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軍事合作風雨34年

2013年11月，中美兩軍在夏威夷舉行了首次中美人道主義救援減災聯合實兵演習，這是中國軍隊首次派出實兵到美國本土進行演習，近20年來逐漸冷卻的中美軍事關系似乎隨之呈現出局部復蘇的跡象。實際上，自1979年中美建交以來，兩國曾經在20世紀80年代有過較為密切的軍事交流與合作，只不過隨著冷戰結束后國際政治格局的發展變化又逐漸冷淡，甚至一度出現軍事對抗的陰霾。回顧中美軍事合作34年的風雨之路，讓我們在史實中探究中美軍事關系的發展脈絡、政治背景和利弊得失。

高層互訪開啟軍事合作大門

20世紀七八十年代，中美兩國在軍事領域進行過實質性的交流合作，創造了多項歷史性的“第一次”。1979年1月1日，中美兩國正式建立外交關系，從而結束了長達30年之久的不正常狀態，兩國軍事關系也得以發展。1979年底，中國國防大學代表團赴美國訪問，揭開了中美兩軍公開交流的序幕。此后，中美軍方高層展開了長達10年的互訪，美軍高級將領不僅參觀了青島海軍基地、核潛艇部隊、西昌衛星發射基地，還訪問了正在研制戰略預警雷達的南京電子工業部14所等科研單位，表明中國軍事建設在當時就已經擁有了很高的透明度。

1980年5月，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耿飆與副總參謀長劉華清歷史性地率中國軍事代表團訪問美國，先后參觀了美國海洋公園、海軍訓練中心，登上美國海軍“突擊者”號航母，參觀了美國海軍航母的飛行指揮室、艦載反潛直升機、防空導彈，在航母甲板上觀看美國海軍航空兵的飛行表演和美國海軍當時最先進的“斯普魯恩斯”級驅逐艦。這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和科技人員首次踏上航空母艦，對中國“航母之父”劉華清將軍而言，也許在當時就起到了某種積極作用，默默地在心里埋下一顆種子。

1980年9月，美國國防部分管工程與研究的副部長率領美軍代表團出訪北京，并宣布可以向中國出售先進雷達、運輸型直升機、電子偵察裝置以及帶有先進軍事軟件的計算機系統。中美軍事技術合作的大門從此打開，中國獲得了許多當時世界較為先進的武器裝備生產技術，在一定程度上為研發第三代裝備起到相當大的促進作用。此后，兩軍的學術交流也隨之展開，1981年7月，一名美國陸軍上尉到北京大學學習，兩年后學成回國，并在80年代末出任美國駐華使館官員。

3中美兩國在10年間還進行了3次軍艦互訪。1986年11月，美軍太平洋司令部第七艦隊的3艘軍艦訪問青島，這是美國艦隊第一次訪問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港口，也是中美兩軍第一次大規模的面對面接觸。當時有3000多名美國海軍官兵穿著軍服進入青島市，好奇地參觀了這座城市。1989年4月11日，中國海軍“鄭和”號訓練艦由北海艦隊司令馬辛春中將率領，訪問了美國太平洋艦隊的總部珍珠港，這是中國海軍軍艦第一次訪美。一個月后，美國太平洋第七艦隊旗艦“藍嶺”號兩棲指揮艦及另外兩艘軍艦回訪上海，中美海軍自此建立了軍艦互訪機制。

技術合作推動中國裝備發展

武器技術合作曾是中美軍事合作的重要內容，1980年3月，美國決定將對中國的出口級別上升為P類，即“友好的非盟國”。1983年，美國又將這個級別上調至V類，與西歐盟國相同。1981年6月，美國決定取消對中國出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限制。1983年底，美國再次放寬了對中國出口武器的限制，將出口武器技術劃分為紅、黃、綠三類，只有可能會對美國產生威脅的先進進攻性武器才被劃分到嚴格限制的紅色區。

據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中美關系史》記載，經過高層的積極推動，中美武器技術合作在1985年達到頂峰，主要合作項目集中在反坦克、火炮、防空和對艦反潛等四個領域。張愛萍將軍1984年6月訪美期間，兩國簽訂軍事技術合作協議，中國獲得了“陶”式反坦克導彈、“霍克”防空導彈，以及穿甲彈、高爆火藥等生產技術。美國武器公司和技術人員紛紛來到中國，1985年底，波音、福特以及洛克希德·馬丁等大型公司組成的美國代表團訪華，尋求建立美中軍工企業合作的相關機制。

UH-60“黑鷹”直升機是最早引入中國的美國裝備。“黑鷹”是美國西科斯基飛機公司制造的一種多用途運輸直升機，可用于戰術運輸、救援、偵察、指揮、電子戰和反潛戰等，自20世紀80年代裝備美軍以來一直服役至今。1985年春天，中國得到24架單價600萬美元的民用型“黑鷹”，加上配件、附件和人員培訓費用，這樁裝備采購合同價值共約1.5億美元。據解放軍陸軍航空兵烏魯木齊某部飛行員回憶，當時他們部隊的一名副團長、一名副大隊長曾被派往美國學習。美軍當時還對“黑鷹”進行了改裝，讓習慣駕駛蘇式直升機的中國飛行員能更容易地操縱。“黑鷹”直升機可在7000米高空飛行，載重量達1噸以上，使解放軍有能力派出直升機在阿里高原邊境執行巡邏任務。

在火炮技術合作方面，美國同意向中國出售價值6200萬美元的4 套反炮兵雷達以及無線電等支援系統，用于在炮戰時快速測量對方的火炮陣地，正是這些裝備的引進，奠定了中國火炮定位雷達事業的基礎。為了熟練使用這些裝備，解放軍派出相關人員到俄克拉荷馬州塞爾要塞的炮兵學校進行了相關學習和訓練。1988年，美國陸軍訓練和條令司令部（TRADOC）司令率團訪華觀摩解放軍實戰訓練時，解放軍戰士已經能夠熟練演示如何使用這些裝備。對艦反潛作戰方面，中國向美國購買了4枚MK46Ⅱ型魚雷，價值約800萬美元，7名解放軍學員到佛羅里達的奧蘭多海軍武器訓練中心進行了裝備使用培訓。MK46型魚雷是美國海軍專門設計用來攻擊高速潛艦的輕型魚雷，也是美國海軍存量最大的輕型反潛魚雷，至今仍是北約現役標準武器。

“和平珍珠”改變中國戰斗機設計理念

在中美所有軍事合作項目中，軍事航空領域的合作最為著名，“和平珍珠”計劃成為中美軍事合作的巔峰之作。1987 年，中美簽訂了改裝的55架殲-8Ⅱ戰斗機的合同，包括加裝美軍F-16A/B當時裝備的AN/APG-66（V）X 波段脈沖多普勒機載火控雷達、下視顯示器（MFD）和新式平視顯示器（HUD）等戰斗機座艙顯示系統、1553 總線通信協議、新型火控計算機和LN-39 慣性導航系統等，主要用于攔截來自北方的高空轟炸機，合同總金額高達5.5億美元。

1989年初，2架殲-8Ⅱ運抵美國愛德華茲空軍基地，由美方人員試飛評估并進行改進，另有20名中國技術人員到紐約長島的諾思羅普·格魯曼公司和代頓空軍基地受訓。美方動用了試飛力量雄厚的愛德華茲空軍基地空軍試飛中心的第6510中隊，試飛項目主管是具有5700小時飛行經驗的資深試飛員，曾撰寫美軍飛行學校教材。

雖然“和平珍珠”計劃在1989年后最終夭折，但它是我國戰斗機技術發展中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同期國產新型戰斗機的設計開始融入西方標準，加速了中國自主研制第三代戰斗機的進程，對中國航空工業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不過，美國提供的先進裝備并不是最為珍貴的，我國相關人員深入體驗西方航空技術的整體性、可發展性和前瞻性，學到了先進的軍工設計理念和生產體系，進一步明確了我國戰斗機技術追趕世界一流水平的方向和道路，才是中方在這次國際合作中的最大收獲。

在中美合作取消后不久，殲-8Ⅱ的升級工作突出綜合火控系統的研制，力圖實現“和平珍珠”未盡的任務。中國自行發展出了殲-8ⅡM等若干改進型，其指標已遠超出“和平珍珠”的水平，具備了一定的超視距空戰和對地攻擊能力，通過脈沖多普勒雷達、數字式綜合火控系統、空中受油技術、組合式自衛電子對抗系統、新型外掛系統、可靠性和維修性改進和氣動設計等一系列改進，最終使殲-8Ⅱ接近了第三代戰斗機的水平。

超-7戰斗機是中國與諾思羅普·格魯曼公司進行的另一個合作項目，通過嫁接美國F-20戰斗機機頭的辦法升級殲-7，并向巴基斯坦和新加坡等國出口。諾思羅普·格魯曼公司以開放的姿態表現出良好的合作愿望，中國派出超-7研發團隊在美國參觀了諾思羅普·格魯曼公司的生產設備，還有正準備列裝美軍的F-14“雄貓”戰斗機，研發團甚至看到了先進的前掠翼飛機X-29的驗證機和普拉特·惠特尼公司的F404發動機。

冷戰結束后中美軍事合作中斷

1989年，美國宣布停止一切對華軍事交流合作。美國總統老布什宣布“中止一切中美政府間的軍售和商業性武器出口，中斷中美軍事領導人之間的互訪活動……”，雖然其中的措辭用了“中止”而不是“終止”，但是中美軍事交流實實在在地停頓了20多年，期間還發生了諸如“南海撞機事件”、“中國潛艇跟蹤美軍潛艇事件”以及2013年的“棱鏡門事件”等一系列不愉快的插曲，中美軍事合作陷入冰河期。

除了高層互訪中斷，當時直接受到影響的就是即將運往中國的6架CH-47“支奴干”直升機。“支奴干”是美國波音公司研制的一種多功能、雙引擎、雙螺旋槳的中型運輸直升機，具有很強的適應能力、運輸能力和抗毀傷能力，當時美國人已經把一架該型飛機涂上中國民航的標志來搞“促銷”，但是最后終因兩國之間的政治分歧沒能順利成交。此外，“和平珍珠”和超-7等合作計劃都被劃入中止之列。雖然1989年10月美國允許中國技術人員和軍事官員到美國繼續實施“和平珍珠”計劃，布什政府也曾對4架波音757以及軍地兩用導航系統出口中國的合同解禁，但是超-7項目最終流產。后來中國先后向歐洲和俄羅斯尋求合作，經過一番努力，最終于2005年面世的“梟龍”安裝的是英國的火控雷達和俄羅斯的發動機，其代號也已變為“中國戰斗機1號”（FC1），是一種與超-7戰斗機完全不同的飛機。

美蘇爭霸期間，美國在戰略上對中國有所求，對中美兩軍交往起到了直接的促進作用。中美之間甚至還開展過針對蘇聯的情報合作，曾任美國國家安全顧問的布熱津斯基20世紀70年代訪華時就曾經向中方提供過駐扎在中蘇邊界附近的蘇軍動向信息。里根總統在1984年訪華時曾明確表示，一個強大的中國符合美國的利益。冷戰結束之后，所有推動20世紀80年代中美軍事合作的必要條件都發生了重大變化，特別是中美共同面對的威脅不復存在，使兩國失去了軍事合作的政治基礎。同時，隨著中國在政治、經濟等領域實力增強，美國逐漸認為中國對美國的全球性主導地位構成嚴重的威脅和挑戰，開始把中國作為潛在作戰對手嚴加防范。

盡管1993年克林頓入主白宮后，中美軍事合作交流出現回暖征兆，但是軍事合作的基點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以“安全管理”或“危機管控”為主要內容的軍事接觸，取代了以往武器裝備研發和軍事交流合作等實質性內容。這一時期惟一可以算得上“軍事合作”的，是美軍在海灣戰爭中展示的先進軍事理念和軍事能力，促使解放軍進行深刻的自我反思，間接推動了中國特色的軍事變革。通過對美軍的深入研究和學習借鑒，我軍在編制體制、作戰理論、武器裝備、作戰指揮、后裝保障、教育訓練等多方面進行了全面改革，中國的軍事實力得以大幅提升。

軍事合作前景依然暗淡

據中國國防部透露，2013年中美人道主義救援減災聯合實兵演習包括裝備展示、技能交流、聯合行動等三個科目，延續了年初以來中美軍事交流的良好勢頭。近兩年來，兩國海軍已在亞丁灣、夏威夷附近海域多次舉行聯合演練、演習，軍隊高層互訪也開始逐漸回暖。據悉，目前中方已經接受美方邀請，將派實兵參加“環太平洋2014”聯合軍事演習。然而，從我國軍事合作的深層次需要來看，這些軍事交流多少有些淺嘗輒止、隔靴搔癢的意味，中美軍事合作似乎也難以“再續前緣”。

從近幾年兩國軍方的互訪和演習來看，中美軍事合作具有以下特點：一是軍事合作領域局限在維和、人道主義救助、救援減災和反海盜等非戰爭軍事行動領域，根本不會涉及“空海一體戰”和“反介入/區域拒止”等核心軍事能力；二是美國針對中國的先進軍事技術封鎖仍沒有被打破，美國一直在煽動歐盟等盟友對中國實施武器禁運，甚至對向中國出口先進武器的軍工企業橫加制裁，從中可以看出軍事對抗的思維起點并沒有發生改變；三是中美軍事合作的政治色彩過于濃厚，美方邀請中國參與地區非戰爭課目的多國聯合演習，更像是政治家在利用中美軍事合作來作秀，掩飾重返亞太遏制中國的戰略意圖，象征性意味大于實際作用。

雖然美國總統奧巴馬2011年與時任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發表聯合聲明，表示要構建健康、穩定、可靠的軍隊間關系，美國國防部也表示要致力于打造可持續、實質性的對中軍事關系，但是同時還表示要嚴密監控中國軍事戰略和軍隊發展。根據美國國會《2013年中國軍力報告》，美軍認為中國繼續追求長期的、綜合性的軍事現代化，以提高部隊打贏短期高強度區域性戰役的能力，形成了一定的“反介入/區域拒止”能力，對美軍的全球霸權構成嚴重威脅。2012年，為支撐美軍“亞太再平衡”的軍事戰略，五角大樓集中海空軍權威軍事理論專家炮制了“空海一體戰”作戰理論，主要目的就是應對中國等美軍潛在作戰對手的“反介入/區域拒止”威脅，此外，美軍新近出臺的“近岸控制理論”、“聯合作戰介入理論”、“賽博戰聯合構想”、“海基彈道導彈防御計劃”等也基本上以中國軍隊為假想敵。不難看出，把中國作為常規戰爭惟一敵手的美國，已經很難真心實意地與中國展開軍事交流合作。

責任編輯：何 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