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林珍,王燕妮
(1.泰州學院紀委,江蘇泰州225300;2.南京郵電大學高教研究所,南京210003)
創新人才培養已成為當前我國大學不可回避的時代課題。自20世紀80年代我國倡導培養創新人才以來,大學教育者從未停止過對創新人才培養的探究和實踐。例如,從招生模式、人才培養模式到教育教學管理制度,大學都進行了革新,推出了一系列“創新人才培養計劃或工程”;同時重視學校的文化精神、文化傳統和校園文化環境對培養創新人才的影響。但我們不可忽視對社會結構、經濟體制等對創新具有決定意義的問題的探討。筆者認為,大學創新人才培養問題的根源在于社會結構和既有制度,歸根結底是傳統社會形成的,“金字塔”式的社會階層結構制約了我國大學創新人才的培養。
教育回報的滯后性是客觀存在的事實。當前大學創新人才培養問題也帶有明顯的歷史痕跡和制度影響。新中國建立后,逐漸形成了以政治整合替代社會整合的總體性社會模式。國家對經濟以及各種社會資源實行全面控制;社會政治結構的橫向分化程度很低,政治中心、經濟中心、意識形態中心高度重疊;行政權力滲透于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整個社會生活的運作呈現高度的政治化和行政化的特征。社會結構變為“國家—民眾”的二層結構,精英的位置不再存在,國家直接面對民眾。
這樣的社會結構使大學被置于統一的行政管理體制之下。大學逐漸喪失了其自主性和相對獨立性。這種喪失既是結構性的,也是功能性的。大學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具有鮮明的“中央集權”屬性。人才培養和學術研究都帶有濃重的政治色彩。對大學的政治控制直接抑制了大學的創新能力。正如美國哈佛校長德里克·博克在哈佛大學350周年校慶上的講話所指出的那樣,“在我們國家的歷史上,大學一直有著不平凡的自由,政府官員很少干預州立學校的事務,私人集團也可以建立它們自己的學校。所有學校都在為得到優秀的學生、教師和設備進行激烈而又友好的競爭。……我們這種自由而又分散的體制有著偉大的力量,它允許各自為政的獨立學術中心存在,提高了創造力和適應力?!痹谥醒胝闹苯又噶钕?,我國大學過高估計了提高技術才能的重要性而忽視了對學生創新品質的培養,甚至一度成為無產階級斗爭的工具。
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的改革,原來國家壟斷幾乎全部資源的配置體制為資源擁有多元化的體制所取代,社會的中間層——社會精英開始重現。但現在的情形是,市場經濟的基本框架已經開始形成,但這個市場的自主性程度還是相當低的,而社會的發育則更為滯后。經濟社會生活的日益復雜化,呼喚更有效的社會治理手段和機制。而在缺少其他相應機制的情況下,這種對有效治理的呼喚很容易轉換為對更強大的權力的呼喚[1]。這種現象在日益復雜的大學組織中尤為明顯。在大學外部,大學所需要的一切資源幾乎都來自于政府。行政部門通過管干部、管人才、管工程項目和經費、管科研、管學科和專業、管課程設置、管教材編寫等對高等學校的管理行為,使近年來政府對高校的控制不松反緊,更加全面和深入,呈現全能主義的趨勢。在大學內部,其資源也主要根據行政級別來配置。不同的行政級別掌握著不同的權力和資源,級別越高,掌握的權力和資源就越多。大學內外部的各種權力不斷干預著甚至是侵犯著大學的人才培養和學術研究,并最終使得教學和科研不得不成為行政權力和利益的奴隸。哈耶克認為,“為一定政府或專門化機構所控制的,帶有一定指定性或針對性目標的研究,由于失去了選擇研究問題的自由,難以產生新知識的主要源泉,而在為拓展知識領域所作的開拓性基礎研究中通常并無固定的論題或題域,具有決定性意義的進步通常都是由于否棄傳統的學科分工而帶來的”。因此,“在知識的普遍進步過程中,具有決定意義的且不可預見的重要成就,一般來講并不產生于對具體目標的追求之中,而是產生于對各種機會——亦即每個個人所具有的特殊知識、天賦能力、特定環境和社會交際等因素之間的偶然性組合所創造的機會——的把握和運用之中”[2]。也難怪中國科技大學前校長朱清時發出這樣的感慨:和發達國家的大學教育做個比較,就會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我們天天喊“培養創新人才”,但創新人才培養效果不是很理想。而哈佛、麻省理工等世界知名大學很少提什么“提高學生創新素質”,卻源源不斷地培養出創新、創業人才,還出了不少諾貝爾獎得主。兩相比較,不難看出問題所在:這些名校的校園文化是崇尚真理、追求卓越,誰擁有真理誰就會得到尊敬,誰的創新理念好,誰就在學術和教育上有發言權。
如果說,社會體制模式對大學創新人才培養的影響更多是宏觀的、外發的影響,那么社會階層結構對創新人才培養的影響則是微觀的、內生的。雖然改革開放使得社會階層結構從“國家—民眾”的二層結構變為“國家—社會精英—民眾”的三層結構,但正如孫立平所言,十幾年改革過程中出現了一個掌握文化資本、政治資本和經濟資本的總體性資本精英集團。典型的就是“不落空”現象:在國家政權層面上總體性血緣資本代際交換,強化了不同資本的可轉換性,換言之,在社會的每一次資本轉換和資源占有的風潮中,都沒有落下他們。我國的中產階級之所以難以形成,部分原因在于,原本應被社會中產階級占有的資源,現在被總體性資本壟斷去了[3]。
首先,中產階級的缺失使我國大學創新人才培養缺乏相應的階級基礎。馬斯洛認為,人有生理需求、安全需求、歸屬與愛的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這五種需要都是人的最基本的需要,是天生的、與生俱來的,它們構成不同的等級或水平,并成為激勵和指引個體行為的力量。并且需要的層次越低,它的力量越強,潛力越大,在高級需要出現之前,必須先滿足低級需要。中產階級是指低層次的“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得到滿足,且中等層次的“感情需求和尊重需求”也得到了較好滿足,但不到追求高層次的“自我實現需求”的階級,因此,他們既有創新的條件又有創新的動力。對傳記資料的統計分析表明,創新人才更可能出生在中產階級家庭。在世界各發達國家,中產階級子女也是高科技創新人才的主要來源。然而目前我國中下收入的人口占絕大多數。年輕人面臨巨大的生活壓力是當今社會不可否認的事實。當青年人生理和安全等低層次需求還未充分滿足,在為謀生而奔波忙碌的時候,自我實現、創新性等需求是不可能出現的。這樣,大學創新教育在青年學生群體中就失去了生存的土壤,最終只能被忽視甚至不自覺地被抵制。
其次,中產階級的缺失使得我國現階段社會呈兩極分化趨勢,社會階層結構仍屬于金字塔形。這種傳統社會層級結構在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上具有不利于創新人才培養的典型特征。一是金字塔的框架等級森嚴、上下分明。于是“畏上”、“敬上”、“崇上”便成了一種普遍存在的社會意識和行為模式。作為社會結構中的大學生不可避免地對他們的結構上層(即教師)產生敬畏之心,從而使學生與教師形成服從與操控的互動。學生們只會上課記筆記、考試背筆記……他們不需要產生和創造任何新的東西。二是自上而下的金字塔結構強調的是“大一統”,即統一于“金字塔”的頂點?!按笠唤y”強調的是整齊劃一,而排斥個性差異。大學作為社會單元,也自然仿效這一模式,不僅自身依靠金字塔組織結構加以運行,連培養的人才也強調“統一規格”。然而創新與個性有著密切的聯系,只有充分發揮個性,才能培養創新能力。只有使每個學生都先成為自主的、獨立的人,才有可能形成創新能力,創造出成果。
如前所述,從根本上說,大學創新人才培養問題不只是大學本身的問題,而更是社會結構的問題。作為一個行政主導的國家,要從根本上改變大學創新人才培養的現狀,政府首先要繼續堅定不移地推進市場經濟體制改革和政治體制改革:一方面要縮小社會分化,積極進行社會結構的重建,培育發達的中產階層,造成在社會分層階梯上,最貧困階層和最富裕階層在數量上都減至絕對的少數,中等階層占有絕對優勢的格局;另一方面尊重大學的獨立法人和辦學主體地位,有限干預大學發展,運用法律、政策、監督和評價等手段對大學進行宏觀管理,使大學真正成為按自身規律發展的獨立法人單位。
[1] 孫立平.從政治整合到社會重建[J].瞭望,2009,(36).
[2] 哈耶克.自由秩序原理:下[M].鄧正來,譯.北京:三聯書店出版社,1997:177.
[3] 中國戰略與管理研究會社會結構轉型課題組.中國社會結構轉型的中近期趨勢與隱患[J].戰略與管理,19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