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忘懷的讀書歲月

我生于重慶云陽縣彭溪河畔的一個小山村。由于家庭成分的原因，姐姐、哥哥民小畢業就回家務農了。我是家里最小的，父母對我特別愛護，1971年便把我送到了小溪對面的高陽小學讀書。

愛書的動力源

我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便遇到了從縣城實驗小學下放來的“右派”譚畢生老師。由于她的家庭成分不好，加之我很聽話，所以她對我格外關注。每天放學前，她就把一篇從報紙上選下來的文章交給我，讓我第二天一大早在學校后面的山頭上用話筒大聲地播出去。我覺得譚老師那一陣子對我的訓練，播下了我對書的熱望。

我家里很窮，沒有錢來買書，但由于我很會做陀螺，很多小伙伴叫我給他們做，于是，我便跟他們做起了交易，一個陀螺換一本小人書。

每年的秋冬之交，我幾乎天天都在做陀螺。家里大門的木門檻就成了我的制作場所。放學后，我就蹲在門檻前，做起陀螺來。由于常年累月地砍，我家門檻上的木方條被砍斷了，進出房門總能看到凹下去的一個缺口，像一排整齊的牙齒突然少了顆大門牙，很不好看。但我母親從不罵我，只是這樣說道：“毛兒呀，你默默地在這兒砍陀螺、讀書，像個 ‘大類女郎也’。”當時我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只是害羞一笑。后來讀師范才知道這個比喻是《項脊軒志》中歸有光他祖母心疼他的話。

每當黃昏來臨，我的陀螺做好后，我就閱讀換來的小人書。俄國作家高爾基的《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就是在每天的黃昏后讀完的。主人公阿廖沙在一天做了十多個小時的苦工之后，趁著主人都睡著了才起身借著圣母像下的燈光讀書。即使慘遭毒打，從身上鉗出了四十二根刺，他還是堅持讀書。那時還年幼的我，看著阿廖沙對書的渴望，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感覺。雖然兒時不懂生活清苦，只要有伙伴一起玩耍也很容易開心，但是閱讀的確是第一次讓我在精神世界得到了滿足，被他尋夢的足跡牽引著、慰藉著……

這便是我奮斗精神的發端。

藏書的苦戀樣

1976年我小學畢業，渴望進入高陽中學讀書，但由于家庭成分的原因，沒能如愿，只好讀了高陽小學帽子班（戴帽初中）。1979年初中畢業，我最大的愿望是能考上高陽中學，卻沒想到一下子考上了云陽師范學校。

進入云陽師范學校后，我第一次知道有圖書館這個地方，才知道有那么多的書可以閱讀，望著滿屋的書籍，懷想書中的斑斕世界，有了想把書占為己有的欲望。從此，我走上了藏書之路。

那時，學校每月發給我3塊錢的助學金。每月的助學金一發到手上，我便約上幾個同學去逛新華書店，看有新書來沒有。每當我在書架間徘徊，那滿目的古典文集、現代名篇、當代新作，常常讓我興奮不已。我便忍不住把學校每月發給我的3元錢助學金都用在了買書上。那時的書很便宜，幾毛錢一本，就連周振甫的《詩詞例話》也才0.86元。三年下來，助學金90塊錢，再加上三年的困難補助24塊錢，我買了200多本書，書成了我畢業時的最大行李。

1982年8月，我被分配到云陽縣建全鄉小學教書。學校安排我和另外一個老師合住一間寢室，屬于個人的空間只有一張窄窄的單人床，兩百多本書根本沒地方藏。無奈之下，只好隨身帶了幾十本書，把剩下的二百來本書放在老家的柜子里。一學期結束，我回到老家，想看看我的老朋友們，萬萬沒想到，我嫂子竟把它們當廢紙賣了！我好心痛。時至今日，我還常常念叨此事。書啊，于不愛它之人，不過一堆廢紙墨，而于我，則是青春年少時的“初戀”，至今為它去向哪里而魂牽夢繞。

有了那次的痛苦經歷后，我對書更加珍惜。調到南岸區進修學院后，由于房子小，也只能帶上一部分書。臨行前，我叮囑妻子，這些書，你可不要也把它賣了。無論我到何地出差或學習，我都要到當地的書店去看一看，遇到對眼的書一定買下。客廳臥室到處都散落著我的書。常年累月，我也養成了一些對書的怪癖，手及之處，必須要有書，隨時想隨時閱讀。旁人來家閱讀大大歡迎，想要借走，卻是有點難。有時不免被朋友咕噥一聲“小氣”，我也是回報以笑。誰讓我就愛這書呢？

聽書的癡情形

書丟了，我便喜歡上了聽書。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在午間12點半有一檔節目是小說連播，迎著正午時光，我坐在收音機旁靜靜聽書，懷想外面多彩的世界。如果哪天中午忙沒聽上，便在下午的17：00～17：30補上，即使每周六下午從建全回高陽老家，也要把收音機戴上。那份癡情，不待言說。鐵凝的《哦，香雪》、路遙的《平凡的世界》、張賢亮的《綠化樹》、梁曉聲的《年輪》等等，都是我在木窗下，借著西斜的陽光聽完的。

晚上九點多鐘，我又開始聽書了。起伏的蛙鳴、歡暢的蟋蟀、呼呼的寒風、簌簌的飛雪……伴著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閱讀和欣賞》，任思緒飛揚，確是一種美的享受。這是一個“三名”相融的廣播節目，撰稿人是著名學者，如臧克家、吳小如、周汝昌等，播音員是聲名赫赫的齊越、 夏青、潘捷等，欣賞的作品是歷代詩文詞曲的名篇，從《詩經·蒹葭》、到屈原的《橘頌》、曹操的《短歌行》、歐陽修的《醉翁亭記》，古體辭賦、諸子百家、古文佳作、唐宋詩詞、散曲雜劇、現代名篇，盡在其中。冬去春來，從不間斷。

尋魂的一根筋

到南岸區教師進修學院后，生活節奏加快，看書的時間不多了，但學院規定要讀書。2012年，臨近退休的李莉萍院長向我們推薦了王宏甲先生的報告文學《新教育風暴》。我當時納悶，課改已推行十年有余了，好多理念已深入人心，還談什么“新教育風暴”。拿到書一看，才知道這本書我在2004年的冬天就讀了，那時的書名叫《中國新教育風暴》。

由于雜務事很多，每天很累，這本書便被我束之高閣了。臨近期末，學院說要交流讀書心得。于是，我不得不重新翻了起來。

或許是眼界高了的原因，這一翻真讓我感悟不少。它以黃鐘大呂之聲，喚起我的認同，觸動我的心靈，引發我的情思：當我看到王宏甲先生—— 一個教育的“局外人”，穿著破舊皮靴到世界上海拔最高的納木錯采訪的照片時，敬意油然而生。十多年來他的足跡幾乎踏遍了祖國各地。他用他的親身踏訪和獨立思考，描述了一群教育的追夢人：王能智、張逸民、陳美熙……為了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竭力盡智。

由此，我萌生了要去見書中主人公王能智的想法。

2012年12月9日，我利用出差的機會，專程到北京金源學校拜訪了正在那里搞教研的王能智老師。

那日下午，京西的太陽已經從屋外斜照進來，暖暖地照著金源學校的小會議室，我尊敬的王能智老師已早早地坐在那里等候了。一眼望去，正如王宏甲書中描述的那樣，看起來是有點土氣，但外表謙和。見我們都微笑，沒有客套話。談及教學研究時，他卻侃侃而談。

那些真知灼見，好似“于無聲處聽驚雷”，讓我猛醒，繼而深思、踐行，并化為我生命成長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