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蘇軾《萬石君羅文傳》

林 爾，俞樟華

(1.浙江機電職業技術學院 人文社科學院,浙江 杭州 310053；2.浙江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論蘇軾《萬石君羅文傳》

林 爾1，俞樟華2

(1.浙江機電職業技術學院 人文社科學院,浙江 杭州 310053；2.浙江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繼韓愈的《毛穎傳》之后，蘇軾為歙硯作《萬石君羅文傳》。《萬石君羅文傳》是一篇以物擬人、為物作傳的滑稽列傳。蘇軾以其卓越的才華、超常的智慧、幽默詼諧之筆法詳盡記述了羅文一生跌宕起伏的際遇。文章模仿《史記》體例，文章結構周嚴縝密、情節故事跌宕起伏；形象性格鮮明生動、栩栩如生，立意高遠深刻，幽默詼諧，意趣橫生，別具一格，富有藝術魅力。

蘇軾；滑稽；萬石君羅文傳

傳記文中有一異類，借歷史人物之體裁，善用比擬之手法，托物寓意，看似幽默風趣，實乃飽含辛酸，戲謔中寓莊嚴，自嘲中含哀怨。這種詼諧滑稽的傳記始于韓愈的《毛穎傳》。宋代散文大家蘇軾，生性雄豪奔放、豁達不羈，一生飽讀詩書，詩文書畫俱能，獨對硯臺情有獨鐘，為產于婺源龍尾山的硯臺寫了一篇傳記：《萬石君羅文傳》。蘇軾以歙硯的曲折遭遇展示了人生的盛衰成敗、跌宕起伏，在追古溯今中隱含個人身世的悲涼感慨。文章模仿司馬遷《史記》人物傳記的體例，文章結構周嚴縝密、情節故事跌宕起伏；形象性格鮮明生動、栩栩如生，立意高遠深刻，幽默詼諧，意趣橫生，富有藝術魅力。

一、尊重史實，敘事鑿鑿有據

《萬石君羅文傳》是一篇給硯臺立傳的文章，蘇軾極力搜尋，嚴肅認真的追溯歙硯歷史發展的沿革，以其簡潔明快的語言、詼諧幽默的筆調，把歙硯的譜系寫得尊貴而深遠，生動而活潑，讀來讓人心馳神往、感慨萬千。文章開頭說：“羅文，歙人也。”歙州在現代就是安徽歙縣，是盛產硯臺的地方，歙硯別名羅紋，而羅文乃是歙人，恰與羅紋諧音。這寫的是羅文的籍貫，與歙硯產地相符。“其上世常隱龍尾山，未嘗出為世用。”宋人曹繼善《歙硯說》中載：“龍尾山亦名羅紋山，下名芙蓉溪，石坑最多種，延蔓百余里，取之不絕。”[1]歙石的產地以婺源與歙縣交界處的龍尾山(羅紋山)下溪澗為最優，故蘇軾曰“其上世常隱龍尾山”。緊接著蘇軾寫羅文被石工發現得以起用，卻也與歙硯的發展歷史相符。《硯譜》記載了這么一段傳說：“唐朝開元年間，一位姓葉的獵人在追捕野獸時，發現城里的龍尾山上，有五色石靄繚繞，如錦衣覆蓋，兩側有一縷石，宛如行龍浮游。他以為龍兆吉祥，就向山腳下的武溪走去，見溪澗石子光潔如玉，便撿了一塊回家，經過人工雕琢成硯，濕潤平整，研磨生輝。后來，他的子孫把硯獻給歙縣縣令，轉獻給皇上，從此歙硯的名氣便傳開了。”[2]再寫歙硯備受皇恩圣寵也與歙硯繁榮發展史一一相關。“據北宋陶谷《清異錄》的記載，開元二年(713)，唐玄宗就曾用歙硯賜予宰相張文蔚、楊涉、薛貽‘龍鱗月硯’各一方，‘鱗，石紋似之；月，硯形象之，歙產也。’南唐李煜視龍尾硯為‘天下冠’，他第一次任制硯高手李少微為“硯務官”，督辦開采硯石的事務。”[1]這些看似怪怪奇奇的先世譜系，并不是無中生有，而是字字有據可依，可謂信手拈來，頭頭是道。蘇軾在說明硯臺的功效、作用，以及歷史上端紫超過歙硯的事實，都格外精確細密，與歷史史實相一致，就連作為背景使用的漢武帝時期的人物、事件，也都非常貼切。蘇軾在歙硯歷史記載的基礎上，自然巧妙地杜撰了萬石君羅文跌宕起伏的一生，寫得迷離恍惚，妙趣橫生。不僅展示了他淵博的知識和非凡的才華，其疏淡跌宕的語言風格和平實簡略的敘事口吻也令人驚嘆！

二、形象性格惟妙惟肖，貼切生動

好的寓言作品，不僅寓意深刻，且所描寫的事物本身也是準確鮮明，貼切生動。與我國古代的其他大多數寓言相比，蘇軾《萬石君羅文傳》以史傳的筆法極其形象刻畫了歙硯曲折坎坷的一生。文章開頭先寫了羅文的身世與起用，蘇軾筆下的羅文富有一生才學卻隱逸山林、甘得寂寥：“隱居自晦，有終焉之意。”后遇伯樂石工，識拔結交為友，石工與羅文切磋探討，促其成才，讓他跟從士大夫學習交游，因羅文博學強記，才華出眾頗受士大夫敬重。接著寫羅文被同僚計吏舉薦得以在御前侍用。蘇軾采用未見其人先見其聲、側面烘托的寫法，以計吏在皇上面前舉薦的一番話凸顯羅文的持重敦厚、節操堅定、品行高潔。毛純對漢武帝說：“我有幸被皇帝您賞識提拔，然而依我的愚鈍，不能獨自擔當重任。如今我的同僚不僅才能不高、度量不大，且又愚妄奸猾，不足以侍奉在您的身邊，希望能夠征召我的朋友羅文來幫助您。”然后以皇帝的一封詔書，顯現羅文的功勞和備受恩寵：“蓋聞議法者常失于太深，論功者常失于太薄，有功而賞不及，雖唐虞不能以相勸。中書舍人羅紋，久典書籍，助成文治，厥功茂焉，其以歙之祈門三百戶封文，號萬石君，世世勿絕。”[3]425因備受恩寵、難免遭人妒忌和陷害，蘇軾再以小人進讒言側面烘托羅文的生性耿直、剛正不阿，不畏權貴。羅文平生自重卻遭以小人向皇帝進讒言詆毀污蔑。皇帝的一句“雖貪墨，吾固知，不如是亦何以見其才”，足見羅文在朝政績卓越和頗受恩寵，這可以說是羅文人生的頂峰，羅文的性格刻畫也逐漸豐滿。此時蘇軾又筆鋒一轉，講述羅文因不及端紫阿諛獻媚而遭疏離冷落，但羅文卻懂得急流勇退，毅然向皇帝請辭告老還鄉，最終卻被駙馬都尉金日磾“擠之殿下，顛仆而卒”。至此羅文的赤膽忠心、鞠躬盡瘁卻落個如此悲慘結局，令人可悲可嘆。

三、摹仿《史記》體例，結構謹嚴、跌宕起伏

蘇軾的這篇《萬石君羅文傳》，從格式體例到語句詞氣都恰似《史記》，模仿得非常逼真傳神。例如《史記·汲鄭列傳》說：“汲黯字長孺，濮陽人也。其先有寵于古之衛君。至黯七世，世為卿大夫。黯以父任，孝景時為太子洗馬，以莊見憚。孝景帝崩，太子即位，黯為謁者。”[4]《萬石君羅文傳》也是以介紹傳主的籍貫、世系、生平行事作為開頭。再如《史記·司馬相如列傳》寫司馬相如被舉薦：“居久之，蜀人楊得意為狗監，侍上。上讀子虛賦而善之，曰：‘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為此賦。’上驚，乃召問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諸侯之事，未足觀也。請為天子游獵賦，賦成奏之。’上許，令尚書給筆札。相如以‘子虛’，虛言也，為楚稱；‘烏有先生’者，烏有此事也，為齊難；‘無是公’者，無是人也，明天子之義。故空藉此三人為辭，以推天子諸侯之苑囿。其卒章歸之于節儉，因以風諫。奏之天子，天子大說。”[5]蘇軾寫羅文被提拔任用與司馬相如如出一轍。司馬相如是因侍奉漢武帝的狗監(主管皇帝的獵犬)楊得意的推薦才得以機會面圣，進而施展才華和抱負，而羅文被起用的經歷和司馬相如是何其相似。因意趣相投、志同道合的朋友毛純在漢武帝跟前極力舉薦才得以出道。司馬遷的《史記》往往在傳尾附有一個太史公曰的論贊，蘇軾學習《史記》傳尾加論贊的形式，在《萬石君羅文傳》末尾也附了一段懷人傷己、感慨個人身世的文字。蘇軾以飽含感情的筆墨、擬人的手法記述了羅文一生波瀾壯闊、曲折坎坷的一生，性格刻畫逐層深入，結構謹嚴，有細節描寫，有人物對話，生動細致，絲絲入扣，深沉有力。文章結尾的贊曰式論贊，不僅表達了對羅文不幸遭遇的深切同情，而且淋漓盡致地抒發了自己渴望用世的政治抱負和磊落不平的身世之慨，使得文章獲得點睛之筆，引人深思，發人深省，余味悠長，意蘊深刻，讀后令人頓生無限感慨！

四、在詼諧滑稽里寄寓傷心嘆惋

詼諧滑稽的作品往往充滿輕松的調侃和幽默，讓人忍俊不禁。但是《萬石君羅文傳》讓人讀來唏噓不已、悲傷嘆惋，這是因為除了輕松幽默之外，蘇軾在字里行間流露了一種人生無常，盛衰何恃的感慨，引人深思、發人深省。蘇軾寫羅文受寵：“‘是四人者，皆國寶也。’然厚重堅貞，行無瑕玷，自二千石至百石吏，皆無如文者。命尚方以金作室，以蜀文錦為薦褥賜之。其后于闐進美玉，上使以玉作小屏風賜之，并賜高麗所獻銅瓶為飲器，親愛日厚，如純輩不敢望也。”[3]425蘇軾盡情鋪陳、極力夸張地抒寫羅文備受皇恩圣寵，目的在于有意識地與羅文后來的備受冷落形成鮮明的對比，形象深刻而又耐人尋味。因為后有端紫阿諛諂媚、深得圣寵，導致羅文：“文浸不用”、“吾非不念爾，以爾年老，不能無少圓缺故也”。這里蘇軾寄寓的是庶天下忠臣義士忠君愛國、為民解難，恪守大義﹑篤行不茍，最終卻落得被人遺棄乃至付出生命代價的人世悲哀。文章到此蘇軾一直借著羅文不幸的凄涼身世含蓄地流露個人政治上受打擊、遭貶斥的抑郁悲凄之情。最后就事論理，以一段贊曰式文字作為結尾。這段論贊式的文字是全文的主旨，不僅直接抒發了自己對羅文不幸遭際的悲憫嘆惋，且使整篇文章顯得格外深沉厚重。蘇軾雖有意摹仿韓愈，卻不像《毛穎傳》那樣離奇古怪。蘇軾一生顛沛流離，經歷下獄、貶謫的劫難，但難能可貴的是一直保持著豁達通脫、疏狂不羈、瀟灑超俗、樂觀開朗的人生態度。蘇軾的這篇《萬石君羅文傳》寄寓了對人生社會的哀怨悲涼、激憤凄苦之音，雖然沒有韓愈那么憤憤不平，那么橫放恣肆，但卻以辛辣的諷刺、溫情的幽默、悲情的控訴深深打動讀者的心。

蘇軾的《萬石君羅文傳》著筆于羅文離奇古怪的一生，以其戲謔嘲弄之筆，獨出心裁、繪聲繪色地展現了羅文跌宕起伏、榮辱浮沉的經歷，形象鮮明生動，寓意高遠深刻，寫物寫己，哭己哭人，宦海的浮沉、生命的悲哀，與詼諧滑稽融和為一體，在鮮活幽默的筆墨中帶給讀者深沉濃厚的韻味，因而使作品具有不同尋常的感染力。

[1] 劉志斌.歙硯在硯史發展中的歷史概況及地位[J].藝術·生活，2009,(4)：69-70.

[2] 梁誠.話說歙硯[J]. 檔案與建設，2003，(5)：45.

[3] 蘇軾.蘇軾文集·卷十三·萬石君羅文傳[M].孔凡禮，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99：425.

[4] 司馬遷.史記·卷一百二十·汲鄭列傳第六十[M].北京：中華書局,2003：3105.

[5] 司馬遷.史記·卷一百一十七·司馬相如列傳第五十七[M].北京：中華書局,2003：3002.

[責任編輯：王樂]

2014-05-10

林爾(1980-)，女，浙江蒼南人，浙江機電職業技術學院人文社科學院講師，文學碩士; 俞樟華(1956-),男,浙江臨安人,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

I2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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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4657(2014)03-000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