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俏云


冷冽寒風吹走清晨濃霧,東方既白,曙光微現。
新的一天尚未蘇醒,天通苑北站卻已人流涌動,熙熙攘攘。這里是北京地鐵五號線首站,連接著亞洲最大的社區——天通苑,一個居住60萬人口的社區。
2650元每平方米,這是1999年天通苑地區最早的樓盤開盤時的價格,這對北京市的不少中低收入者有足夠的吸引力,也因此被譽為“民心工程”,其中一部分便是經適房。低廉的房屋價格,齊全的基礎設施以及便利的交通令這種吸引力保持至今。
殊不知,天通苑地底卻埋藏著一個百畝之大的垃圾填埋場,十余年舊賬未清,如今,它漸漸露出猙獰面目,患癌疑慮不脛而走。
天通苑并非孤例,在北京,見光的毒地屬極少數,更多毒地在政府和居民毫不知情之下,仍悄然威脅著人們的健康。而毒地對人體的危害,往往需要十年、數十年才會顯現。
毒土之上,安筑廣廈千萬間?
所謂毒地,即曾從事生產、貯存、堆放有毒有害物質,或者因其遷移、突發事故等,造成土壤和地下水污染,并產生威脅人體健康、生態風險或危害的地塊。
在西方國家,它被稱為“棕地”(Brownfield)。在工業結構調整和城市用地結構調整之中,占據市區優越位置的一些劣勢工業企業,紛紛通過易地、搬遷改造,退出繁華地段,其遺留的大量毒地亦隨之被暴露于城市的陽光之下,未經任何消毒處理,便被“正常使用”。
毒地之禍與城市化的迅猛進程密不可分,自上世紀90年代中期至今,多起因場地污染而引發的急性中毒事件頻發,大有愈演愈盛之勢:
2004年4月,北京市南三環,宋家莊地鐵建設工地,三名工人在地下作業時中毒,出事地點的原址是北京紅獅涂料廠。
2006年7月,江蘇蘇州市南環路,六名筑路工人挖土翻起有毒土壤時昏迷,起因是附近郭巷的一家化工企業搬遷后,留下了20畝污染土地。
2007年春節前,武漢黃金地塊——赫山地塊施工現場,工人陸續出現頭暈、嘔吐、呼吸困難等癥狀,刺鼻的氣味不斷外冒,甚至用打火機即可將其點燃,足見污染物濃度之高。
……
“一旦發生中毒事件,說明土壤污染已達到很嚴重的級別。更可怕的是,在此長期居住的居民將可能是慢性中毒,病情可能在五年、十年甚至幾十年后才會顯現。”中科院地理資源所環境修復中心主任陳同斌說,根據污染物種類和濃度不同,有些會有較長潛伏期。
毒地污染物有四大類別:重金屬、電子廢棄物、石化有機污染物和持續性有機污染物。它們距離城市居民并不遙遠。尤其是后兩者,在滲入地下后,可通過花壇的土壤、管道等緩慢揮發毒害人體,毒性釋放可長達上百年,嚴重如多環芳烴等則可致癌。它們通過直接或間接的途徑無孔不入。
在地方政府、房地產商眼中,這些污染地塊儼然是“唐僧肉”,它們往往意味著更低廉的價格與更誘人的“錢”景。保障房一般為無償劃撥用地,政府“理所當然”劃撥較差的地塊,因此,大部分棕色地塊變身為經濟適用房。這只是冰山一角,近年來,中國有大量毒地被開發為住宅用地,甚至成為昂貴的地王。北京廣渠門15號地塊原來就是一家化工廠,入市拍賣成為2009年的北京地王,經修復后建起豪宅。
沒有人愿意生活在垃圾場旁邊,但事不遂人愿,許多人可能正居住在比垃圾場更具危害的毒地之上,因為入住其中的用戶對所住社區的用地歷史數據幾乎一無所知。
毒土修復之難
毒土修復變得勢在必行。然而在中國,毒土修復的方法簡單而原始:把受污染的土壤挖出來,運到另外一個地方進行填埋或焚燒。這種方法已開始被歐美國家拋棄了,但在中國仍是主流。而中國的很多城市缺乏正規且設備完善的填埋場,所以采用更多的是水泥窯焚燒。水泥窯焚燒會產生更多的劇毒廢氣,二次污染甚至比原污染物更為嚴重。
修復毒土需要付出昂貴的代價。不同污染物、不同濃度的場地,以及所利用的修復模式手段不同,成本差距懸殊。通常概算,每畝土地的修復成本在100萬元——200萬元之間。“毒地修復往往需要5至10年,甚至二三十年,每塊場地上千萬元的修復資金,有賴于持續和專門的資金機制。”陳同斌說道。
問題就此出現了。
如此巨額的資金誰來埋單?若是本著“誰污染,誰治理”原則,污染場地的責任理應在原有企業,然而,原有企業的國有性質使得這一責任主體變得非常不明確。在近年來的高污染企業的搬遷中,涉及的大多是國有老企業,其土地多屬于劃撥性質,而這些企業的利潤和收益也已上繳國家,再要求其對污染地塊負責,幾乎沒有可能。
毒土的污染者難以界定成為毒土修復的最大障礙。央企所遺留下的污染場地,是應該由企業還是中央政府負責,抑或由地方政府負責,也未有定論。而責任問題的厘清,將直接影響到毒土修復的成敗。
毒地之上,安筑廣廈千萬間?在遮遮掩掩的亂象中,中國棕色地塊的“家底”,至今仍無權威數據,而污染土地卻壓境而來,密集出現,致使環境污染,癌癥叢生。修復越往后拖延,投入的修復資金就越高,付出的代價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