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政治中常有一個看似矛盾的現象:一些政治家一面竭力擴大國家權力,并不顧鄰國及國內的反對聲浪作出修憲、參拜靖國神社等種種強硬舉措,宣稱日本也要成為正常國家;但另一面,他們卻又都不約而同地強化美日同盟,以致美國稍示“失望”,便已足夠讓他們緊張不已。這其中的吊詭在于:日本之所以不能算“正常國家”,原因正在于它對美國的深層依附結構關系。
日本對美國的依存,最直接的根源無疑是那次戰敗。在戰敗之前,美國乃是日本的敵國,在很長時間里被視為“美英鬼畜”,美國文化對日本人也并無吸引力。那時的日本所醉心的其實是西歐文化,尤其是英德。傳統上,日本人向來認為美國只是個暴發戶式的物質主義國家,在“精神”和“文化”上不足掛齒;直到戰后初期,在日本基本沒有美國文學的譯著,英語只是選修課,美國以及美國文化幾乎無人知曉。
因此,對美國人來說,戰后日本至關重要的一點便是:如何重塑日本國民對美國的認識,強化交流,以促成其對美國及美國文化的認同感,尤其是對美國資本主義體系優越性的認識,沒有這種認同,則美國對日本的軟實力從何談起?概言之,美國的使命是馴化日本,使這個“擁有燃燒著特殊能量和野心的少年”朝著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
顯然,美國的戰略極其成功。戰后日本實現了民主主義、經濟繁榮和抑制軍事力發展這三大目標,這三者均有助于美國的戰略目標:一個民主、繁榮但沒有威脅的小伙伴,將是美國的“資產”而非“負擔”。戰后在長達近七年的時間里,日本是一個被占領國家,沒有國家主權也沒有外交關系,實質上是盟軍總司令部(GHQ)的殖民地,美國人得以全面推行其戰略。
美國何以能成功?除了美國強大的實力之外,有一點值得指出:美國在推行過程中有效地利用了日本原有的社會結構與心理。占領當局有意不去觸動日本原有的社會結構,保留其部分傳統遺產,例如對政府的高度依賴性和服從權威的意識,這樣,諸多美日文化交流舉措得以自上而下地順利推行。它也利用了日本人自認比亞洲鄰國優越的國民心理,尤其是對俄國自近代以來便懷有的恐懼與不信任感,阻止日本人的戰爭暴行記憶,同時更重要的,是將日本塑造成一種獨特文化模式,暗示其根深蒂固的非亞洲性,這樣,“一個在心理上疏遠亞洲的日本從來沒想過要加入亞洲大家庭,而是選擇和美國綁在一起”。日本政治中的這種種表現,幾乎都可追溯到美國對日本的戰后安排,其謎底仍在日本對美國的結構性依存之中。不管日本政治家是高喊睦鄰友好還是修憲擴軍,他們無人能擺脫美國在早先給日本穿上的緊身衣,反倒產生一種奇妙的效果:日本與鄰國越發疏遠而更緊靠美國,直到美國感覺這過分的忠誠不符合自己利益。摘自《北京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