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花云++王杰
摘 要:司馬遷所著《史記》是研究中國古代音樂美學思想不可或缺的重要文獻之一。太史公所生活的西漢時期已然是禮樂蓬勃發展時期,有著鮮明的時代特點。他在《史記》中直接或間接的表達了自己的音樂思想,把音樂與自然、政治、社會緊密聯系在一起,并說明音樂是自然界萬物和諧發展、繁衍生息的表現,并輔以大量翔實的音樂事件和史料記載,為我們了解那個時代的音樂形態和特征留下了寶貴的文獻資料。
關鍵詞:史記;司馬遷;音樂;思想
中圖分類號:J609.2 文獻標識碼:A
《史記》是我國第一部紀傳體性質的史書,它從各個方面記述了中華民族自軒轅黃帝以迄西漢武帝時期約3000年的歷史。其中涉及到天文、地理、歷史、歷法、人物、科技、醫學、音樂等等各個方面。音樂方面,《史記》中有煌煌萬余言的《樂書》。《史記·樂書》建立了中國古代官修史書的樂志體例。但現在《史記》中的這一篇章是經過東漢學者褚少孫補充編入的。唐人張守節在《史記正義》中談到《樂書》時曾說:“今此文篇次顛倒者,以褚先生升降,故今亂也。”意思是說,《樂書》是褚少孫編進《史記》的,并非是太史公原本的《樂書》,其補充的內容正是漢代流行的《禮記·樂記》篇章。不過,學者們一般認為,盡管這一篇章并非是司馬遷的原跡,但從內容上來看與太史公的寫作意圖是基本一致的,這從太史公的《自序》內容中可以得知。把目光轉移到《史記》中的各個“本紀”、“世家”、“列傳”等篇章中來,就會發現,很多具有重要參考價值的音樂史料星布于各個篇章中,它們猶如繁星閃爍,點綴著這部光輝巨著的斑斕色彩,也襯托出作者司馬遷偉大的現實主義、人文主義思想光芒!所以,如何系統挖掘、梳理《史記》中的音樂史料,就成為一個新的研究課題。
一、音樂與自然的關系
《自序》所說“禮樂損益,律歷改易,兵權山川鬼神,天人之際”,涉及音樂與自然的關系。《史記》這方面的思想集中反映于《律書》。《律書》對黃鐘、大呂等十二律名進行釋義,強調音律與自然陰陽之氣相通,能決定萬物生、長、斂、藏的意義,其突出表現是將十二律與八風及十干、十二支、二十八星宿相配。八風即八方之風,來自四時十二月。十干、十 二支、二十八宿表示年、月、日、時依次運行,周而復始。《律書》以十二律與八風、十干、十二支、二十八宿牽強比附,旨在得出如下結論:律歷,天所以通五行八正氣,天所以成孰萬物也。這一思想是對春秋時期眾仲“舞所以節八音而行八風”之說、伶州鴻“有和平之聲則蕃殖之財”之說的繼承與發揮。眾仲、伶州鴻認為音樂既是“省風”而作,便能與自熟之風、氣相通,便可用來“行風、宣氣,使萬物得以生長。這種思想雖未擺脫巫術觀念而帶有神秘色彩,其基本傾向還是樸素的同類相應論。《律書》則認為音樂之所以能與風、氣相同,能使萬物成熟,不僅由于同類相應,更是由于音樂的律呂,體現了宇宙運動、宇宙和諧的根本規律,風、氣的運行必須遵循這一規律,萬物的生長也必須遵循這一規律。由此可見《律書》接受了《呂氏春秋》的宇宙圖式,而更突出了音樂——音律在其中的意義與作用。同時,《長律書》還賦予“天”以意志與目的。認為以律歷通風氣,以律歷成熟萬物,便是“天”的意志,“天”的目的。這便使原本十分樸素的陰陽五行思想蒙上了濃重的神秘色彩,顯示了董仲舒以后漢代思潮神學目的論的特征。根據“天人合一”的原則,《律書》認為律呂不僅是萬物的根本,而且也是萬事的根本,此即所謂王者制事立法,物度執則,壹稟于六律,六律為萬事本禹。《律書》還認為,六律對于萬事的意義突出地表現于軍事。它以武王伐紂為例,說:武王伐紂 ,吹律聽聲,推孟春以至于季冬,殺氣相并,而音尚宮。所謂“推孟春以至于季冬,殺氣相并”是說從孟春(一月)之律太簇吹至季冬(十二月)之律大呂,殺氣與大呂相應,象征紂王殘酷無道,故張守節《史記·正義》(以下簡稱《正義》)釋此二句為“人君暴虐酷急,即常寒應。寒生北方,乃殺氣也。武王伐紂,吹律從春至冬,殺氣相并,律亦應之”。所謂“音尚宮”,是說吹律而宮應,象征上下同心。伐紂可以取勝,故《正義》引《兵書》釋此句,說“夫戰,太師吹律,合商則戰勝,軍事張強;角則軍擾多變,失士心;宮則軍和,主卒同心;徽則將急數怒,軍十勞;羽則兵弱少威焉”。而《律書》由此得出的結論則是:故云“望敵知吉兇,聞聲效勝負”,百王不易之道也。 同聲相從,物之自然,何足怪截!關于“望敵知吉兇”司馬貞《史記·索隱》(以下簡稱《索隱》)的解釋與《正義》不同,前者以為“凡敵陣之上皆有氣色,氣強則聲強,聲強則其眾勁。律者,所以通氣,故知吉兇也”,后者則以為“凡兩軍相敵,上皆有云氣及日暈。《天官書》云:‘暈等,力均;厚長大,有勝;薄短小,無勝, 故望云氣知勝負強弱”。關于“聞聲效勝負”,二者的解釋相同,都以為此即《左傳》所說師曠知南風之不競、《周禮 》所說“太師執同律以聽軍事而占吉兇”,《律書》說“聞聲效勝負”是“物之自然”,可知此處所說雖是軍事,注重的卻還是音樂的物理屬性,音樂與自然的關系。《律書》不僅認為“聞聲效勝負”之說不足怪,而且稱之為“百王不易之道”,則又可見它比《左傳》、《周禮》更對此深信不疑,也就有比《左傳》、《周禮》更嚴重的神秘觀念。
二、音樂與人及社會的關系
《史記》認為音樂的音律既是萬物的根本,也是萬事的根本,這就必然涉及音樂與人的關系,音樂與社會的關系。首先,《史記》認為音律體現了宇宙的運動與和諧,既能感動自然萬物,更能感動人,此即《樂書》所說“及其調和諧合,鳥獸皆感,而況懷五常,含好惡,自然之勢也”、“故音樂者,所以動蕩血脈、流通精神而和正心也”。這當然不是什么新思想,與前人不同的是,《樂書》通過五音與五臟、“五常”的比附,強調音樂陶冶情性、修養德性的作用,即所謂故宮動脾而和正圣,商動肺而和正義,角動肝而和正仁,擻動心而和正禮,羽動腎而和正食。故聞宮音,使有溫舒而廣大;聞商音,使人方正而好義;聞角音,使人側隱而愛人;聞微音使人樂善而好施;聞羽音,使人整齊而好禮。在此基礎上,《樂書》也要求發揮禮、樂配合的功效,以便使人們防止邪辟,走上正道:禮由外入,樂自內出。夫淫俠生于無禮,故圣王使人耳聞稚項之音,目視威儀之禮,足行恭敬之容,口言仁義之道。故君子終日言而那辟無由入也。孔子曾主張“克己復禮”要求人們“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以至非禮勿思—“思無邪”,《樂書》上述文字便體現了孔子這一思想。由此可知《樂書》重視音樂對個人的作用,但認為其作用不是發展,而是防范,其目的不是使個性得到自由發展,而是使人們都合于禮的規范。所以它得出結論,說“樂者,君子之所養義也, 所以養行義而防淫佚也。”《史記》不僅重視音樂對個人的影響,而且強調發揮音樂的教化人民、治理國家的作用,此 即《自序》所說“樂者,所以移風易俗 也”,《樂書》所說“以為州異國殊,情習不同,故博采風俗,協比聲律,以補短移化,助流政教,天子躬于明堂臨觀,而萬民蕩滌邪穢,斟酌飽滿,以飾厥性”。與前人不同的是,它提出了以琴弦比君臣,以彈琴喻治國的理論,認為琴長八尺一寸,正度也。孩大者為宮,而居中央,君也;商張右份,其余大小相次,不夫其次序,則君臣之位正類。(《樂書》)夫大弦濁以春溫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攫之深而舍之愉者,政令也;鈞諳以鳴,大小相益,回那而不相害者,四時也。夫復而不亂者,所以治昌也;連而徑 者,所以存亡也。故曰琴音調而天下治。夫治國家而拜人民者,無若乎五音者。就象《樂記·樂本 》以宮、商、角、擻、羽 比附君、臣、民、事、物一樣,以琴弦比君臣、以彈琴喻治國,也是陰陽家思想在音樂美學中的反映,帶有漢代思潮的顯著特色。
三、音樂與政治的關系
一方面司馬遷認為音樂與政治環境有密切的關系,政治環境的安定統一,是音樂興起的先決條件。樂書中征引古書傳記上說,治定功成,禮樂乃興。也就是說音樂活動與社會政治狀況息息相關,只有當政治環境安定,統一事業完成,音樂之事才能真正地興起。另一方面,他認為音樂在保持和維護社會政治環境安定中有重要的作用。樂書中說,滿而不損則溢,盈而不持則傾。凡作樂者所以節樂,這就是說越在政治環境安定、功業完成的時候,越是需要禮樂來做節制。制作樂曲真正的意愿就是在節制歡樂,不使過分。由于制作音樂的目的在于內心情感活動的適度外在表現,因此認為音樂能夠約束人們的行為即音樂有表現情感與制約行為的作用與反作用。如果人們內心的情感得不到正常發揮 人就會有不正常的行為表現,人們的行為表現又直接影響社會的安定團結。所以古代先王知道用音樂來調和人民的性情而不致流于暴戾,只有當人民的行為端正,舉止合乎規矩,社會的安定團結才會有保障。 所以說,音樂在保持和維護社會安定團結中有極大的積極作用。春秋時期,由于社會的發展,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隨之禮與樂關系也發生了實質的變化。“禮崩”和“樂壞”是同時發生的,其主要原因是社會分化的日益突出,社會基礎的日益瓦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具有對抗性,原本平和穩定的禮樂約束己經無法真正意義上滿足人們的生活需要。因此在春秋時期,“禮樂”即使形式還在,內容也不可能完全保持了。而且這一時期,“諸侯膺天子禮”的事件也頻頻發生,關鍵是新的可以起替代作用的社會規范還沒有建立,并且,國君的地位能夠帶來巨大的利益,同時國君卻沒有足夠的力量維護自己的利益。春秋年間“就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社租者不可勝數,”就是因為國君沒有足夠的力量來保護自己既得利益的結果。禮與樂之所以相提并論,是因為二者結合,能起到相互制衡與調和的作用。由此可見,“禮樂”是當時的高級文化,是一種治理社會的高級手段。統治者用這種高級文化手段來強化其治理社會的合理性和合法性,把它轉化為其政治象征,并通過它來形成政治期待,促使并保障國家和社會的正常運行,這就是儒家所說的“禮樂與政通焉”。孔子所推崇的“仁”是要在“禮”的前提下實施的,而司馬遷推崇“禮樂”也是為了滿足那個社會對意識形態的需求,與此同時也豐富了當時賴以生存的意識形態的土壤。意識形態不同于宗教,它是“入世”的。
四、音樂與道德修養
司馬遷把音樂看成衡量一個人道德修養的尺度。他在《樂書》中說:“君子以謙退為禮,以損減為樂,樂其如此也。”認為有道德修養的君子能謙遜退讓來符合禮的要求,而以節制歡娛為合于樂的條件。也就是說有道德修養的君子才能夠真正懂得禮樂,才能以音樂來節制歡娛。他認為禮樂對人民的教化主要是道德方面的,它可以引導民心,使人心歸于向善。禮樂與人的道德修養相輔相成,禮樂能夠教導人們對好惡有正確的分辨,懂得做人的正確道理。 圣人、君子、有德行的人之所以喜歡音樂,主要是因為音樂在人的內心情感的表達上有特殊功能。音樂能夠使人的內心受到感化,能夠提高人的道德修養,而非滿足感官欲望的需求,是用道德的需求來克制感官的欲望,調和心志以成就自我的行為標準。能夠領悟音樂所具有的深刻內涵,達到性情意念的和悅,才是音樂的最高境界。他肯定音樂具有陶冶情操、修身養性的功能,認為人們研究欣賞音樂的目的是用來修心養性的。《樂書》中說:“天子躬于明堂臨觀,而萬民咸蕩滌邪穢,斟酌飽滿,以飾厥性。”天子親臨明堂觀賞,而后天下萬民在音樂的熏陶下,都蕩滌清除所有內心的邪惡行穢,各自從這些音樂中斟酌取舍,吸收活力,修養自己的性情。主張圣王明君必須要聽音樂,而且必須聽雅正和頌贊的音樂。這樣邪惡的聲音永遠也沒有機會侵入他的內心。《樂書》中還說:“故君子不可須臾離禮,須臾離禮則暴慢之行窮外;不可須臾離樂,須臾離樂則奸邪之行窮內。故樂音者,君子之所養義也。”說明愛好音樂,就是君子所用來修養德行的方法。司馬遷指出,音樂五聲與人的心性息息相關。《樂書》中說:“古音樂者,所以動蕩血脈,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即音樂就是用來動蕩人的血脈,流通精神的,是調和人心、端正人心的最好工具。《樂書》中說:“故宮動脾而和正圣,商動肺而和正義,角動肝而和正仁,徵動心而和正禮,羽動腎而和正智。”也就是說宮商角徵羽五聲與人的心性是息息相關的,聽五音可以分別調養人的圣潔之心、正義之心、仁愛之心、禮讓之心與明智之心;聽到宮、商、角、徵、羽五音,可以分別使人心溫和寬廣、剛正好義、惻隱仁愛、樂善好施、端莊好禮。《樂書》中說:“故樂所以內輔正心而外異貴賤也;上以事宗廟,下以變化黎庶也。”也就是說音樂的作用使司馬遷對內可以輔佐端正心意,對外可以區分貴賤尊卑,上可以侍奉宗廟祖先,下可以變化平民的氣質。說明音樂是通過對人內心的感應來影響人的外在行為的,音樂在人的情感交流、相互溝通上有著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司馬遷在《樂書》中引用趙高的話:“五帝、三王樂各殊名,示不相襲。上自朝廷,下至人民,得以接歡喜,合殷勤,非此和說不通,解澤不流,亦各一世之化,度時之樂,何必華山之騄耳而后行遠乎?”說明音樂在情感表現上有其他藝術不能比及的特殊作用。音樂更善于激發和表現感情,最能夠以情動人。可見音樂在人的全面發展中起著舉足輕重的教育作用,是人的全面修養教育中不可缺少的內容。
五、漢代音樂制度的與時俱進
司馬遷生活的漢武帝時代,社會特征與之前的景帝時期明顯不同。由于漢初幾代皇帝遵循黃帝、老子無為之治的思想,到了景帝時期,人民得以休養生息,社會經濟逐漸繁榮穩定。據葛劍雄《西漢人口地理》介紹,從漢初到漢武帝即位之初,七十余年間總人口增加了一倍多。但是表面的繁榮不代表內里的平靜,武帝即位時,諸侯王驕態不法、匈奴在邊疆伺機威脅,內憂外患迫使他必須有所作為。黃老無為的歷史使命已經完成,不可能再利用無為而治去應對當下的社會問題。而在百家爭鳴的時代,墨法兩家并不完全對音樂等級和秩序認同,與墨家激烈的反對音樂思想和法家忽視人情的血腥政治相比,儒家有了更大的寬容性,因此對統治者的政治也就更具有調和制衡的可行性。于是統治者在董仲舒等儒生的大力推舉下,目光最終鎖定了儒家。司馬遷對儒家思想的承傳與發展,并不是教條的照搬儒家傳統音樂思想。作為史官,司馬遷必然能夠犀利地看清不同階段社會現實發展的進程,經過反復思考而形成某些符合事物發展規律的觀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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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司馬遷.《史記·樂書》音樂思想解讀[J].西安音樂學院學報,2009(6).
(本文審稿 陳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