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念廢墟|美妙的地堡

當富有遠見卓識的建筑師約翰·索恩爵士（Sir John Soane）正在著手修建英格蘭銀行的時候，他委約一位藝術(shù)家畫出數(shù)百年后當時間已經(jīng)將建筑物化作廢墟時的樣子。約瑟夫·邁克爾·甘迪（Joseph Michael Gandy）1830年繪制的這座由殘垣斷壁組成的巨大迷宮，正是廢墟之誘惑力的絕佳證明。索恩的建筑風格受到古希臘和羅馬的啟發(fā)，而他最希望看到的正是他自己的建筑物像古代的神殿那樣化作廢墟。

人類為何會從廢墟中獲得快感，這點很難解釋，但或許跟時間體驗有關(guān)。約瑟夫·透納（JMW Turner）所畫的破敗的修道院的素描就像是來自浪漫主義時代的索恩作品的血親，藝術(shù)家在畫中仔細撫摸每一塊脆弱破碎的石塊上面的眾多細節(jié)。觀賞他的作品，你會強烈地感受到他投入其中的時間，以及最終對日常牽絆的逃離。換言之，一座廢墟就是一架時間機器，它解放心靈，任之徘徊于已然逝去的時代——以及即將到來的時代——的角落與縫隙之中。正是出于這個原因，約翰·康斯特勃才會覺得哈德雷城堡（Hadleigh Castle）的廢墟是如此冷酷而又令人感到撫慰，在他的畫里，這座中世紀的古董正靜靜地陷入衰敗，它所承載的戰(zhàn)爭和壓迫都已被人們遺忘良久。

《“欲念廢墟”在泰特》是一篇巧妙的策展文章，文中有一些非常精彩的論辯，即便文章有些觀點純屬胡扯，你也不會在意。該文并列出浪漫主義時代的精神漫游和現(xiàn)代的漫步，后者如簡和路易斯·威爾森拍攝的諾曼底附近殘破的納粹混凝土地堡的照片，從而產(chǎn)生一種令人不安和引人深思的效果。然而與此同時，它又將文中提到的所謂對于廢墟的“欲念”推展到了帶有揶揄意味的極端境地。當約翰·派珀（John Piper）在畫那些二戰(zhàn)期間被炸毀的建筑時，他是不是如展覽所示，從這些新出現(xiàn)的廢墟中獲得了快樂？可以肯定的是，面對那些被摧毀的教堂，他的心情是沉痛的。

在現(xiàn)實中，受到廢墟啟發(fā)的深刻思考不僅超乎快樂，也遠遠不止于“欲念”所能涵蓋——面對斷壁殘垣躊躇不前的藝術(shù)家們或許是在沉思死亡的必然性并屈服于悲傷，而對他們通常會產(chǎn)生的情感而言，“欲念”完全是個具有誤導性的字眼。

萊昂·科索夫的畫作《拆除舊屋，達爾斯頓交叉點，1974年夏》（Demolition of the Old House， Dalston Junction， Summer 1974）將混雜的情感化作糾結(jié)的色塊。身形渺小的人正艱難地爬過沼澤般的濃厚色塊，拆除一座像索恩的英格蘭銀行一樣巨大的建筑。誰住在這座“舊屋”里？當它遭到肢解，又有什么樣的故事會被付諸忘川？在雷切爾·懷特里德（Rachel Whiteread）拍攝的倫敦塔被推倒的照片里，同樣懸而未解的問題也浮現(xiàn)在銀色的塵土中。

太多的東西已經(jīng)消失。但廢墟卻仍存留于景觀，提醒人們，死亡或許并非終結(jié)。在這些地方漫步意味著某種“欲念”嗎？在現(xiàn)實中，這次展出所堅持的那種歡樂或許更像是某種甜蜜的悲傷。盡管如此，一個大膽的觀念還是能夠打開很多扇門——即便這是些通往地堡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