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勇雙全的抗聯名將馮治剛

張正隆

國土淪喪，人命草菅苦倍嘗。八載星霜，黑水波濤如淚漿。荒草長堤尸遍野，孤冢神傷。夕陽下，古道旁，風凄涼，殺聲悲氣壯。甘南游擊，戰馬馳騁走單騎。血染征衣，壯志未酬恨無極。慷慨捐軀痛別離。旌間銘題，雪前仇，永弗替，追悼烈士，臘月二十七。 ——1940年2月4日，農歷臘月二十七，馮治剛犧牲。李兆麟將軍聞訊，囑咐抗聯三路軍指揮部秘書徐紫英為其寫下挽詞

馮治剛（亦作“馮治綱”），1908年出生于吉林省懷德縣（今公主嶺市）一個農民家庭。1909年，馮治剛全家搬到黑龍江省太平川耿家屯居住。馮治剛少時聰穎好學，1932年加入格金河金礦護礦隊，開展抗日活動。1934年4月，馮治剛組織建立抗日武裝“文武隊”，翌年帶領“文武隊”加入湯原游擊總隊。1936年入黨。此后，馮治剛歷任抗聯6軍參謀長、第三路軍西北指揮部指揮、龍北指揮部指揮等職，立下赫赫戰功。

1937年農歷四月，馮治剛率部夜襲湯原，擊斃日偽軍警多人，營救出被關在敵人監獄里的我地下黨員和群眾70余名，并繳獲大量武器。1939年1月12日，隨隊西征到達海倫的馮治剛被任命為2支隊隊長，隨后被派到訥嫩地區開展工作。在德都縣田家船口，馮治剛率隊伏擊警察討伐隊，俘虜警察25名，擊斃警尉目黑俊一。

“人家那個大官會推‘八門”

田家船口戰斗后，馮治剛率2支隊到谷家窯時，被敵包圍。敵人從北安、訥河、克山等地調來3000多日偽軍，恨不得一口把2支隊吞了。

谷家窯位于德都縣城西15公里的訥謨爾河南岸，有幾十戶人家。臘月底，快過年了，厚重的積雪壓迫著低矮的草房，戰前的死寂則壓迫著人心，把莊稼院漸濃的年味兒驅趕得無影無蹤。屯外四野一馬平川，前面的邱家窯和周圍的大小屯子，都被陸續趕來的敵人占據了，北邊訥謨爾河邊樹林子里也是敵人，都是騎兵。清冷的陽光在雪原上跳躍，晃人眼睛。

敵人不斷打槍，炮彈也在空中劃著拋物線飛來。一個鬼子和幾個偽軍軍官舉著望遠鏡，在圍墻后面探頭探腦。馮治剛抓過一支連珠槍，槍身把院墻上的積雪壓出個缺口，“叭”的一槍，那個鬼子仰面倒下，再打一槍，一個偽軍軍官又應聲倒下。

北邊的偽軍在樹林子里“打馬樁子”，有進攻的模樣。2支隊政治部主任王鈞沖敵人打了一槍，讓一個老百姓送去一封信，大意是“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你們不要為日本人賣命”。偽軍圍著那個胳膊被打傷的偽軍，議論說：“這槍打得真準。”那送信的老百姓說：“人家這是打的‘朋友槍，讓你們老實別動，不然就打腦袋了。”

北邊敵人再無動作，也不打槍了。其他方向槍聲不斷，特別是南面，打炮，輕重機槍火力很猛，還曾試探著攻擊兩次。

天黑后，馮治剛下令向南突圍。

王鈞老人對筆者回憶說：“南邊是平原，北邊過了訥謨爾河就是五大連池，屬于山區。敵人認為我們非往北去不可，在北邊布置了三道防線，天黑后把南邊的兵力也調過去了，南邊只剩些偽自衛團。我們如入無人之境（順利突圍），200多人只犧牲了1個。”

2支隊去谷家窯途中，抓住一個姓吳的偽軍團長。2支隊突圍后，敵人莫名其妙，問他2支隊是怎么突圍的，他說：“這個隊伍你們打不了，人家那個大官會推‘八門，推出南面是‘生門，吃飽喝足就走了。”

“這個人是棟梁之才”

有的人投筆從戎，最終也沒諳出軍中之道，免不了書生氣。而馮治剛拿筆的手很快練成神槍手，他果敢、沉靜，多謀善斷，用頭腦打仗。三路軍到西荒后打下第一座縣城，是他指揮的，其影響是戰略性的。湯原那樣一座在下江地區影響很大的縣城，也是他策劃、指揮攻破的。他指揮的大仗小仗，經常會在一種不可思議的冒險中，讓人領略到一種奇兵的快感。用有的老人的話講，戰前讓你覺得挺懸乎：“這仗能打嗎？能這樣打嗎？”打起來卻覺得挺容易，傷亡也不大。

《馮仲云給海路并轉中共中央的報告》中說：

龍北部隊在北滿黨及三路軍總指揮部正確領導和指揮之下，我們智勇雙全的民族英雄，東北抗聯三路軍第二支隊長，后任抗聯龍北指揮馮治剛同志，得到了很大的成果，開展了北滿抗聯有史以來所未有的英勇活動的成績。龍北部隊在去年一九三九年一年中所獲得的勝利成績，突破北滿抗聯歷年來每年的紀錄（已有報告，此處不贅），使寇軍為之氣餒，而博得滿軍之贊嘆和喝彩。

抗聯自始至終都是游擊戰，一支部隊出去，在總體戰略方針下，全憑帶兵人機斷專行，靈活應對。許多人未經過正規訓練，農民習氣、長期的游擊作風，使得有些人自覺不自覺地把戰略利益置之腦后。馮治剛從來都是堅決執行上級的指示、命令。而當聯軍猬集下江，一些人為山頭利益鬧糾紛、產生摩擦時，他嚴格約束部下，寧肯吃虧，也盡力避免矛盾、沖突。

老人們都說：“這個人是棟梁之才呀！”

王鈞老人的回憶

1939年12月，2支隊越過嫩江，進入呼倫貝爾的莫力達瓦旗。1940年2月4日，農歷臘月二十七，馮治剛在阿榮旗任家窩棚英勇犧牲。

馮治剛的親密戰友王鈞老人對筆者回憶說：

（臘月二十六）這天清晨，我們來到格呢河西太平橋屯，一個騎光背馬的達斡爾姑娘德蘭英從屯外跑回來，說警察狗子來了。部隊退到屯外山上，望遠鏡里，來的是清一色黑制服的達斡爾步兵警察隊，有200多人。馮治剛讓軍部副官祁寶賢和警衛排長于長江上前喊話：“漢族、達斡爾族都是中國人，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剛喊幾句，對方開火了，兩個戰士倒在了雪地上。大家火冒三丈，我也急眼了，馮治剛瞪著眼睛大喊：“王鈞你聽著，不許打死一個！”幾挺機槍的交叉火力，把敵人摁在山下不敢動彈，騎兵從兩側沖下去，馬前槍口下，200多人繳械投降。

莫力達瓦旗是達斡爾、漢族雜居區，這些偽警察大都是當地達斡爾人子弟。這一仗咱們犧牲兩個人，沒傷對方一個，簡單教育后都放了。這下子別說老百姓了，連這些偽警察也受不了了，說：“咱叫日本子弄瞎眼了，今后豁出命來也要幫抗聯！”

當天傍晚，我們南下到了阿榮旗的五架屯，發現東南方向開來30多輛卡車，車上黃乎乎的都是鬼子，足有一個聯隊，有的車后還拖著大炮。

當時分析，敵人是從齊齊哈爾過來的，當地不會有這么多鬼子。它來干什么？要去哪里？是不是奔我們來的？不知道。對這一帶的地形、村屯分布情況，我們也不清楚。這是我們首次進軍呼倫貝爾。我和馮參謀長合計，當晚敵人或者去阿榮旗，或者找個大屯子住下。沒想到它住在西南方向的任家窩棚，我們也不知道那兒有這么個屯子，第二天正好撞上了。

馮治剛讓我做好戰斗準備，他帶著傳令兵縱馬上山，觀察敵情。敵人在山上放了哨兵，早發現我們了，一路鬼子爬山搶占制高點，主力從兩側包抄我們。我一看糟了，敵人居高臨下，我們那兒是一片開闊地。我可著嗓子命令部隊往后面山上撤，然后和大隊長任德福帶了一個機槍班，搶上前去接應馮治剛。

從湯原游擊隊到三路軍，一次戰斗，我還沒遇到過這么多鬼子，更沒見過這么猛的炮火。一會兒工夫，我們的機槍就被炸毀兩挺，機槍手和幾個戰士也被子彈掃倒了。馮治剛他們離我們最近時，也就二百來米的樣子，我眼瞅著傳令兵裴海峰先倒了，接著單腿跪地射擊的馮參謀長也中彈了。要不是大部隊上了北山，火力掩護，我和任德福幾個人也撤不下來了。

我領著部隊往西撤。出山溝，拐山頭，迎頭又撞上一小隊鬼子。我們都紅眼了，機槍、步槍、匣子槍立即開火，三十來個鬼子往后跑，掉到河溝里。我們一頓好打，冰水都打紅了，算是出了口惡氣。

第二天傍黑，我帶幾個人回來，遍山不見烈士遺體。老百姓說，鬼子發現了馮參謀長的印章、文件，用白布把馮參謀長裹上拉走了。其余的戰士，老百姓給埋了。

馮治剛的岳父，是舊中華民國湯原縣最后一任監督（縣長），事變后不當漢奸，帶領全家老小躲進山里，病死了。三路軍西征時，馮參謀長的母親、妻子還留在小興安嶺密營里。他犧牲前3天，還跟我說不知道她們怎樣了，這個冬天能不能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