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業余學琴何必太專業
—— 不要學了一門技術恨了一門藝術

文/周海宏

第三節 業余學琴何必太專業
—— 不要學了一門技術恨了一門藝術

文/周海宏

（連載二十二）

上一講的時候，我們說了孩子學琴一定要堅持學到初三，有的家長就不覺得學到初三是多么重要，多么困難的一件事情，可有些家長卻說：不要說學到初三，我們孩子學到小學二年級根本就堅持不下去了，因為太苦了，實在是受不了了。為什么會出現這種差異呢？我認為，在我國目前如此普及的學琴教育中，存在著一個非常大的問題。正是這個問題，導致了很多孩子不能夠健康地學琴，也導致很多孩子不能夠把學琴堅持到初三。

提出過于專業化的問題

這個問題是什么呢？這個問題就是“業余學琴過于專業化”的問題，任何一個行業如果要進行非常專業化的訓練，勢必都是非常艱苦的。我在當老師的時候也有這樣的觀念，我從大學本科二年級開始教鋼琴，當時帶著一種很自信很自得的心態跟家長說，咱們孩子要么就別學琴，要學，就學得正規一點，雖然我們的目標是業余學琴，但我們的教育規格必須要達到專業的水平。我這些話，自己覺得非常有道理，也得到了家長的高度認可，我和家長商量，咱們就帶著孩子往前走，能夠走多遠走多遠，如果孩子沒學成，成不了音樂家，我們這么正規、標準的演奏不也挺好嗎？咱也不遺憾，萬一咱孩子能夠成為專業音樂家，如果一開始不進行正規的訓練，那不是誤人子弟嗎？作為一個中央音樂學院的學生，我說那些話讓家長很高興，家長很慶幸，覺得自己真是找到了一個好老師。家長感慨：現在誤人子弟的老師很多，自己都不專業，還教孩子，現在我們找上了一個中央音樂學院的教師，要求又這么正規，現在跟您學我們就徹底放心了。

家長也都希望孩子能夠得到非常正規、非常專業化的學琴訓練，也生怕由于教師教得不正規，不能讓孩子達到應有水平，我這樣說了很多年，也一直覺得我這種說法很有道理。所以每當接觸一個新學生的時候，我總要把這個話亮出來，只要你們家孩子跟我學，就會受到非常正規的鋼琴訓練，當然我的這種說法，每次也都贏得了孩子家長的認可與信任。

引起我反省的兩個事件卡爾姐姐的故事

直到有一天，我受到了一個刺激，這個刺激對我整個教育理念的形成都產生了很大的影響，當時我在外交公寓教很多外國孩子學鋼琴，當時我有個奧地利的小學生叫卡爾，一個小男孩，暑假的時候，孩子他媽跟我說，孩子的姐姐從奧地利到中國來度假，就一個月的時間，這孩子一直學鋼琴，她非常喜歡鋼琴，熱愛音樂，這個假期雖然只有一個月，但她希望不要停鋼琴課，暑假到來時找老師帶帶她。跑一趟賺兩份錢，我很高興又收了這樣一個學生，孩子跟我上第一次課的時候，第一首作品彈完后，我就鼓掌表揚彈得不錯，很流暢，但你看看咱們這個曲子應該這樣彈奏，你要能夠做一點漸強、漸弱處理，這個音樂就會生動得多，我給你示范一下，我就給她做了示范，現在你試一下，孩子一彈，我又指出，你看，你現在的聲音不好，說明你的觸鍵有問題，你演奏時，手是在鋼琴上摸，你的力量沒有通到琴鍵上，咱們這樣做看看行不行，做一個斷奏，聲音很自然地出來，我來做一下聲音示范，你來一下。小孩子很放松，她很震驚地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聽過自己可以發出這么好的聲音！我說，你這個聲音一出來，在音樂廳最后一排的聽眾都會聽得很清晰，很飽滿，咱們就用這個曲子來練習一下，怎么樣？孩子很有信心，好了，我們今天的作業是：第一，音樂表現要有表情、有起伏，第二，要把聲音彈出來，而且我是親自記筆記，圖文并茂，聲音要求，音樂表現的要求都給她記錄下來，畫出來。上完課以后這個孩子說了一句話，“您是我所見到的最好的老師”，我內心非常有成就感。第二個星期，這個孩子給我演奏，我發現和上個星期一模一樣，沒有任何變化，我說，你看上個星期我們布置的作業你都明白了，我們只是讓你在這個星期內把上個星期已經做出來的東西固定下來就行了。你是完全做得到的，這是我記的筆記，你看你都忘了吧。你再來一遍好不好，孩子又奏一遍，很好，我說，你做得很好。我們這個星期再把這個曲子練好一點好不好？這時候孩子有點不情愿，她說，周老師，我們能不能有首新曲子，我說，這個曲子還沒有彈好，這樣通過太草率了，等你彈完美了以后，我們再通過，再學新曲子，不用筆記，上個星期的要求都寫在這里，這個星期就把這兩個星期做得很好的事情，通過你的練習固定下來。又過一個星期，我再來上課，還是和第一次演奏一模一樣，沒有任何進步和變化，這個時候我就不高興了，我說，難道我跟你所說的要求你沒有聽懂嗎？你聽懂了，難道我要求錯了嗎？沒有錯，難道你做不到嗎？能做到，那你為什么就不做呢？孩子不作聲，這時候我又勸說孩子，我說，你想想，你跟我學琴，你的家長是交錢的，你是付了費才跟我學的，你不按照我的要求跟我做，你干什么找老師呢？這時候，孩子已經非常不高興了，我又說，難道我們把這個曲子彈得好一點，彈得完美一點，彈得生動一點有什么錯誤嗎？

這個時候我的語氣、語調當中充滿了責備，這時候孩子說了一句話讓我刻骨銘心的話，他說：WHO CARES？（誰在乎呢？）我當時一愣，我說：我在乎！孩子很生氣地站起來，這堂課沒有上完，就不歡而散了。下個星期，孩子不再跟我學琴了，孩子和我上了三次課，從開始認為我是一個她所見到過的最好的鋼琴老師，到第三個星期一節課還沒有上完就不歡而散了，怎樣會變成這樣的結果呢？這件事情雖然對我產生了強烈的刺激，但并沒有引起我徹底的反省。

絲苔芬妮的故事

后來我又在北京外交公寓教了一個外國小女孩，這是一個德國小孩，長的非常漂亮，我在教他鋼琴的時候發現 ，小手胖乎乎的，雖然有點僵，但聲音很不錯，就是指法總是亂七八糟，非常別扭。我很耐心地給她講，我們彈琴的時候一定要注意指法，而且我當時已經有了很多教學的理念，知道要用鼓勵性的語言、建設性態度指導孩子。我說，我們為什么要用正確指法呢？正確指法可以讓我們彈琴更方便，更省力，只要你把指法改過來，你彈琴就會很輕松，很流暢等等。但幾個星期下來，孩子越來越害怕我，甚至后來，每次到了該上課的時候，她都是哭哭啼啼的。直到有一天我去上課的時候，家長直接讓我到了客廳，說周老師跟你談一下，我認為你是非常好的老師，我們孩子跟你學琴這么長時間，學到了很多東西，但我想你可能不適合教她，現在孩子一說要練琴，她就哭，一到了要上課的時候，她就在房子里面躲著不肯出來，孩子學琴這么長時間，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現象，可能您不適合我們家孩子，我們下星期就不再學琴了，您就不要來了。我被解雇了，被炒魷魚了。這個時候突然間我想到了那個只跟我學琴三個星期的奧地利女孩說的那句話：WHO CARES-（誰在乎呀！）這時候，我猛然醒悟：對呀，她是一個業余學琴的孩子，一輩子也不可能坐在音樂廳的舞臺上，她自娛自樂彈給自己聽，彈琴的時候，她覺得高興、有成就感、有享受感，對她而言，這就夠了，這就是她彈琴的全部目的，她不需要那么高的規格，沒必要讓音樂廳中最后一排聽眾聽到她演奏的聲音，她在自己彈出來的聲音中感受快樂，這就夠了，我們為什么非要用那么高的專業規格去要求一個業余彈琴的孩子呢？

（責任編輯 張曉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