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曲創作中的音樂節奏與語言節奏

★文／高 虹

歌曲創作中的音樂節奏與語言節奏

★文／高 虹

歌曲創作一般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依曲填詞，另一種是依詞作曲。顧名思義，填詞即為先有曲后有詞，這種情況在我國近現代歌曲創作中有很多成功的實例。

例如《長江之歌》（王世光曲 胡宏偉填詞）。這首作品的旋律原是央視大型紀錄片《話說長江》的主題音樂，沒有歌詞。節目一經播出即引起強烈反響，故全國范圍征集歌詞以確定片子的主題歌。胡宏偉的這首《長江之歌》從4500多首作品中脫穎而出。氣勢磅礴的歌詞與雄偉激蕩的旋律融為一體，不露痕跡。

例如《我和我的祖國》（秦詠誠曲 張藜填詞）。這首作品的旋律取自秦詠誠小提琴協奏曲《海濱音詩》A段主題，是該主題的逆行呈現。張藜的填詞使這段原本就動聽的小提琴旋律變成了同樣動聽的歌曲。歌詞就像是歌曲的翅膀，帶著優美的旋律飛向祖國的大江南北，從上世紀80年代傳唱至今天。

依詞作曲，則是給已經寫好的歌詞譜曲。這種形式在歌曲創作中是比較多見的一種。

一首好聽的、令人入耳難忘、百聽不厭、生命力久長的歌曲，其成功的因素有很多方面：音樂形象的準確，旋律的抑揚，節奏的流暢，主題的發展等等缺一不可。然而其中最為重要的還應當是歌詞與旋律的貼合、吻合，旋律于歌詞似量身定做，似天然而成。而詞曲的貼合、吻合則取決于音樂節奏與語言節奏在結合時的適意和適宜。

一、音樂節奏

音樂節奏包括很多方面。本文謹從旋律走向及節拍運用的角度來加以說明。

1．旋律走向

旋律進行的規律主要有三種表現形態：同音進行，音階式進行和跳躍進行。這三種形態在作品中其實是綜合使用的，無非是“在哪一首歌曲中突出或更多運用了哪一種形態”。

①同音進行

相同的音多次接續出現被稱為同音進行，也稱為同音反復。同音進行更加強調的是節奏效果，這時的旋律線呈平鋪直行狀態沒有起伏樂。

譜例1《怒吼吧，黃河》光未然詞 冼星海曲

這首作品的高潮部分“向著全世界勞動的人們發出戰斗的警號”一句，作曲家運用了調式屬音上的同音反復。“向著全世界勞動的人們”是初始節奏動機——兩小節，“發出戰斗的警號”是初始節奏動機的重復——兩小節。然后是這四小節的完全重復。隨著節奏的反復，聲部逐漸增多，音量逐漸增大，速度由慢逐漸加快，合唱隊與樂隊的情緒不斷高漲……最后，旋律從反復多次的調式屬音直接上行純四度進行到主音，將音樂推向高潮——完成了既是《怒吼吧，黃河》這一首作品又是《黃河大合唱的》整部作品的高潮段落，至此全曲結束。

②音階式進行

音階式進行也稱為級進。在音樂的進行中，旋律由低到高或由高到低按照二度音程關系依次進行。由下往上稱上行級進，反之稱下行級進。

譜例2 《龍的傳人》

中速稍快

這首歌曲是不帶再現的單二部曲式結構。從頭至尾都運用了級進的旋律走向，每個音之間除了樂句尾音和下一個樂句的首音連接時運用了純五度或純四度音程之外，其余的音與音之間都是二度進行（級進），其旋律進行非常巧妙。

③跳躍進行

跳躍進行也稱為跳進。音程的三度進行為小跳，音程的四五度以上進行為大跳。旋律的小跳輕快活潑，大跳則舒展奔放。

譜例3 《打起手鼓唱起歌》韓偉詞 施光南曲

中速 熱情地

這首歌曲，除了個別的音節，大部分的旋律進行都是小跳、音階式進行及同音反復的綜合。結合描寫特定地域的歌詞，使音樂形象更加清晰。

譜例4《英雄贊歌》公木詞 劉熾曲

稍慢 深情地

這首歌曲多處使用了旋律的大跳。由此而加大了旋律線的起伏，使音樂節奏更加流暢，人物性格更加豐滿。

2．節拍運用

在音樂作品中，有一種音樂節奏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節拍。不同的節拍所特有的不同的強弱規律進而所產生的不同的節奏規律會在不同的音樂作品中起著不同的表現作用。

歌曲創作常用的節拍有2/4、3/4、3/8、4/4、6/8等。

2/4、3/4和3/8節拍同屬于單拍子范疇。由于每小節只有一個節拍重音，所以這幾種節拍強弱的循環周期較短。節奏特性：簡潔、明快。

6/8和4/4節拍同屬復拍子范疇。這兩種節拍每小節有兩個節拍重音，強弱的循環周期較長。節奏特性：抒情、舒展。

在節拍的運用中，節拍與速度有著密切的關系。速度在音樂作品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相同的節拍采用不同的速度演唱，會產生不同的音樂形象和不同的音樂效果。

例如《歌唱祖國》（王莘詞曲）。這首歌曲，原本是一首進行曲體裁和進行曲速度的合唱歌曲。音樂節奏鏗鏘有力，奮發向上。在2008年奧運會開幕式上，這首歌曲由童聲用放慢了幾倍的速度演唱，所呈現給觀（聽）眾的是與原唱完全不同的音樂形象和音樂感受。

例如《我們走在大路上》（劫夫詞曲）和《江河萬古流》（蘇叔陽詞 王立平曲）。這兩首歌曲同樣都用了4/4節拍，但由于速度不同則體現為 “力量型”的4/4（進行曲速度）和“抒情型”的4/4（中速稍慢）。由此所體現出的兩個音樂形象截然不同。

例如《舉杯吧，朋友》（任毅詞 肖白曲）和《大海啊，故鄉》（王立平詞曲）。這兩首歌曲同樣都用了3/4節拍，但一個是“歡快型”的3/4（稍快），一個是“溫柔型”的3/4（中速）。由此所體現出的兩個音樂形象亦截然不同。

因此，從速度的重要性來看，在譜面上標注速度記號是十分必要的。

在中國的歌曲創作中，還有一些雖然是不常用但也不乏經典的節拍運用的實例。

例如《美麗的塔什庫爾干》（艾則孜尼牙孜詞 突爾遜卡的爾曲），運用了7/8節拍。7/8節拍屬于混合復節拍范疇，由兩個或兩個以上不同類型的單拍子組合而成。這首歌曲的7/8節拍加上手鼓的節奏，極其形象地體現出了新疆少數民族的音樂特征。

在我國戲曲音樂和民間音樂例如京劇的“跺板”、“西皮二六板”、“流水板”等等唱腔中常使用1/4節拍。這種節拍的特點是：只有強拍沒有弱拍，有板而無眼。“板”、“眼”分別指中國民族音樂（包括戲曲、大鼓、民歌等等）記譜中的“強”與“弱”。需要說明的是，在4拍子中，中國民族音樂的強弱規律是“一板三眼”，“眼”所代表的是次強拍和弱拍。

例如現代京劇《紅燈記》中李玉和唱段《渾身是膽雄赳赳》除了最后的“分憂愁”一句用了“散板”之外，其余所采用的都是1/4節拍。

中國的創作歌曲中，還有一些運用“自由拍子”也稱為“散拍子”或“散板” 作品的實例。這種拍子的節拍特點為，譜面上的強弱不是通過小節線而是通過人為標注的強弱記號來體現，這時的強弱是無規律的。因為只有小節線才可以劃分出有規律的強與弱。這種節拍的表現也稱為“無板無眼”。 通常用“サ”記號或“自由地”來標記。

例如《烏蘇里船歌》（郭頌 胡小石詞 王云才 郭頌編曲）的前奏部分，就是采用了“散拍子”的寫法。在譜子上，曲作者標注了很細致的強弱記號來保證音樂在“自由”狀態中的有效律動。

二、語言節奏

語言節奏，是指能夠將歌詞節奏化并將其誦讀出來的節奏。下面用一句歌詞“藍藍的天上白云飄”將音樂節奏和語言節奏做一下比較：

通過實例可以看出，同一句歌詞，用音樂來演繹會有很多種可能，無論是節拍、速度還是調式、調性都會有不同的變化，而產生不同的音樂語言，體現不同的音樂形象——

①是我們非常熟悉的《草原升起不落的太陽》（美麗其格詞曲）中五聲羽調式的優美主題——恬靜、圣潔，草原遼闊，藍天剔透。稍慢速度。

下面的②、③、④是在①的旋律基礎上，從練習的角度所做的幾種變化。

②是由弱位起句，速度稍快。具有了民歌小調的感覺。

③由高音區開始，旋律下行級進之后再上行級進，后面兩小節是前面兩小節的旋律逆行，大落大起的旋律線條，使這個主題高亢、奔放，似揚鞭策馬飛奔在草原上！

④是三拍子節奏，同樣是“la do re m i so la”的調式音階，但節拍和速度的改變使這個主題具有了舞曲的特征。

當然，在豐富的音樂語言的演繹下，還可以有⑤、有⑥……

相比而言，語言節奏在實際運用中就沒有音樂節奏那么“多角度”、“多選擇”了。語言節奏所體現的是在一定的時間里將靜態的文字演化成動態的語言。無外乎抑揚頓挫，輕重緩急，韻律平仄，吐字歸音等等。所以才有了古人——感嘆不足以表達那么就歌詠的渴望——謂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引自《毛詩序》）

三、音樂節奏與語言節奏的結合

1．音樂節奏與語言節奏的完全貼合

這是指用同音樂一樣的節奏將歌詞誦讀出來，也可以按照歌詞誦讀的節奏將音樂進行下去。是音樂節奏與語言節奏極為“形似”的一種結合。在創作兒童歌曲、校園歌曲、群眾歌曲及隊列歌曲時，通常會采用這種節奏形態。

譜例5 《春天在哪里》望安 詞 潘振聲曲

輕快 活潑地

語言節奏：

音樂節奏：

譜例6 《外婆的澎湖灣》 葉佳修詞曲

中速稍快

語言節奏：

音樂節奏：

通過上面的兩個譜例可以看出，旋律和歌詞幾乎都是一個音對應一個字。語言的節奏化最能通達人的記憶。上面兩首歌曲唱起來的節奏同誦讀的節奏是一樣的。這樣的詞曲結合，易唱易記。這種類型的歌曲創作通常會使用2/4或4/4節拍。

2．音樂節奏與語言節奏的情緒貼合

譜例7 《黃河怨》 光未然詞 冼星海曲

慢速

這首歌曲片段，音樂雖然不是一個音對應一個字，但旋律還是貼合了朗誦時的抑揚頓挫，依照了在朗誦“風啊，你不要叫喊！云啊，你不要躲閃！黃河啊，你不要嗚咽！”時聲調的逐漸高揚和層層遞進。

譜例8 《我愛你，中國》 瞿蹤詞 鄭秋楓曲

這首歌曲片段，旋律也是同樣貼合了在朗誦“我愛你青松氣質，我愛你紅梅品格，我愛你家鄉的甜蔗，好像乳汁滋潤著我的心窩”時聲調的逐漸高揚和層層遞進。

3．按字行腔的依循

“按字行腔”以求“字正腔圓”是中國歌曲創作所大力提倡的一種音樂節奏，也是好多作曲家所推崇的一種審美理念。在我國戲曲音樂和北方的民間音樂中，“按字行腔”亦頗為多見。例如現代京劇《沙家浜》中阿慶嫂唱段《定能戰勝頑敵渡難關》——“風聲緊，雨意濃，天低云暗。不由人一陣陣坐立不安……”。又如現代評劇《劉巧兒》中劉巧兒唱段《小巧送線》——“巧兒我自幼兒許配趙家，我和柱兒不認識怎能嫁他呀……”。上面兩首戲曲唱段的曲調都依循了“按字行腔”的原則。再如《新貨郎》（秀田 郭頌詞曲）——“打起鼓來敲起鑼，推著小車來送貨。車上的東西實在是好哇……”。《新貨郎》是以東北二人轉及東北民歌的曲調為素材而創作的帶有說唱音樂體裁的歌曲。其旋律進行的軌跡同漢字的 “四聲”幾乎是完全一致的。

“按字行腔”的最大特點，就是不用字幕聽眾也能聽清楚演員在唱什么。

現代漢語聲調分為“陰平、陽平、上聲、去聲”，簡稱“陰、陽、上、去” ——“四聲”。在歌曲創作中，旋律應該盡量遵循四聲的原則，盡量避免“倒字”。所謂“倒字”就是旋律很明顯地違背四聲的規律，比如將上聲譜成陽平或陰平等……這樣的結果會使歌詞的原詞原音得不到精準的呈現。比如，將楊柳變成“仰流”，小溪變成“消息”，歸來變成“鬼來”…… 。有時，裝飾音的不恰當加入也會導致“倒字”。比如，把高飛唱成“高肥”，把一家唱成“義頰”等等。

譜例9 《愛社歌》（振佳 盛昌詞 龔榮光曲）

輕快

《愛社歌》是作曲家龔榮光在上世紀60年代創作并風靡全國的一首不帶再現的單二部曲式歌曲（女聲獨唱）。歌曲的旋律因其走向基本依循了漢字發聲的“四聲”規律而流暢自如且朗朗上口。“大河要是沒有水呀那個小河干吶，集體那個利益呀……”這幾句則運用了自由模進的主題發展手法，使旋律一氣呵成，一揮而就。小調兒小味兒又不乏大方大氣！

譜例10《長相思》 白居易詞 高虹曲

中速

這首歌曲的A段旋律基本依循了漢字發音的“四聲”規律，沒有倒字——“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聽起來像是用旋律在朗誦。

譜例11 《云月依依》 名河詞 高虹曲

中速 深情地

這首歌曲的A段——“離你越遠越想把行程縮短，離你越久越想把歸期提前……”旋律基本依循了漢字發聲的“四聲”規律。歌詞聽得很清楚，感情表達也很真切。

4．音樂節奏與語言節奏的突破性結合

音樂節奏畢竟不同于語言節奏。在歌曲創作中，音樂節奏不可能是語言節奏一成不變的模仿。音樂節奏需在與語言節奏貼合的基礎上有所提煉有所升華，這樣才能更深切地體現“歌”的意義，體現音樂的意義。在歌曲旋律的進行中，每個字都不“倒”也是不現實的，因為歌曲旋律畢竟不是戲曲音樂也不是說唱音樂。因此，音樂節奏與語言節奏的突破性結合在歌曲創作中還是非常必要的。

譜例12《延安頌》莫耶詞 鄭律成曲

中速稍慢

這首歌曲的A段從朗誦的節奏來看是不太合乎“常規”的——“夕-陽--輝耀--著山-頭的塔-影， 月-色--映照--著河-邊的流-螢，春-風--吹遍--了坦-平的原-野……”但由于這首歌曲的旋律優美奔放，更強調了歌詞的深度以及詞曲在情感及旋律風格上的統一，所以聽眾并沒有感覺到歌詞在“斷句”上的“不合規律”。

譜例13 《我愛你，中國》瞿蹤詞 鄭秋楓曲

這個片段是這首歌曲的引子。同樣，旋律也是打破了正常的朗誦節奏:“百-靈-------鳥-----從-藍----天飛-過，我-愛----你-------中-------國”。但正是由于這種適時的“突破”，才使這首歌曲由一個美麗的引子為主題的出現完成了非常充分和流暢的準備。

綜上所析，歌曲創作（依詞作曲），首先要讀懂歌詞。歌詞可以給旋律創作帶來很多的啟發亦可提供一些依據，但同時也會形成一些詞曲結合時的限定與界定。因此，在創作時，對歌詞既要了解外延又要理解內涵。音樂創作要有畫面思維，要將歌詞生成為一幅圖畫，通過聽覺將感受到的音樂形象同歌詞中的人物、事物、景物等聯系起來，形成一種感官映象，再運用相應的創作技巧和帶有一定規律性的創作手法，使音樂與大自然與人們的審美意識和內心需求達到高度的契合。從而實現歌曲創作的更高境界——詞曲風格相依相宜，內容形象準確明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