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永新
2010年,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詩人教育家李吉林》。我在文章中說,不僅情境教育是一首詩,李吉林老師本人也是一首詩。
李老師帶領的情境教育是我們“新教育”的榜樣。情境教育已經研究了35年,已經成長為一個風華正茂的青年才俊。而我們的“新教育”實驗研究才13年,只是一個翩翩少年郎,與李老師的情境教育研究還差一大截。
同樣的,李老師也是我的榜樣。詩人是不老的。作為詩人的李吉林老師,自然也是不老的。一晃三年多,我的頭上添了許多白發,而李吉林老師依然年輕,她的笑容仍然如孩童般天真燦爛。
對詩意地耕耘著情境教育已經35年的李吉林老師,我概括為五句話:李老師是蘇派教育的旗幟,是教育大家的典范,是教育實驗的奇跡,是終身學習的楷模,是“新教育”人的良師。
第一,李老師是蘇派教育的旗幟。不僅南通,整個江蘇從古至今就是教育重鎮,“清簡、靈動、精致、厚實”這四個詞,應該說是整個蘇派教育思想的重要特征,這個特征在李老師身上體現得非常清晰。既清新簡約,又充滿靈氣,同時打磨得精細雅致,而且基礎厚實。李老師的情境教育和她的教學實踐,非常深刻地體現了這個特征。
第二,李老師是教育大家的典范。什么叫“大家”?我覺得真正的教育“大家”第一個顯著的特征就是——他是兒童。不僅看上去兒童,事實上本身就是兒童。所以李老師盡管已經過了70歲,但是你看她絕不是古稀之年的心態,她自己也說自己就是個“長大的兒童”。擁有了一顆兒童的心,她根本不需要去選擇和孩子交往的方式,因為她的一個眼神、一個姿態、一句話語,都是兒童的方式。蒙臺梭利講“兒童是成人之父”,這句話有著非常深刻的道理。所以我覺得真正的教育家,他是擁有一顆童心的,他是天真的、靈動的。這是教育家長期的修煉,甚至有時候是與生俱來的。
“大家”的第二個特征是,真正的“大家”總是扎根于田野,生長于田野,關注著田野的人。所以無論是像李老師一樣從教室里走出來,還是像陶行知先生一樣從書房里走出來,他從哪里走出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不是具有這種情懷,是不是真正的關注田野,是不是對田野有一種特殊的情感。我覺得這是“大家”的品質。我們有一些從教室里走出來的人,事實上并沒有田野的情感。我看過太多的特級教師,評上了特級教師就再也不教書了,就再也不理孩子了,就忙著寫自己的著作、發表自己的高論了,那不可能成為“大家”。我也看到很多的學者,寫了太多的著作,但是他也不關注田野了,只關注領獎、拿項目,那也不是“大家”。
“大家”的第三個特征是“大家”有思想。他必須有自己的觀點,有自己的教育理論,有自己的教學模式,能夠把自己的經驗上升到可以推廣、可以復制、可以學習的境界和水平。李老師做到了。她從教學里探索,一步步成長,形成一個相對成熟的情境教育的理論。這就是教育“大家”的風范。
第三,李老師是教育實驗的奇跡。中國的教育實驗從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正式開始,那時就有一批教育家開始進行他們的教育探索。像黃元培先生到昆山的徐公橋進行職業教育實驗;陶行知先生到曉莊進行新教育實驗;梁漱溟先生到山東的鎮坪進行鄉村教育實驗。很遺憾的是,因為那時社會動蕩不安,這些教育實驗都沒有延續下去。
那么現在的和平年代,我們的教育實驗就能夠正常做下去嗎?我們中國的教育實驗有多少是超過10年的?有多少是超過20年的?有多少是超過30年的?其實屈指可數。在和平年代,能夠長期靜心堅守于教育改革和實驗的,也并不多見。我發起的“新教育”實驗迄今做了13年,有人說不簡單,堅持了那么久。可李老師從1978年開始投身教育改革,一直堅守到今天,堅持了35年,當然更不容易。李老師不僅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第一批投身教育改革、教育實驗的弄潮兒,也是不斷地能夠超越自己、戰勝自己的一個典范。35年來,她一直圍繞著“兒童快樂高效學習全面發展”這個主旋律,堅持改革創新,譜寫了“為兒童學好母語——探索情境教學”“為兒童學好各科——拓展情境教育”“為更多的孩子獲益——構建情境課程”的三部曲。35年來,她從來沒有停止過探索的步伐,不斷地在超越自己。
那么,這35年來,李老師又是如何堅持她的情境教育實驗的呢?我曾經看到一個網友寫的故事,特別感動。她說,2009年8月22號,本來預定是看李老師的錄像課,但李老師沒有讓大家看錄像,而是親自來上課。原定講40分鐘,但李老師從3點半一直講到4點50分,講了整整80分鐘,講到忘情的地方離了話筒,到黑板前演示她的授課過程。這位網友說:“李老師看上去哪像一位年過七旬的老人,分明就是一位精力旺盛的學者。”為了給聽課教師演示好情境教育課,使課堂簡便易行、講求實效,李老師在課堂上給大家哼起了自編的兒歌《螢火蟲》,給大家畫起了大海,剪起了白帆,折起了紙船。聽課的年輕教師都很驚訝于李老師的才思敏捷。李老師說:“不要以為情境教育有多復雜,它的背景應該就是粗略的。”我覺得李老師對課堂這樣的專注、熱愛,對教育這樣的情懷、追尋,是情境教育能夠不斷拓展、受到一線教師贊揚、得到相關學者肯定的重要原因,同時也是它富有生命力的重要原因。
第四,李老師是終身學習的楷模。李老師特別善于學習。我記得上世紀90年代末我在蘇州擔任副市長的時候,曾經想挖李老師到蘇州工作,請她把情境教育研究所搬到蘇州,李老師當時就說:“我很樂意來向你學習。”雖然因為種種原因,主要是由于李老師對家鄉的留戀,“挖人”沒有成功,但李老師的謙遜好學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來在各種場合遇見,李老師也不止一次地說:“如果年輕一些,我就做你的學生去了。”這樣一位教育“大家”,這樣一位受到一線教師敬愛的教育家,不斷地放下自己的身段,不斷地去學習,不僅她的言行讓人感動,她的精神更應該成為我們的楷模。而且不止是我,包括我見到的很多學者,比如朱小蔓老師、顧明遠老師,都一致認為李老師非常謙恭,非常尊重有學問的人,非常善于學習,隨時把自己看成學生。
事實上李老師一直都在學習,情境教育本身也是一個學習的結果。無論是從外語情景教學得到的啟示,還是中國古代關于情境的學說,李老師始終在孜孜不倦地學著。但她不是把別人的學說拿來簡單地翻用,而是進行一種新的創造,所以她能夠從情境教學起步,再到情境教育實驗的研究,一直到情境教育理論的構建。最近李老師還在從學習科學的角度重新發現、重新解釋、繼續探索情境教育,在近期的《教育研究》雜志中,我看到她新寫的一篇關于從學習科學的角度來開展情境教育的文章。不斷學習使李老師不斷超越自己。
最后,李老師是“新教育”人的良師。李老師跟“新教育”有著不解之緣。2003年,“新教育”實驗第一次開課題會,曾經邀請李老師參加。她臨時生病沒有去成,但寫了一封很長的信,祝賀“新教育”的開題。2010年7月,我們在河北石家莊召開“新教育”實驗第十屆研討會,李老師也答應參加了,后來雖然因故沒有來成,但她專門拍攝了視頻,托人帶到會場播放,為大會做了致辭,現場2000多位來自全國各地的“新教育”教師,通過視頻感受到了教育家的激情和風采。李老師在視頻里說道:“‘新教育鮮明地提出了幸福完整,是擊中當代教育的時弊。事實已經暴露得很充分,教育的不完整釀造了受教育者的不幸和悲劇,正是教育的不完整成為國家一直想推進的素質教育的極大阻礙。因此,我禁不住要鼓呼贊美‘新教育,她是解放學生、解放教師的教育,是真正的‘新教育。”
我知道,李老師是在鼓勵我們去開拓一條中國素質教育的新路。李老師不僅鼓勵我們,而且她一直在參與我們的一些工作,比如一起編寫“新教育”的兒童讀本,一起為推動兒童的閱讀進行著努力。在“新教育”走過的13年歷程中,李老師不僅僅對“新教育”熱切關注,而且熱心參與,情境教育和“新教育”也一起成為了中國教育的風景。
當然和情境教育相比,“新教育”還是小弟弟。一個是13歲的少年,一個是35歲的青年,“新教育”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是我相信,到“新教育”35年的時候,李老師還很年輕;“新教育”35年的時候,一定要努力超過今天的情境教育。因為,“長江后浪推前浪”應該成為時代發展的規律,人類進步的必然,如果我們沒能超越,那只能說明我們接下來的20幾年的路沒有走好。
而我更加希望,情境教育也好,“新教育”也好,不是35年,而是350年,不斷自我創新,成為一個百年不倒的“老店”。我希望,所有成功的教育實驗的成果、思想、智慧,能夠滋養著我們的孩子,滋潤著我們的教育,使教育能夠真正強大,讓我們中國人真正能夠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讓我們和李老師一起,和所有教育人一起,為了那一天而共同努力。
(責任編輯:黃常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