1814：巴黎的陷落

在1812年的征俄戰役中慘遭失敗之后，拿破侖和他的法蘭西第一帝國逐漸走向了末路。在之后的幾年中，法軍相繼在1813年的萊比錫戰役和1815年的滑鐵盧戰役中戰敗，從而徹底宣告拿破侖時代的終結。而對于夾在這兩大戰役之間的1814年，人們或許只熟悉拿破侖在這一年退位和被放逐到厄爾巴島，卻忽略了曾發生在巴黎城下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法蘭西在危急中

對曾經無比強勢的法蘭西第一帝國來說，1814年的年初似乎格外寒冷：這個習慣于對外進攻的國家，正不得不面對外敵入侵的困擾。法國已經有近20年未遭受過外敵入侵了，而這一次，組成第六次反法同盟的俄國、英國、普魯士、奧地利、瑞典以及其他一些小邦國紛紛派遣軍隊踏上或準備踏上法國的腹地，他們要同心協力打垮法蘭西。

其實，反法同盟曾在萊比錫戰役后向拿破侖拋出過一份較為寬容的、被稱作“法蘭克福提案”的和議，和議要求法國劃定以萊茵河為界的國界線，同時允許拿破侖保留皇位。但習慣于讓別人屈從于自己意志的拿破侖卻覺得受辱而遲遲不肯簽約，等到他終于決定接受時，反法同盟卻覺得法國人沒有誠意而毀約，于是1814年注定又是充滿戰爭的一年。

拿破侖定于1814年1月下旬離開巴黎再赴前線。動身之前，拿破侖還有最后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同巴黎國民衛隊進行象征性的見面。他安排了700名國民衛隊的軍官和士兵在杜伊勒里宮與自己見面，值此內憂外患之際，這支作為準軍事組織的國民衛隊擔負著維持巴黎秩序的重大職責。

天空飄著雪花，國民衛隊靜靜等待著。過了一會兒，法國皇帝現身了，而且帶著他的皇后和他們3歲大的兒子、被封為羅馬王的弗朗索瓦·夏爾·波拿巴。“皇帝萬歲！”衛隊開始高呼，不少人流下了眼淚。拿破侖也被這個場面感染了，當年他把新娶的皇后帶回巴黎時，也是在這里接受滿堂貴客的喝彩的。

戰火又起

告別了親人、近隨和國民衛隊，拿破侖把巴黎留給了他的兄長約瑟夫·波拿巴，就去和他的軍隊會合，從而展開了1814年戰役。從紙面上看，新組建的法國大軍只有7萬人，而敵人至少有20萬之眾，力量對比非常懸殊。不過，回到軍營的拿破侖仿佛又找回了往日的激情，他決心帶著自己的軍隊實施機動作戰，一個接一個地打擊敵人，爭取在法國的土地上創造另一個“奧斯特利茨”。

1814年戰役于1月29日在布里埃內開局，法軍經過苦戰艱難取勝。之后，交戰雙方在拉羅蒂耶爾展開一場拉鋸戰，各自損失數千人。而進入2月之后，法國皇帝的軍事才華突然復蘇，2月10日～14日，法軍連續在對布呂歇爾所部的交戰中取勝，普軍在尚波貝爾、蒙米萊爾和法尚普等戰役中迭受重創，在短短4天里損失3萬人。在這幾場戰役中，拿破侖“早年在意大利戰役中曾經表現出來的激情與活力重新煥發了”。

但是，拿破侖的好運氣到此為止了，而且實際上法軍雖然在這幾場戰役中獲勝，卻始終未能取得決定性的成果，布呂歇爾的大軍依舊保持著較好的完整性。

接下來在3月的幾場交鋒中，2月的輕快勝利不復再現，戰場上總是呈現殘酷廝殺、勝敗難分的局面。法軍先是在克萊昂損失了大批人馬，接著又在拉昂傷亡頗重。之后，拿破侖對施瓦岑貝格元帥取得一場“皮洛士式的勝利”，而他的法軍也走到了1814年成功的盡頭。

權衡局面之后，拿破侖打算做最后一搏，他決心集中剩余兵力向東指向距巴黎約160公里的圣迪澤爾，一方面威脅反法聯軍側后的交通線，另一方面依托附近的梅斯和凡爾登做進一步抵抗。

這個計劃頗有其可取性，一旦成功必將牽制住聯軍令其不敢輕易深入法國腹地，但糟糕的是，這個計劃很快就被敵人知曉，而“泄密者”居然是拿破侖本人！原來，他向皇后寫了一封柔情款款的私信，里面順便寫道：“我已下定決心，向馬恩河方向進軍以拖住指向巴黎的敵人，并且到我的要塞里去。今天晚上，我就會在圣迪澤爾過夜了。”

這一天是3月23日，但他的信使走出沒多遠，就在傍晚時分被一隊俄軍哥薩克騎兵給截了個正著，而信使根本來不及毀掉這封信！

一直以來，法國的敵人正在為下一步的行動大費腦筋，他們想攻取法國的心臟巴黎，卻又得提防拿破侖變幻莫測的行動。現在，這封不期而至的私信，簡直就像是把普魯士和俄國的將軍們直接送進了法國人的作戰會議室！

如果拿破侖和巴黎方向背道而馳，那么就正是聯軍攻取法國首都的大好時機。而就在同一個晚上，哥薩克巡邏兵居然又送來另一封截獲的信件，從而進一步加強了聯軍馬上進軍巴黎的決心。這封信是由在巴黎的內務大臣羅維戈公爵發給拿破侖的，里面有這樣的話，“巴黎城內人心不安，許多高層人士中暗流潛動，一旦敵軍臨近首都，這股勢力必將成為一大隱患。”

綜合了上述情報之后，沙皇亞歷山大一世和普魯士國王立即決定調撥主力部隊，向巴黎進軍。3月28日，波希米亞軍團和西里西亞軍團在梅奧克斯合兵一處，兵鋒直指法國首都。

恐慌中的巴黎

這時的巴黎，是一幅什么光景呢？在一定程度上，城內公眾正如羅維戈公爵描繪的那樣“人心不安”。更有甚者，有人開始想到法國大軍征俄時在莫斯科遇上的那場大火，于是深懼自己的美麗城市也將難逃此劫。

由于巴黎一直處于不設防狀態，巴黎城本身也處于一種非常危險的狀態之中。1814年擁有65萬人口的大都會巴黎，幾乎沒有像樣的防御體系，僅有的值得一提的是一道高2.5米、延展約27公里的圍墻，但這道墻的建筑年代要追溯到路易十四時期，而且其目的是用于征收關稅和杜絕走私，而絕非用于抵抗外敵入侵。

就在兩股敵軍會合的當天晚上，約瑟夫·波拿巴在杜伊勒里宮召開了緊急會議，議題是如何應對可能到來的入侵。但是爭論焦點很快變成了“皇室成員是否應該繼續留在城內”，而討論的結果是皇后和羅馬王應該立刻離開巴黎。于是，皇后帶著兒子和一支滿載著金銀珠寶的龐大車隊出城了，此舉給本就惶恐的巴黎人新的一擊。

當然，對約瑟夫來說，送走弟媳和侄子或許也表示了一種姿態：這下他可以無后顧之憂地上陣搏殺一回了。而可供他調用的人馬，雖然不乏善戰的老兵，但是大多數是新人，他們根本沒有接受過像樣的訓練，許多人甚至不知道如何開槍。而且，他們的武器供應也嚴重不足，到戰前只有一半人分配到了制式武器，剩下的人要么使用步槍的殘次品，要么只能使用冷兵器。

不管怎樣，巴黎的保衛者仍決心一戰。巴黎城外分布著一連串小村落，它們還得到交錯河道的保護，這些地方是理想的防御據點；至于不時出現的丘陵和高地，則是不錯的炮兵陣地，這其中就包括著名的蒙馬特爾高地—它被稱作“巴黎的門戶”。

基于對自己軍事素養的實際判斷，約瑟夫把戰場指揮權交給了馬爾蒙和莫蒂埃兩位元帥。依托著巴黎城外的高地和村落，法軍布下了陣勢：馬爾蒙負責右翼，防御要地包括建于中世紀的要塞文塞尼斯、羅曼維爾高地、圣夏蒙高地、夏洛恩村和圣格維斯村等，其中文塞尼斯的守將是一位名叫達烏梅尼爾的獨腿老將。莫蒂埃防守左翼，防御要地包括蒙馬特爾高地、莫林斯高地、圣丹尼斯村等。

第一聲炮響

在巴黎的守衛者盡量調兵遣將的同時，反法聯軍正在穩步和不受阻礙地朝巴黎推進著。到了3月29日17時過后，沙皇和普王就帶領著波希米亞軍團的主力，進抵巴黎附近的小城克里希。

從那里往遠處眺望，落日余暉照耀下的法國都城已然在望。這番場景在聯軍士兵中引發了陣陣騷動，俄國士兵們尤其爆發出“巴黎！巴黎！”的歡呼聲。對他們而言，這場戰爭就像是1812年俄國戰役的延伸，而巴黎將是這番漫長爭斗的終點，他們對于即將到來的戰斗充滿了必勝的信念。

3月30日的清晨4時，聯軍陣營中響起了陣陣鼓聲，鼓聲越敲越響，這是他們即將發起總攻的號令。其當面的法軍部隊隨之警醒，而這通鼓聲如此扣人心弦，以致在巴黎城內的普通百姓都紛紛從睡夢中被驚醒。

到了這天的拂曉時分，巴黎之戰—或者有的史料上所稱的“蒙馬特爾之戰”便打響了。最先動手的是俄國人，但他們遇上了拒不讓步的法軍，馬爾蒙甚至下令部隊實施反擊，大吃一驚的俄軍選擇了后退。

與此同時，法軍左翼的一處古堡中，莫蒂埃元帥正通過望遠鏡看著對面的情況，看了一會兒，他對部下們說道：“我們可能抵抗不了太久，但我們必須為榮譽而戰。先生們，發炮吧。”于是他的炮隊率先開炮，法軍發出了巴黎之戰的第一聲炮響，這是法國自15世紀查理七世時代以來，為保衛巴黎城而響起的第一聲炮響。

馬爾蒙和莫蒂埃的部隊奮力迎戰，盡管其中許多年輕人缺乏訓練、缺少軍服、筋疲力盡、饑腸轆轆，但他們在首都城下打得極為英勇，在人數和裝備都處于明顯劣勢的情況下，他們一度表現出了令人吃驚的爆發力。上午的一個典型戰例是，有4個團的俄軍胸甲騎兵全力沖擊帕汀村，卻被僅有一門大炮支持的法國步兵的齊射擊退。

約瑟夫·波拿巴也親臨戰陣，他把指揮部設在蒙馬特爾高地上，正好目睹了高地附近的惡戰。戰斗曾有一個短暫的間歇，那時一位沙皇的信使打著白旗聲稱前來談判。來者告訴約瑟夫，亞歷山大一世是“被上帝選中來重建歐洲和平的”，而沙皇已決意以寬宏大量來對待他的敵人，當然前提是巴黎必須立即開城投降。如果法國人選擇頑抗，那么“不論是在宮殿中還是在廢墟上，歐洲大軍今晚都一樣將在巴黎度過”。

面對這樣的措詞，約瑟夫顫抖了，他離開了蒙馬特爾高地，跑去和政府要員商量該如何是好。最后，這些官員們覺得逃離巴黎是惟一選擇，至于戰斗，就全部交給兩位元帥好了。

盡力一搏

到了這天中午，巴克雷·德·托利派出生力軍壓向馬爾蒙的部隊，9000名俄國擲彈兵撲向羅曼維爾，4000名普魯士近衛軍則向帕汀推進。在帕汀，普軍和法軍經歷了反復拉鋸戰，普魯士人最終攻下了村子，而彈雨之密令村里的樹木被紛紛攔腰打斷。

在附近的一座小橋上，素負敢戰之名的法軍近衛擲彈兵為自己增添了榮譽。一支由莫雷上尉率領的50名擲彈兵部隊，堅守紐里橋長達一天一夜，這支部隊中的大部分人均身負重傷，竟成功抵擋住了數千敵人的進犯。面對著反復勸降，莫雷上尉驕傲地回應道：“法國近衛軍是絕不會放下武器的。”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在確信大勢已去后，莫雷才選擇了投降。

下午戰斗的焦點是蒙馬特爾高地，攻防雙方均擺出了不顧一切的架式。奉命增援此地的法國近衛軍序列中的波蘭槍騎兵展現了非凡的勇氣，在西班牙戰役中成名的揚·科茲圖斯基的帶領下，這些騎兵們反復沖殺，直到戰馬、武器和自己身上全都是鮮血。

沖向高地的俄國步兵們同樣刺刀見紅，在鼓手堅定的節奏中，俄軍軍官們手握佩劍率先沖鋒，步兵們更是后浪推前浪。經過這樣的激戰，蒙馬特爾高地終于向俄軍屈服了。守衛到最后的，是一支由維奧克斯中尉帶領的數十名近衛軍，當這名中尉的尸體在高地上被發現時，他的手里還緊握著一柄劍。

戰至16時，馬爾蒙和莫蒂埃的部隊已經用盡了暴發力，多處高地的失陷令法軍處于全面被動的態勢，在不可能等來外援的情況下，馬爾蒙開始考慮“商議停火”的問題。但就在那時，他得知俄軍已出現在貝爾維爾-巴黎大路上，如果此路被占，就意味著法軍回城的歸途被斷，法國人也將不再有談判的任何籌碼。于是這位元帥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他親自帶領著60人向大路上的俄軍發起了沖鋒，有兩位將軍在他身邊相繼被打死，但是受到驚嚇的俄軍選擇了退卻，負傷的元帥便帶著剩余部隊退進了巴黎城。

巴黎陷落

在巴黎城內，一場談判不可避免地開始了，地點選擇在馬爾蒙元帥在巴黎的住所內。3月31日凌晨2時，雙方達成一致：巴黎宣布投降；法國正規軍于7時前撤出巴黎，允許保留武器；巴黎國民衛隊留在城內，但要解除武裝。

31日11時，勝利者開始入城。在這場刻意炫耀的勝利儀式上，沙皇亞歷山大一世一馬當先，他的旁邊是普魯士國王，接著是將星閃耀的軍官隊伍、來自各國的各兵種隊列以及400門馬拉的大炮。

聚攏圍觀的巴黎人一開始臉色陰沉、表情憂郁，后來卻逐漸被入城儀式的宏大場面所感染，甚至變得有些高興起來了。那時的俄國上流社會以講法語為時尚，沙皇便以一口流利的法語宣告道：“我不是以敵人身份來到這里的，我是來帶給你們和平和繁榮的！”聽到這里，巴黎人開始歡呼，有人甚至說“我們等你很久了！”聞聽此言，沙皇回應道，“如果說我沒能早一點到來，那惟一的原因就是法國軍人太英勇善戰了。”

而當這一切發生時，拿破侖皇帝又在干什么呢？在得知巴黎城外發生激戰后，他立即帶著小股人馬全力趕往巴黎，他的數萬人馬緊跟在后面。31日中午時分，拿破侖趕到了距巴黎不足20公里遠的一處驛站，在那里，他得到了巴黎投降的消息。

在一陣可以想象的暴怒和把同巴黎有關的所有要員逐一痛罵之后，拿破侖黯然前往楓丹白露。他的軍隊隨他而去，到4月初，法軍達到了近6萬人的規模。拿破侖一度想率領這支軍隊進軍巴黎，但是在元帥們一致指出這是“無謂的犧牲”之后，他只得同意退位。

拿破侖被放逐到了地中海的厄爾巴島，法蘭西第一帝國宣告滅亡。此后，他從那個小島出發返回法國，在另一次試圖重新崛起的努力失敗后又被放逐到大西洋上的圣赫勒拿島，并且最終死在了那里。

責任編輯：安翠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