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霆昭
佩弦的《荷塘月色》是一篇毋庸置疑的膾炙人口的散文,也是中學教材里一篇經久不衰的名篇。但教參及眾多解讀者對文章情感脈絡解讀趨于簡單化,皆認為是從不寧靜到尋求寧靜,獲得短暫寧靜,爾后又回歸現實,其間是淡淡的哀愁和淡淡的喜悅。
筆者認為,作者沿著荷塘獲得的喜悅是斷斷續(xù)續(xù)的,處于悲愁與喜悅的不斷斗爭中,悲愁與喜悅也就交替呈現,行文中常見作者努力掙扎的痕跡。
要把握這種情感,首先要準確解讀文眼“這幾天心里頗不寧靜”中“頗”字的意義,“頗”字符合語境的古意有“稍微、略微”及“非常”兩意,現代漢語中符合語境的只有“很、相當地”一意,在這篇現代散文里,理應取“很、相當地”。這一點很關鍵,作者這幾天心里是“相當的不寧靜”,雖然不至于憤怒,因為作者是“中和主義者”,但至少因某種非小事而致作者內心有著深深的悲痛和愁苦。不少讀者認為作者是帶著“淡淡的愁”去荷塘的,實為不當。
因而,作者踏上去荷塘的小煤屑路,雖盡力放下心中悲愁而體會散步的愉悅,但筆下的小路仍是“曲折的”、“幽僻的”、“陰森森的”、“寂寞的”,“有些怕人”,“月關也還是淡淡的”,是灰暗的色調,悲愁之情仍占著絕對優(yōu)勢。于是作者盡力去尋求愉悅,想象著“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便覺是個自由的人”,“我且受用這無邊的荷香月色好了”,盡力的從中尋找美好的一面。
面對荷塘,“彌望的”是“像亭亭的舞女的裙”的“田田的葉子”,有“裊娜的開著的”、有“羞澀的打著朵兒的”,“如一粒粒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的“零星的點綴著的白花”,還有微風送來的“縷縷清香”,有“像閃電般,霎時傳過荷塘的那邊去了”的荷波,還有葉子底下“脈脈”的流水,在她們的襯托下,“葉子卻更見風致了”。這是令人迷醉的月下的荷塘,字里行間是作者獲得的暫時的喜悅,但淡雅之境表現出作者的這種喜悅只能是淡淡的,畢竟剛才還是“頗不寧靜”的心情,怎能如孩子般轉眼將悲愁和痛苦徹底拋到九霄云外呢?這是悲愁與愉悅斗爭后中和、愉悅稍占上風的結果。
抬眼荷塘上面,是“如流水一般”“靜靜地”“瀉在這一片葉子和花上”的淡淡月光,是“薄薄的”“浮起”的“青霧”,“葉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過一般”鮮嫩,整個荷塘“像籠著輕紗的夢”,因為天上“有一層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本是缺憾,但作者卻要找出他的優(yōu)點來,——“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別有風味的。”月光“隔了樹照過來”,落下“如鬼一般”的“黑影”,因為楊柳的阻隔,“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勻”,這樣陰暗的寂寞的景,作者還是去找她的美,——“光與影有著和諧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著的名曲。”從這種有著缺陷的的地方找出安慰了,足見作者與悲愁的痛苦斗爭。
荷塘四周,被“遠遠近近,高高低低”的樹圍住,只有“幾段空隙”漏下月光,樹色也是“陰陰的”,遠山也“隱隱約約的”,樹縫里的路燈光也是“沒精打采的”,還是接著上文,淡淡的景體現出淡淡的喜和淡淡的愁;本來接著找到快樂了——樹上、水里傳來陣陣熱鬧的蟬聲和蛙聲,但卻帶給了作者痛苦——“熱鬧是它們的,我什么也沒有。”作者跌回到了痛苦的現實中。
出門散步為排解悲愁,可散步未畢而悲愁已至,怎么辦呢?于是作者努力地并非偶然的尋找愉悅,想到了江南采蓮的舊俗的熱鬧場面:明朗的夏日,成群結隊的妖艷少男少女們,來到涼風習習一碧千里的荷塘邊,蕩著小舟緩緩在荷葉中移動,陣陣微風縷縷清香,唱著艷歌的少男少女,隔船的相愛的人遞送著秋波……作者沉浸在這個熱鬧而風流的季節(jié),從愉悅程度來說,不亞于乃至超過上文從荷香月色中體會到的,可惜是在悲愁中努力掙扎的結果,尤為見憐。
“可惜我們現在早已無福消受了”,又一次回到現實,悲愁仍難解。
于是又記起《西洲曲》里采蓮的句子,這是描寫江南采蓮場景的。作者為什么會想到這幾句曲子呢?表面看是由清華園荷塘的荷葉荷花聯(lián)想到的,實則是對家鄉(xiāng)的思念。朱自清祖籍浙江紹興,生于江蘇東海,五歲定居揚州,寫作本文時在清華大學任教,所以作者算是江南人。人生總在不順和悲苦中思鄉(xiāng),足見此時作者的悲愁和無奈。
“猛一抬頭,不覺已是自己的門前”,沒辦法,還是回到了悲愁的現實中。
行文的情感,于悲愁中不斷努力地掙扎,尋求暫時的愉悅,每次短暫愉悅的獲得,都是努力尋找的結果,令讀者悲憫。而整個過程,無數次的悲愁出現,又通過掙扎,屢次獲得暫時的喜悅,怎能一個“不寧靜——寧靜——不寧靜”籠統(tǒng)概說文章的情感脈絡?同時,獲得的淡淡喜悅中,閃現著愁苦的身影,喜悅和愁苦是相伴而行,只不過有時喜悅的身影明顯些,有時愁苦的身影明顯些。
作者單位:貴陽市烏當區(qū)烏當中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