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昨日綻放

2014-04-29 00:44:03王明明
當代小說 2014年4期

王明明

無數個風輕云淡的月圓之夜,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失眠癥困擾著我,同時困擾我的還有我的堂侄揚誠。我經常在那些夜里失眠,想起他、再失眠,或者想起他、失眠、再想起他。我甚至分不清它們的先后順序,究竟是他讓我失眠還是失眠時總會想起他?總之,不知從何時開始,想必就是在我十八歲成人、走出六場以后,揚誠,這個與我同齡的我二伯的孫子,與我的神經衰弱癥鬼使神差地畫上了等號。我盯著靠床頭立柜上的這面落地梳妝鏡,鏡面里反射著世間最美的月光。我有時會在深更半夜里折起身來,凝視它,光滑的鏡面像一面銀白色的水墻,我盯著自己疲憊不堪的臉和松弛的上半身,就仿佛看到了蓬勃的揚誠。他像一朵蓬勃的花,綻放在無數個昨日里。我看見蓬勃的揚誠與我怒目相對,然后在我身后狂追著我。我一路狂奔,跑向了那段可能會讓我長久悔恨卻無法左右的童年時光,想起了與揚誠的三次相遇。

二十年前的那個夏日午后,較今天相比,沒有多少不同。只不過那時的天更涼快,那時我還有個叫暑假的假期。那時的那些暑假,一點都不無聊,相反總有著做不完的事,比如和隔壁生哥跑到西河口去釣魚或者跑到北山去捕鳥,比如和我媽一起去采山菜喂兔子,比如叫上幾個林場小學的同學躲在院子角落我爸用破北京吉普改造的小教室里做暑假作業。那車棚明明熱得要死,可我們總覺得呆在那里做功課似乎比呆屋子里帶勁兒。當然,還有認識越來越多的新朋友,比如揚誠。

一天中午,我正蹲在鍋臺旁吃午飯,就聽見院子里母親的聲音,這不是揚誠嘛!母親說,她正與什么人對話似的。揚誠是誰?我的興趣被瞬間點燃,跑到院子里,看到母親正隔著柵子和鄰居家院里頭的一個陌生婦女聊天,婦女旁邊站著一個臟兮兮的矮個子男孩。

沒說幾句,母親就徑直奔去了鄰居家,然后牽回了那個臟兮兮的男孩。進院子大門時,我聽著母親對男孩說,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都來六場了,哪有不來你七爺家、反倒在人家吃喝的道理?這像什么話!來的時候你爺沒跟你說你七爺家在六場?沒跟你說老劉家就是你七爺家鄰居?母親嘮叨著,卻并未顯出多大的氣憤。男孩張著一雙漆黑的大眼睛,圓圓的小臉白凈凈的,鼻孔卻冒著鼻涕泡。他雙手摳著衣角,顯得局促不安。

那是我第一次見揚誠。那一年我們九歲。他跟著他鄰居家的大哥哥來大哥哥的親戚家玩,不成想剛到六場,就被母親拉了過來。他有些不情愿,畢竟我們對于他是生疏的,即便我父親母親認識他,可我不認識,他也不認識我。父親兄弟七個,分散在幾個不同的地方,祖母在時,因伺候老人的問題就鬧過。祖母去世時,又因葬禮問題鬧過,祖母去世后,親戚間走動也就不多了。

眼前叫揚誠的男孩站在我對面,我心花怒放,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他則木訥得很。很顯然,他并非一個老實、內向的人,這一點,他的穿著暴露無疑,藍灰色的確良布料外套,一條漏了膝蓋的勞動布褲子,一雙“懶漢鞋”,和我所有同齡的同學并無差別,非要找出些差別的話,是他比我的同學更顯臟兮兮和灰頭土臉,他衣服掉了扣子,褲子蹭得到處都是土。

沒媽的孩子真可憐。母親說著,慈愛之情溢于言表。揚誠自幼父母離異,他連母親的樣子都記不得了。我自然對他生出幾分憐愛,我是他叔啊!

我神氣活現地盯著他,他卻一臉不屑一顧。母親說,這是你小叔。他似乎這才注意到我,但他并沒那么叫,反而連個稱呼都沒有。他猛地過來拉過我的手說,你看這。我看著他手里的黑溜溜(彈珠),尖叫起來(那時我和我的同學都有搜集黑色彈珠的習慣)。你們也玩這個?他點了點頭。我們之間的距離一下歸零了。

那時我的玩伴很多,單我們那一棟房里,就有王剛、董國強、娟子等好幾個人,可沒緣由地,我就是很喜歡跟揚誠玩。他從外面來到我們六場,他還坐了火車、轉了汽車,要命的是竟然沒父母陪在他身邊,他一個人就這么來了,這些我想都沒敢想過,這些我想都沒敢想的事足夠讓我喜歡跟他玩了。

不成想玩著玩著就出了事。那天,我陪揚誠吃了午飯,和王剛、董國強就開始“沖鋒打仗”,我自然和揚誠一伙,我們被王剛和董國強關在了董國強家的大門外。揚誠對我說,得加大攻勢,可是怎么加大呢?我一臉茫然。大門被在里面用門閂反鎖著,王剛和董國強都比我倆高大,他倆還緊緊地在里面倚靠著大門。揚誠見勢不妙,他一手拿著木棍,腳就一下下地踹在董國強家的大門上,見沒反應,他又帶領我一起在外面撿石子從院門上面往院子里丟。沒丟幾下,大約是王剛先火了,門終于被打開了。王剛卻沖了出來,雙手用力一推,揚誠一屁股被推倒在地。見勢不妙,我趕緊拉開了王剛和揚誠。被我拉著的揚誠還一腳一腳騰空地沖王剛使勁,王剛則臟話連篇,董國強則在一旁幫腔。

那個晚上,揚誠有些生氣,我理虧不敢招惹他。可我畢竟是他叔,又得裝出一副理智的模樣,我假裝成熟,心里卻知道我是打不過王剛和董國強的,那時我很怕他們。現在?我也不知道我是否還會怕他們,我連他們在哪里都不知道。每當那些月光皎皎的夜里,當月亮反射到我床鋪對面的這面鏡子里時,我總覺得他們都在鏡子里面,在光滑的鏡面里。我雙手摩挲著鏡面,那鏡面比我想象的要平整得多,讓人有了一種不真實的錯覺。

我盯著鏡子,看到了鏡面里的床上,我和揚誠躺在上面,背對著背,誰也不說話。

得教訓一下他們,不能就這么讓人家欺負了。揚誠起身,對著鏡子,自言自語般。

別生氣了,別那樣,不至于的。除此之外,我不知道還能說什么。睡覺吧,我說。我脫了外衣外褲,穿著母親給我改的三角褲衩鉆進了被窩。母親用父親的褲衩給我改的三角褲衩讓我頓時羞愧起來,卻還是被揚誠看到了。他愣了一下,一臉讓我摸不著頭腦的表情。我變得更加尷尬起來。停頓了約莫半分鐘,揚誠咬咬嘴唇,合衣進了被窩。我斥責他,你怎么不脫衣服?會把被弄臟的。再說,穿衣服睡覺也不健康。他撲棱一下轉身面向我,那我脫了你可別笑我。我說不會,隱約感覺到了什么。他在被窩里把外褲扔了出來。下意識地,我的手就縮回了被窩。他倒大方,在被窩里一把抓住我的手,朝他的襠摸去,那里長出一根鐵棍一般,好在黑夜順理成章地隱沒我發燙的臉。揚誠倒笑得前仰后合。然后,他趕緊把頭也縮進了被子里。揚誠,他成了一條滑溜溜的小魚。被窩里的小魚開始不老實起來,我得看看你的,揚名,他說,否則不公平。他嘰嘰喳喳試圖要褪去我的三角褲,把我弄得直癢癢。我緊張得天塌了般,你別哈,我是你叔——,這是我首先想到的。他愣了一下,并未反駁我的話,也沒停止手里的動作。后來,我也變成了另一條光滑的魚。那晚,揚誠這條魚告訴了很多關于兩腿間身體的那些秘密,那些讓人羞于啟齒的秘密膨脹著我們的身體,讓我們兩條魚沖動地摸著、蹭著、笑著,白天的事就忘了一大半。

我之所以總會想起揚誠,除了那件事外,一定程度上,作為堂侄的揚誠充當了一定的啟蒙的意義。比如,他跟我講起了火車。他說你知道嗎?火車頭還挺嚇人,前面一個小轱轆,后面跟著五個鮮紅的大轱轆,后面緊接著又是一個小轱轆,然后就是前后并排各三個轱轆頂著裝煤的那個“車斗”,好家伙,一個車頭,光一側就十三個轱轆,加上另一側共二十六個啊!我聽得入了神。轟!我被揚誠嚇了一跳。汽笛一響,在那五個鮮紅的大轱轆附近竄出一股白氣,你別說還真有點嚇人。

有點?我心想,揚誠的描述早讓我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他就是乘著這么個怪物來的,乘著這么個怪物闖進了我的生活,像個征服者一樣,這是我最不好意思承認的。然后,這個征服者最終以一個傷兵的身份敗退而歸。

那件事如期上演,準確來說是頭一日白天“沖鋒打仗”的續篇。揚誠并未打消他的復仇計劃,我竟不知他是何時約好王剛和董國強于次日清早在西河口的蘆葦坡“華山論劍”的。總之,當我意識到我被他騙到西河口竟是為了復仇時,膽怯便瞬間籠罩了我。那個清晨的美,透著訣別的氣味,朝陽的血色灑滿了整片西河口,蘆葦在秋水旁慵懶地搖晃身姿。我蹲在那,為揚誠的欺騙耿耿于懷,我承認,是他把我騙到這里來了。在我目力所及的正前方,兩個熟悉的身影扛著棍棒有備而來,而揚誠則正背對著我專心致志地撿著扁平的鵝卵石打著水漂。他在一次次地試圖超越自己先前的成績。汗水從額頭滲了出來。我肚子疼,先去拉屎了。我對揚誠說,然后我一溜煙竄進了蘆葦蕩里。揚誠沒回頭,你快著點,屎尿真多。然后我躲在一截最高的蘆葦身后目睹了王剛對揚誠的偷襲,幾乎和昨天的場景一樣,揚誠一個趔趄坐在了水里。

我操!背后偷襲算什么英雄好漢。

以玩陰招開始,在這樣不公平的前提下,尚未做好充足準備的揚誠就迎來了王剛和董國強的兩面夾擊。我躲在蘆葦身后,目睹了整場慘烈的搏斗。揚誠從水里爬出來,彎著腰一頭沖了過去,董國強竟然被他的怒目所征服給他讓出了一條路,然后王剛躺在了地上。揚誠騎上去試圖要揮拳,身后拿著棍子的董國強在王剛的指揮下顫顫巍巍地朝揚誠的右臂揮了一棍。揚誠回身,步步逼向董國強,老子就先對付你這個弱的,說著,他一腳踹在了董國強的肚子上,董國強捂著肚子坐在地上算是直接退出了戰斗。王剛從身后抱住了揚誠,然后揚誠掙脫他。久而久之,他們倆的廝打變得毫無章法可言。揚誠的右臂顯然讓他吃了不少虧。最終揚誠開始呼救了。

揚名,你他媽還是我叔不?我操!趕緊來幫我。揚名,你死哪去了?拉個屎拉這么半天!

這一幕還是到來。我躲在蘆葦身后早已戰栗不止,完全站不起身來,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剛要起身,又縮了回去。

我嚇得趕緊用雙手捂住了耳朵,然后在大腦里給自己找了成百上千條沒沖出去的理由:憑什么輪到你揚誠指使我了?你不聽我的話,我干嘛聽你的?我可是你叔,你怎么對我說話的?還罵我?我們才認識一天不是嗎?我爸媽和你爺爺奶奶都鬧崩了不是嗎?再說了,你怎么能熱衷于打架呢?

等我抬頭再看眼前的戰斗時,戰斗竟完全超出了九歲孩子間的打架,給我的記憶里留下了一個無法忘懷的場景:王剛撿起一塊石頭就朝揚誠的額頭砸去,隨即鮮血從揚誠的額頭流出,他癱倒在地。

在以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這個場景總會出現在我床頭的鏡子里,面目猙獰。可在夢里,被打的卻不是揚誠,而是我。有時,打人的那個,變成了揚誠。

我上前扶起他,你沒事吧?

你他媽死哪去了?他應該傷得不算嚴重。

我——拉稀,拉稀了。

他瞪了我一眼。

揚誠額頭掛了彩,縫了四針,而后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他匆匆而來匆匆而去,走出了我的生活。我卻一下變得沉重起來。揚誠走后的好一陣,我的學習成績有了較大的起伏。母親究其原因,判定跟揚誠脫不了干系。母親的理由很簡單,一直以來,我身邊還沒出現過揚誠這種頑劣的壞小孩呢!雖說王剛也很愛打架,可在揚誠出現之前,我和他之間從未有過沖突。我不能排除這是否是我個人的原因。可母親不那么認為,她斷定,揚誠的出現對我的影響絕對是極大的。

這一點,我并不否認。只是個中緣由,母親始終無法參透。

我想,就連我自己,也說不清。在我離開六場以后的很長一段歲月里,對于揚誠,我總會不自覺把他當成我們老揚家人的一個典型代表,我祖父十六歲時娶了祖母,帶著祖母闖關東,一生養育了七個兒子。揚誠是二伯的孫子,揚誠的大伯英年早逝,一個叔叔雙目失明。我的四伯一生坎坷,娶了三個妻子;五伯一生坎坷,鋃鐺入獄;再說幾個伯伯家的哥哥,多數都與長輩的期望背道而馳,走了一遭坎坷卻豐富的人生。而我,儼然是家族中的特例,我成了梳妝鏡前花瓶里被修剪得幾乎完美的那支花,怎么也長不出花瓶的外沿,可它的作用,僅僅是美化生活罷了。

揚誠走后,母親的話起了作用。她說第一遍的時候,我有反駁她的沖動。可同樣的話說了兩遍、三遍……十遍,就把我說服了。是的,揚誠太頑劣了,我干嘛要跟他在一起玩呢?更重要的,我媽說,當小叔的沒個小叔的樣子。母親是對的。我開始告誡自己,今后再不能和揚誠玩了。你說我干嘛跟個晚輩玩呢?我自己都想不通。我覺得我這輩子都可能再也不會見他了吧,一定是這樣的,我也不想見他。

可三年后,我還是再次見到了他。

那是一個秋天大雨滂沱的黃昏,揚誠鬼一樣地敲開了我家房門,讓我喜出望外。當時我在縫紉機上做功課,父親說,這不是揚誠嘛!你怎么——快進屋快進屋。

揚誠?當這個名字再次提起時,我心里還是忍不住顫了一下。好像他并未走遠,就這么輕而易舉地觸動了我的那根神經。可我顧不得那么多,飛奔到門口。他落湯雞般站在我面前,頭發長了,嘴唇上也毛茸茸的,個子比我還高了些。不變的仍舊是湖泊樣清澈的眸子,即便在他布滿雨水的臉上,仍舊清澈地凸顯出來。他嬰兒樣的臉蛋瓷白得更甚,像女孩子般招人喜歡。

我趕緊拉下臉,讓自己控制住綻放的情緒。我只說,你來了。然后想起他挨打時的樣子,便覺得自己沒資格主動,趕緊將熱情收斂起來。

我們都變了很多。他就跟我第一次見他那會兒一樣,不一樣的是,整整一個下午,他都沒讓花一樣的自己綻放。他自始至終不見笑臉,與我一起埋頭看著書。

母親在廚房跟父親竊竊私語,這準是——逃學出來的吧?!這孩子——嘖嘖——

他豎起耳朵聽,聽到后猛地合上書,想要起身。

我趕緊把手壓在了他的書上,示意他坐下來,眼神卻沒點底氣,虛的。

他卻接受了。

你離家出走?我像自言自語般問道。

他沒理我。

這個詞讓我再次沸騰起來,相比自己死氣沉沉的學習生活,他的舉動像個英雄一樣吸引著我。要知道,我的身邊,都是些回回考試拿滿分的姑娘,她們筆上嘴上天馬行空,行動上卻總是嬌滴滴的。我看不慣。

然而,他良久的沉默卻將我的沸騰凍結成冰。我再也不敢開口了,一味地埋頭做作業。

雨越下越大,從午后下到黃昏。其間,我余光幾次看到他抬頭偷瞄我,欲言又止。

我們似乎都在等待。可是這樣的等待卻在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中終結。我二伯和我二哥(揚誠的父親)闖了進來,他們沒來得及脫下濕漉漉的雨衣,就把揚誠從座椅上提了起來。在他父親的手中,他像一只小雞,手腳離地,死命掙扎著,卻沒喊我。他知道喊我也沒用。

一陣窸窸窣窣的忙亂聲伴隨著大家對揚誠的千般指責,他被生生綁走了。

他走后我一直在想,他逃學、他離家出走怎么會選擇來找我?他來找我究竟有什么話要對我說呢?我無從知曉。

此后幾年,關于揚誠的信息少之又少,只是聽說他路過我家,到了東面的A市去讀高中,而我也路過他家,到了西面的B市去讀高中。高二那年,我二哥(揚誠的父親)去世了。作為鐵路巡道工的他在一次巡道任務中突發腦溢血,離開了揚誠。揚誠從此成了孤兒。

這里不得不提到的一個插曲是,在我得知他父親去世的那天,一個人漫步在學校操場的夕陽下,然后找了個僻靜的去處給揚誠寫了一封信,是這么開頭的: 揚誠,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我能想象得到你此刻的心情,可我想二哥的在天之靈也不想看到你為他過度傷心,不振作。揚誠,你是個男人,今后家里的擔子都在你一個人身上了,所以你一定要振作起來。……

我越寫越難過,像個救世主一樣開導他,給他講了一籮筐的大道理。字里行間出現了很多“人總是要死的”、“死亡是我們必須要面對的成長過程”的話,甚至搞進去很多某某名人說過的名言或者某某哲人的親歷故事等。

寫完之后,我開始糾結對信的開頭對他的稱呼。我平時很少寫信,所以在“親愛的揚誠”還是“想念的揚誠”,是究竟稱呼揚誠還是稱呼侄兒之間糾結了很久。最終只留下“揚誠”二字。我在信中回顧了我們兩次見面的那些故事,試圖讓他對生活燃起美好的期待,雖然我不知道他是否有期待或者是否丟失了期待。然后我顫抖著把信寄了出去。

寄出去的第二天,我就后悔了。我發現這做法有些矯情。我發現自始至終我都在臆想,臆想他跪在父親靈前的心情,以己度他,我根本沒去看他,根本不知道他是個什么樣子,不知道我的臆想究竟有幾分是對的。

站在鏡子前,那一幕再次浮現在我眼前,血液從他的額頭流了下來,我看見自己沖了出去,把王剛打倒在地。站在鏡子前,我看到我和揚誠在被窩里嘰嘰喳喳的樣子,我們誰也不嫌棄誰,就像兩兄弟般。站在鏡子前,我想起離家出走的揚誠,又想起躲在蘆葦身后的我。我發覺那封信其實是我寫給我自己的。這讓我無地自容。

我等他的回信等了很多年,始終沒有收到。直到今天。

高三快畢業的時候我去過一次揚誠家所在的林場。那陣子火車總調班次,調來調去我家所在的六場就沒有火車停留了,須在揚誠家所在的那個林場換乘汽車。有幾次我就按我爸的囑托,去順便看看我二伯和我二娘。

聽二娘說,揚誠打算讀完高三就不參加高考了,他要去參軍,所以路過的那幾次都聽說他一直在外面混著,沒讀幾天高三。

有一次,我在二娘家見到了他。那天吃完午飯,趕巧他要來二娘家拿菜給他三叔送。二娘就去后院擇菜了,留我一個人坐在炕上發呆。我倚著墻半夢半醒時,恍惚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影匆匆進了院門,從東墻根繞道后院去了。也就是在我看見那人影的那一刻,我突然開始害怕起來,害怕和他的會面。這種情緒很奇怪,可我確信那確實是害怕。我想,我要不要主動出去與他打招呼并聊上幾句呢?可我該和他聊什么呢?是聊那次他的敗退還是我寄給他的那封信?該從何說起?說得出口嗎?我進而想,他會希望我出去見他嗎?想著想著,時間不由得被拉得很長很長。半小時后,我看到他的身影從后院繞了回來,手里多了一籃子菜,大步流星地往院門走去。我捏了一把汗,心想他或許沒看見我,或許二娘也沒和他說我來了,我路過這里,此刻正坐在他奶奶家的炕沿上。這樣也好,就當什么都沒發生,我終于松了一口氣。我透過窗戶看著他,又瘦又高的背影,單從背影和走路的姿態就能看出他身上延續那種頑皮的氣質,這時已經變成了率直、硬氣。他卻突然停住了腳步,彎腰放下籃子,回身進了屋里來。

我竟有些手足無措。他的胸膛就擋在了我面前,說,小叔,你來了。

幾年不見,他完全變了一副樣子,那是一張寬厚的男人的脊背,穿著一件暗紅色的緊身跨欄背心,胳膊肘曬出了一個成熟男人特有的太陽色。臉依舊是那張微胖的圓臉,臉上的皮膚依舊白,卻一點不嫩,也不再臟兮兮了。

我“嗯”了一聲,緊張得不行。

這和我想象中的見面場景不盡相同。我曾想過很多次再次見面的場景,卻沒想到如果把他的身子做成一個人形的麻袋,裝下我也綽綽有余。他比我整整高出一個頭,這一頭的高度讓我把原本想說的話順理成章地咽了回去。我本想帶著長輩的關懷問他的近況,隨便寒暄幾句,比如我想說,聽二娘說你要去當兵,那得注意些什么。我發現,我與他同齡,可面對他的時候,我的言辭總是不可避免說教的成分,這說教,并不像發自內心,則更像掩飾內心的無措和不成熟。

就是這一頭的高度,讓我什么都說不出。我本來想問他是不是還在怪我?想問他收沒收到兩年前我寄給他的那封信。可我覺得這些一點意義也沒有。我能感覺他收到了那封信,可他并沒回我。至于那次打架事件,如果我能重新選擇,我現在肯定會奮不顧身地沖上去,哪怕被打掉眼鏡,哪怕被打掉門牙,我也會幫他。幫他,也是幫我自己。勇者無懼,我懼怕自己如今的樣子。我想做一個勇者,我應該從當年的那一刻開始就做一個勇者的。

我的表情一定尤為復雜。后來,我和我現在的妻子聊起我的前一任女友時,曾表達過類似的感受。我說她雖比我小兩歲,可她比我整整高了半頭的身高,正是這僅半頭的身高就把兩歲的年齡差徹底抹掉,然后一切就都變了。讓我在她面前莫名其妙地變得卑微,似乎我只有一味遵從一味順從的份兒,我得拿出渾身解數來滿足她也彌補不上這幾厘米的落差,我累得筋疲力竭。我妻子插話道,這就是犯賤。

我想她的話極對。面對揚誠再次叫我小叔的那一剎那,我也幾乎犯賤,差點沒頭沒腦地說出一句“對不起”,或類似的替代語。可我終究還是忍住了。揚誠的眼神里卻表現出不拘小節的異常大度般,他莞爾一笑,什么也沒說。

我們對視了幾秒鐘,他說,我得去給我三叔送菜去了。說著,走出了二娘家。

我完全想不到,這竟成了這輩子我和揚誠的最后一次見面。而這次見面,竟是這么個陽痿模樣,讓人不爽得很。

我定居南方以后,關于揚誠的一切消息我都是從我父親那聽說的。父親在一天天老去的同時開始重拾跟伯伯們的情誼,哪家的事也都打聽些。每當父親跟我說起揚誠,我總是假裝漠不關心、不感興趣似的樣子,也不多問,心里就盼著他多說點、說細點,聽完后,我把自己關在臥室,心就一陣陣顫抖。父親說,揚誠在部隊表現很好,當了班長;發洪水那年,父親說,揚誠解救受困百姓,立了個三等功。按父親的說法,揚誠退伍后肯定能被二伯安排進鐵路系統,當個技工,成就二伯祖孫三代鐵路世家的理想。這聽上去真讓人高興。

然而,突然有一天,父親在電話里說,揚誠死了。我握著電話,半晌無措,只由著父親說。父親說揚誠當兵的那個城市,前段時間有個女孩失戀鬧自殺,爬上了高壓線鐵塔。揚誠所在的消防部隊領導派揚誠去解救,女孩成功救下了,揚誠卻出了意外——父親說,死得真慘,整張臉都被高壓電烤焦了。

我想起那張白凈的臉,那雙清澈的眸子。我想,揚誠一定是個愛干凈的人。

揚誠的死,不,叫犧牲,那是為了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的獻身。只是他死得究竟值不值,我一直都未想通。揚誠的死使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一個人可以很頑劣,很愛打架、闖禍,很愛給人找麻煩,但這一切,都不妨礙他成為一個偉大的人。

我總覺得我得做點什么。所以,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中秋節,我提著一瓶酒、拿著幾張燒紙在我家附近的一個十字巷子口燒了。我邊燒邊罵那個失個戀就去爬高壓線鬧自殺的女的,想死就去死,找個沒人的地方了結還不簡單?憑什么自己不想活卻害別人送了命?就為了你這樣一個“人民群眾”?

罵完,我哭了。

我憋得慌,就連揚誠一起罵,好像我們很熟一樣。

我注定將長久失眠下去了。然后對著鏡子回憶與揚誠的三次相遇,看著他在鏡子里面的那個世界里猙獰地對我狂追不止,追上后給我一頓揍。雖然我知道,即便在現實世界中,他也從不會對我那樣。

責任編輯:李 菡

主站蜘蛛池模板: 免费看黄片一区二区三区| 久久精品国产在热久久2019| a色毛片免费视频| 日韩国产另类| 欧美中文字幕在线视频| 国产成人免费高清AⅤ| 啪啪永久免费av| 久久久久免费精品国产| 日韩 欧美 小说 综合网 另类| 亚洲成av人无码综合在线观看| 国产又粗又猛又爽视频| A级全黄试看30分钟小视频| 女人av社区男人的天堂| 91视频首页| 国产精品区网红主播在线观看| 日本www色视频| 国产亚洲男人的天堂在线观看| 日韩AV手机在线观看蜜芽| 国产精品久线在线观看| 久久综合丝袜日本网| 国产精品刺激对白在线| 少妇极品熟妇人妻专区视频| 亚洲精品无码抽插日韩| 极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软件| 狠狠ⅴ日韩v欧美v天堂| 国产专区综合另类日韩一区| 国产精品私拍99pans大尺度| 亚洲中文字幕日产无码2021| 凹凸国产分类在线观看| 99在线观看国产| 精品国产三级在线观看| 日韩无码一二三区| 午夜精品福利影院| 怡红院美国分院一区二区| 女人一级毛片| 成人自拍视频在线观看| 91久久国产热精品免费| 国产97公开成人免费视频| 国产拍揄自揄精品视频网站| 亚洲av无码人妻| 无码区日韩专区免费系列| 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国产精品| 久久精品娱乐亚洲领先| 欧美日本视频在线观看| 精品夜恋影院亚洲欧洲| 欧美成一级| 农村乱人伦一区二区| 伊人色婷婷| 亚洲天堂视频在线观看| 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一级不卡毛片| 五月婷婷欧美| 亚洲精品黄| 久久国产免费观看| 国产日本欧美在线观看| 成人年鲁鲁在线观看视频| 97影院午夜在线观看视频| 婷婷激情五月网| 欧美日韩成人在线观看 | 97精品国产高清久久久久蜜芽| 亚洲一欧洲中文字幕在线| 美女无遮挡被啪啪到高潮免费| 在线观看国产精美视频| 亚洲AV色香蕉一区二区| 午夜福利网址| 中文字幕亚洲综久久2021| 老司机精品久久| 国产成人一区免费观看| 欧美精品成人一区二区视频一| 亚洲欧美综合精品久久成人网| 中文字幕欧美日韩| 久久久久国色AV免费观看性色| 国产福利一区视频| 婷五月综合| 国产精品lululu在线观看| 免费观看亚洲人成网站| 亚洲精品在线影院| 92午夜福利影院一区二区三区| 国产第一页第二页| 亚洲av日韩综合一区尤物| 中文成人无码国产亚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