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和女人：誰比誰更水性揚花

安武林

一夜之間，我馬不停蹄地讀完了多麗絲·萊辛的《天黑前的夏天》。我嘩啦啦地翻動著書頁，好像聽到了大海的浪花拍擊沙灘的聲音。深深地吸引著我的，不僅僅是諾貝爾獎的盛名，還有英國、女作家，還有這個浪漫而富有詩意的書名……以我的直覺，這書名是富有啟示性的，充滿著象征和隱喻。

兩性之間的戰(zhàn)爭，矛盾，沖突，需求，相互依賴，相互逃避……自人類誕生的那一天起，他們之間的斗爭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但人類的歷史只給了女人一個小小的輝煌瞬間——母系社會，其余就一直是男性統(tǒng)治和支配著這個世界。雖然我們一直口口聲聲說男女平等，但男女的平等只是一個理論上的平衡。我們只要看看人們對待妓女和嫖客的態(tài)度，就知道了男女之間是否真的平等。多麗絲·萊辛的《天黑前的夏天》，又一次很尖銳地把筆觸伸進了這個敏感的區(qū)域，而且是女性的視角，女性的體驗，女性的思考。這好像是一次微弱的抗議，很謹慎的背叛，很無奈地爭取一次矜持的自由。很顯然，作家本人并不想落入一個女權(quán)主義的名聲，所以，她的寫作――至少在這部作品中――是溫和而又猶疑的。

多麗絲·萊辛的《天黑前的夏天》是一個并不新鮮的，甚至是有點老套的故事。她寫的是一個中年女人的一次出軌之旅。或者說，婚外情，婚外戀，婚外性。多麗絲·萊辛并沒有投入很大的熱情，也沒有詩情畫意的浪漫。也許，她只是小小地爭取下自己合法的自由，以及對自己生活的不滿。也可以說是自我意識的覺醒，女性意識的復(fù)蘇。然而，性并不是她唯一的追求，甚至可以說她根本不需要這個，在這方面，她和她的丈夫和諧無比，配合默契，酣暢淋漓。她只是想改變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去思考一下自己的未來，行使一下和丈夫一樣決定自己的權(quán)力。當然，許許多多的敏感的問題，都需要加以梳理。比如，家庭，子女，夫妻，歲月，中產(chǎn)階級等。

小說一開始，就向我們展示了這個家庭的特色。一個中年女人，一個中產(chǎn)階級的家庭。丈夫是個很著名的醫(yī)生，往返于世界各地，參加學(xué)術(shù)會議。而她――凱特——這個中年女人基本上過著安逸的生活，相夫教子，滿足于現(xiàn)狀。她四十多歲，但卻保養(yǎng)的很好，有著三十多歲女人的身段、皮膚、容貌、活力，氣質(zhì)高貴，舉止優(yōu)雅。她的丈夫統(tǒng)治著這個家庭，支配著這個家庭，富有盛氣凌人的優(yōu)越感，像所有的成功人士一樣。凱特知道，丈夫在外不停地追逐女人，更換性伴侶。她并沒有表示憤怒和不滿，相反，她勤勤懇懇地照顧家庭，照顧孩子，盡一個母親和一個妻子的責(zé)任。她是深深地認同和珍惜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的，她也是勞倫斯極其尖銳地挖苦和刻薄的那類女性。但說到底，她是一個家庭女性。然而，她也是一個知識女性，在日常的生活中她也在艱難而又遲鈍地思考著生活的意義和人生的價值，尤其是自己生活的困境。因為她發(fā)現(xiàn)，她所有的辛苦和努力，子女們并不領(lǐng)情。丈夫飛來飛去，游離于家庭之外；子女和她并不融洽。所以，她基本上處于一種孤獨的和苦悶的狀態(tài)。

一次意外，讓她走出了家庭，她被邀請充當了一個國際會議的翻譯。她從家庭女性轉(zhuǎn)變成為一個職業(yè)女性。雖然只有短短的兩個月時間，她卻經(jīng)歷了一次生命的飛躍。她對社會的認識，感悟，男女之間的各種嘴臉以及表現(xiàn)，都有精辟的見解。她麻木的生命開始變得蔥蘢起來。也許是長久以來她潛意識中有一種期待，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命運安排，她邂逅了一個比她小得多的情人。這看起來很時髦，一個中年女人和一個青年男子，但她卻沒有狂喜和驚喜。他們兩個有了一次并不浪漫的浪漫之旅。這場浪漫之旅，出現(xiàn)的卻是諸多的尷尬和狼狽。如登記房間，兩個人年齡的差異，如這個美國青年男子可憐的自尊，荷包的羞澀，水土不服的疾病，可笑而又無一點快感的性事，也許僅僅只有那么一次吧。而更多的是，凱特這位成熟的、品格高尚的女性，像母親一樣照顧著這位孩子氣的小情人。本來是萍水相逢，凱特大可以一走了之，幾乎所有的情人都是那么干的，而她偏偏要堅持到最后。

天黑以前，所有的鳥兒都要歸巢。而凱特，也要回到自己熟悉的生活中去了。

整部小說在“回家”二字中嘎然而止。

男人和女人的水性，并不存在誰比誰更甚的問題，它不過是人性的真實。而多麗絲·萊辛也無益于探討兩性之間誰的荷爾蒙更多。她只是在揭示中產(chǎn)階級家庭的現(xiàn)狀，在富足和安逸之下存在的危機意識，尤其是女性如何轉(zhuǎn)變自己的角色，如何保持獨立的思考和自我的意識，對生活和命運進行自我審視，自我抗爭。盡管凱特的浪漫之旅一點兒也不浪漫，但她畢竟在主宰自己的命運，自己在安排自己的生活。人生的經(jīng)歷，甜蜜導(dǎo)致麻木和安逸，苦澀導(dǎo)致敏感和尖銳，所以說，凱特對自己的經(jīng)歷還是充滿自豪感的。否則，她不會如此短促而又堅定地道出前面的方向：回家。

這部小說中反復(fù)出現(xiàn)海豹的夢境，是非常值得玩味和解讀的。在我看來，這只海豹就是凱特的化身，象征。無論是苦難，焦灼，不安，傷痕，憂慮，還是游走，跋涉，尋覓，沖騰，它都是凱特的肉身和靈魂的展示。多麗絲·萊辛并不尖銳，相反，還帶著幾分英國式的矜持和刻板，但她還是進行了深邃的思考和并不大膽的揭示，揭示了英國中產(chǎn)階級女性――尤其是知識女性——在家庭、婚姻、子女之間的困惑和覺醒。

責(zé)任編輯 賈秀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