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湛一
一出車站,迎面便是斑駁的城墻盈滿眼簾,來不及有任何的思想準備,身心便頓然消釋在了漢唐。
遙襟俯暢,逸興湍飛。多少世紀,多少風霜的矗立,在中原的腹地,陣陣西風自遠古吹來,蒼涼盈面。行走在街道,雙眼恨不得將所有的景象,所有的歷史一一攬入,已數(shù)不清到底有幾個千年,幾家王朝,幾多天命輪轉,幾多悲欣交集。思緒隨腳步緩緩而行,饕餮著春色初萌中21世紀的盛唐。
可以想見,一千年前,那個讓中國永遠驕傲的時代,在這里,究竟是一番何等的景象,大明宮大雁塔,曲江池,梨園管弦,花萼相輝是不必說的了。想當初,這里是李太白的青瑣邀月,是金榜舉子的走馬觀花,長安的街道,有來自波斯與西亞的胡姬酒肆,有日本的遣唐使,有天竺的僧人,這里有世界各地宗教的教堂在同一座城市和平相處,甚而在西方早已衰亡的拜火教也在長安覓得了棲息之所。期盛況豈是20世紀的紐約所可比擬的。
曾幾何時,世界的天平還是傾斜,李白也終于遁入傳說,當歷史又碾過了一個千年,大明宮的萬國來儀成了圓明園的烈火紛紜,風沙掩過了飛將軍的馬蹄掩過了蘇武的皓首,胡馬不度陰山而英美卻從海上襲來,長安退入了幕后,北京卻遭受著戰(zhàn)火的遍遍洗禮,曾經的屬國反復上演著排華的浪潮。漢語不再由文豪們導演而成了無數(shù)出海的華人苦工們口里的唯唯諾諾。
英風美雨卷遍世界,被世界浪潮所擊碎的不是漢唐,而是明清,是自詡“物產豐盈,無所不有”的天朝上國,文字獄愈演愈烈,思想界萬馬齊喑,寧古塔已有人滿之患而“片帆不許下海”的命令被反復強調。繼而是西方文化的強行闖入,碰撞激蕩,反抗而后屈服,不屑而后沉默而后接受。時至今日,外語的重要程度與存廢與否依然是爭論的焦點,一些人主張穿唐裝,廢外語,尊孔教,恢復繁體字,以此作為復興民族文化的不二良策,認為民族文化之萎靡全因外來文化的引進。
漢字聽寫大賽再一次讓人們將矛頭指向外語,看到外來的石屋恨不能將其碎尸萬段,甚至于要將現(xiàn)代漢語的了呢啊嗯也改為之乎者也。而來到中國傳統(tǒng)的起源與核心,來到傳統(tǒng)中國幾千年的圣地,卻發(fā)現(xiàn)我們的祖先全然不是這般的狹隘,孰知連李太白與唐太宗也帶有外來的血統(tǒng)。
站在西安城口,東西環(huán)顧,東洋的日本彼時彎下謙恭的腰際,向長安派出一批一批的遣唐使,而長安也全部接受,任由他們將長安復制成奈良。西望陽關,烽燧連天,黃沙漠漠擋不住襲來的駝鈴清脆卻搖撼著時代的神經。長安街頭必是行走著許多高鼻深目的外邦人的,而這些人不僅可在長安自由活動甚至可以通過科舉考試出任官職,許多人最終成為大唐高官,在西安可以找到不少異國人的墓碑。如是種種,中國文化最璀璨的時間是在唐代,世界各國的華人聚居地名曰“唐人街”,唐裝唐服,唐詩唐散文唐傳奇,無不成了民族文化永遠的印記。唐人如果看到金人為了復興民族文化而排外又當作何感想。
長安之偉大在于其包容與開放,海之廣闊也在于其百川并納,而固步自封,閉關國門自然也是民族衰落的前兆。中國自宋亡之后開始被世界趕超,正因為宋亡之后民族的氣度愈加狹小,因而面對列強不復再有當初馳騁漠北,燕然勒功的英風豪氣。今天的民族欲重新撼動世界,又怎可以重蹈明清的覆轍。
漢語與外語絕非兩不并立,不禁想起一百年前,救亡圖存的呼聲將古老的中國遍遍捶打。辛丑條約的重負尚壓在肩頭,列國的公堂,戊戌的朝堂被時代風浪卷挾奔騰,清末新政未及實施,辛亥革命便已掘開了舊政權的墳墓。與此同時,中國有一個大師林立的時代悄然來臨,文學、思想‘歷史哲學‘科技諸多領域忽然綻放成了絢爛,初醒的民族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減輕疾病纏身的苦痛。阿Q成了國民的鏡子,清華、北大、燕大成了學術的中心,抗戰(zhàn)后西南邊陲的聯(lián)大更是中國教育夢幻般的所在,那些在國學上造詣頗深的學者,那些修纂著中國哲學史文學史思想史宗教史,潛心研究著孔子老子莊子乃至柳如是的大師們,細察之下,竟然精通著多國的語言,英法美日德,甚至于梵文巴利文吐火羅文,他們的學術成就依舊是當今的楷模,而他們的外語水平又令人瞠目結舌。細細想來,民族文化的最高成就究竟?jié)摬赜谠鯓拥臅r代,怎樣的個體,民族文化的最高成就究竟?jié)摬赜谠鯓拥臅r代,怎樣的個體,民族文化之復興又究竟依靠于怎樣的思想與觀點,當我們站在當今的時代,去回眸細數(shù)那些民族文化的高峰,必可以發(fā)現(xiàn)它們無不依托于一個開放的時代,一個廣闊的胸懷,一種博大的氣度,也必可以發(fā)現(xiàn)在歷史崎嶇的道路上,在民族蹣跚而堅定的步履中,如何開啟一個民族文化的復興。
長安畢竟已成歷史,漢唐在視野的邊緣漸行漸遠。21世紀的民族文化將在一個開放而博大的國度中走向復興,當千年后的人們回首我們的時代,他們的眼眸中是否也會出現(xiàn)一種向往與驕傲的炯炯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