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兵
1
這段時間,邱菊花一直在心里惦記著老頭子劉忠貴今年的生日。
今年不同往年,往年在鄂東北老家,每逢生日,老頭子都會提前幾天去找剃頭匠老夏,將頭發仔仔細細理得根根豎直,洗得根根干凈,在秋天的陽光底下一照,每根頭發都發出亮晶晶的光芒,秋風拂過,頭發梢悠閑地搖晃著,像秋收金黃的稻谷在風中舞蹈,很是好看。每次看到老頭子干干凈凈的臉和光溜溜下巴,邱菊花就瞇著眼睛直愣愣地瞅著,半天不動,半天不想,半天微笑,半天發愣。好像一直要這樣看下去,直到永遠一樣。每次都是劉忠貴反過來看著她,她才發覺自己有些失態,然后矯情地沖老頭子說,理個發就變成老小伙子了呢!老頭子湊過來,把頭伸到邱菊花的面前說,你看我還修剪了鼻毛,還掏了耳朵。邱菊花就伸出粗糙的雙手,在秋天的夕陽之下,抱著劉忠貴的頭,往外送一點說,我老花眼近處看不見。然后就在手臂伸直的位置仔細看著老頭的臉,直看得劉忠貴咧開嘴露出滿嘴不全的牙呵呵直樂,還沒看夠?邱菊花就用手輕輕拍打著老頭子的臉說,一張老臉有啥好看的。然后自個兒也瞇著眼笑了。當然,這是在老家只有他們老兩口在的事情。不過這么多年來,他們一直都這樣保持著默契和樂和。就是偶爾老頭子心情不好,邱菊花也會遷就他,總說,你快要過生了,我不跟你計較,等過了生再收拾你,可是這么幾十年都過來了,還從來沒有收拾過。后來邱菊花再說這話的時候,劉忠貴不但不生氣了還直樂。反問她,等過完生,該如何收拾我?好讓自己做好準備。邱菊花笑了。說老不正經的。等到生日那天,給老頭子煮上一碗長壽面,再加兩個臥底的荷包蛋,燙一壺自家釀制的高粱酒,燉一只自家喂養的老母雞,做一道鄂東北特有的水鹽菜煮魚,炒一盤花生米。老頭子吃著喝著咂著嘴說,這是神仙過的日子。
今年不同往年是因為今年不在老家過生日,是在外面。具體說,還不知道到底在哪里給老頭子過生日呢!大兒子劉國濤一家在深圳,小兒了劉國民一家在東莞。邱菊花在大兒子家,帶著四歲的孫子文文,每天接送文文上幼兒園。老頭子劉忠貴在小兒子家,小兒子在東莞大朗一個工業區開一家小型超市賣雜貨。
其實,他爺爺的生日和文文是一個月份過,文文還比他爺爺生日早幾天呢!
晚上大兒子回家時,邱菊花就對他說,國濤,下月文文過生日,你們兩口子商量一下看怎么過。
小孩子的生日好說,到時候,晚上我們帶他去吃一頓麥當勞就好了,我提前給麥當勞打個電話預定好,他們有人專門策劃幫小孩子過生日的活動。國濤一邊放下公文包一邊說。
哪能這樣草率呢!邱菊花一臉認真地說,當年我們再窮,吃不飽穿不暖,都要給你們兄弟倆過個開心快樂的生日,何況現在條件這么好。再說一個人一年才過一次生呢!
國濤說,媽!什么年代了,現在的小孩子教育剛好要相反,那時候是沒得吃,現在是營養過剩。你看文文都有些偏胖了。這段時間我和他媽忙得要死,他媽前不久被提升了,工資也要長一級了。
我不管那么多,反正我就是要你們把文文的生日搞得熱鬧些。邱菊花嘀咕著。
文文跑過來抱住邱菊花的脖子說,我支持奶奶!奶奶最好,奶奶最棒,說著將在幼兒園得的小紅花從自己額頭上摘一個貼到邱菊花額頭上。
等大媳婦倪雅蘭回來,一家人圍坐在桌子前吃晚飯時,邱菊花又提起文文過生日的事情。兒子國濤沒吱聲,大媳婦說,是啊!我們準備一下。國濤,你看看日歷,那天星期幾,是不是周六日。國濤抬起頭說,我看過了,星期二。那我們只好晚回來給文文過生日了!雅蘭說。
過生日哪有晚上過的。你們抽一個人請假不行啊!邱菊花有些不滿地說。
你能不能請個假,倪雅蘭轉過臉問國濤。我剛提升不久,試用期還沒過呢。
我已經安排好了,去麥當勞過。國濤說,媽!你就聽我的吧,別把文文慣壞了。
他過生日,又不是你過生日。邱菊花沖著兒子國濤說完轉向孫子文文問,我的乖孫子,今年的生日想怎么過啊?奶奶給你當家。要不要去吃麥當勞啊?
垃圾食品!文文一臉環保地說。
那咱們去肯德基?邱菊花繼續問文文。
垃圾食品!文文依然一副環保表情。
那你想去哪里過生日?邱菊花湊過去小孫子臉旁耐心十足地問。
但我還是想吃垃圾食品!文文轉過臉來沖著奶奶扮個鬼臉說,然后嘻嘻一笑。
國濤和雅蘭都同時哈哈哈笑得噴飯了。
邱菊花也笑了,心里卻在想,我該怎么把話題轉向文文他爺爺下月過生日上去呢?
2
在城里的日子,真讓邱菊花有種度日如年的感覺,白天兒子兒媳上班去了,孫子文文也上幼兒園了,邱菊花就更加孤單寂寞。有時候邱菊花會看一會兒電視,或者一個人發一會兒呆,更多的時候,是坐在兒子家陽臺上,抬頭看外面被高樓大廈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灰蒙蒙的老像下霧一樣。有時候也會低頭看那些忙碌的人群和匆匆來去的車流。
邱菊花實在太無聊了,就給在東莞的老頭子劉忠貴打了個電話。電話中老頭氣喘吁吁,邱菊花就問怎么了,劉忠貴說,國民剛進了一批貨,我們都忙著卸貨呢!你稍等一會兒再打過來。邱菊花心疼地說,我就要現在打,讓他們年輕人多干點活,你一把老骨頭了,小心閃了腰。話沒說完,那邊電話掛了,再打占線,肯定是電話沒掛好,故意讓打不進去。
邱菊花開始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撥打那個號碼,卻一直是忙音。邱菊花頭上的汗開始往外冒了,心里開始煩躁不安。這深圳的秋天真是燥熱得不行,哪像秋天,要是在鄂東北老家,早就穿上毛衣毛褲了,深圳的秋天還是短袖短褲的。一場秋雨之后,才稍稍改了一下涼意,太陽一出秋天又跑得像兔子一樣無蹤無影了。
終于在半個小時后打通了。接電話的是小媳婦張曉梅,卸個貨,老是打電話,待一會兒再打不行啊!曉梅說完沖著外面喊,她爺爺過來聽電話。邱菊花在這邊聽了心里痛,這個小媳婦至此都不叫一聲爸爸媽媽,總是喊什么她爺爺她奶奶。難道喊一聲爸爸媽媽就會肚子疼嗎?
老頭子接過電話還像在老家一樣的叫她,菊花!啥事?
邱菊花最喜歡老頭子這樣叫她,從年輕開始就一直叫到現在當了奶奶。邱菊花覺得在老頭子心里,只要叫她菊花,就說明自己在他心目中就是年輕時漂亮的菊花哩!邱菊花聽著都甜蜜,想起來就幸福。
我想你!電話中邱菊花動情地說。你下個月過生日,我想給你像老家一樣好好過呢!
劉忠貴的喉嚨咕嚕了一下,老半天才說,在外面,不要講究那么多,過不過生日一個樣。
我很想跟老大國濤說這事,看他們兩口子工作那么忙,就心疼,說不出口。
別說!千萬別說啊!劉忠貴在電話中反復強調說。孩子們也不容易,國濤兩口子要養家糊口還要供樓,欠銀行的房貸我想起來都心焦。他們壓力大。
文文下個月也過生。邱菊花在心里盤算著說。我跟你說啊老頭子,文文可跟你有緣得很,你們一個月過生。又是你惟一的孫子呢!他過生日你可一定要過來。
劉忠貴急忙答應說,我肯定要過去,我的孫子孫女哪個我都疼。他們的生日我都要給他們過,就是以前在老家我們也是電話中給他們送祝福的嘛!
邱菊花就在電話這頭笑了,你一過來,國濤和雅蘭他們肯定想得起來你的生日啦!
現在孩子少,個個是個寶。劉忠貴在電話中勸老伴,你千萬別提我生日的事。
除了跟老頭子聊了他們爺孫倆過生日的事之外,還聊了各自的身體和健康。最后,老頭子說,店鋪里有人來買東西了。邱菊花戀戀不舍地放下電話,在電話機旁邊呆呆地坐了好一會兒。她想著老頭子即將過來給孫子文文過生日,他們可以見面了,心里不禁高興了起來。深圳秋天的陽光從寬大的落地玻璃照射進來,灑在客廳像鏡面一樣的地板磚上,暖洋洋的舒服極了。
3
晚上吃飯,大媳婦雅蘭說,媽!下個月爸爸也過生日,我們看怎么給他老人家過比較好。
是啊!國濤接過來說,我差點都忘了。爸爸該是六十二了吧。看來還是你大媳婦雅蘭心細有孝心。
是啊!六十二啰!邱菊花心里暖洋洋地說。國濤雅蘭,你們是長子長媳,這事啊得你們夫婦二人主動提出來,以前在老家,我都提前幾天準備呢!你爸啊!嘴上說不過不過,其實,他心里可開心呢!每年在老家我給他過生日啊!他都像個老小孩呢!
我也是今天曉梅打電話跟我說的。雅蘭說,媽你今天給爸爸打電話說過這事?還說要給文文過生日,曉梅說她在電話旁邊聽著吶。她說話的口氣酸酸的真是讓人受不了。要不是妯娌關系,我真不想理她。總是說國濤讀的書多,現在舒服,他們家國民那個時候沒讀多少書,現在怎么怎么的辛苦。其實大家都不容易啊。再說,不是我們給他們十萬塊錢起家,他們現在還不是在工廠里面當普通工人啊。
劉國濤說,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曉梅提出來也好!我們抽時間過去東莞國民那邊,一來過去看看他們,說實話爸爸在那邊快半年了,我們還沒過去看過他,二來跟他夫婦商量,看怎么給爸爸過生日。小孩子的生日過不過沒所謂,但老人的生日是一定要好好過,爸媽都這么一把年紀了。說句媽媽你聽了不舒服的話,是過一個就少一個。說到動情處,眼圈都紅了。
邱菊花接過話說,老大還是老大,國濤,你說的是實話,媽心里不但不舒服,而且還很暖和,這才是貼心窩的話,我和你爸沒有閨女,養了你們倆兄弟,人家都說兒子粗心,今天我看養兒也貼心。說著用手去抹眼淚,可眼淚就是不停地往外滾。像雨后街道的濁水,肆意橫流。
倪雅蘭起身給婆婆拿來一條毛巾擦眼淚。媽!我們心里都知道你和爸爸不容易。國濤經常跟我說他小時候的事情。我們都是從農村窮人家讀書讀出來的,心里都知道養兒不容易。平日就是工作太忙跟您和爸爸說話少。爸爸的生日您就放心,我們一定要辦得熱熱鬧鬧。你就不用太擔心了。
邱菊花擦了眼淚,紅腫著眼睛說,我是高興呢!媽看著你們都有上進心,一心撲在工作上,像你爸爸當年種地,不干完農活不吃飯的犟勁,媽從心底里高興,就是擔心你們的身體。其實,你爸爸的生日吧!我也不要求你們辦得怎么樣,你們壓力也大,你爸和我心里都清楚。我只是想,趁你爸生日,我們一大家人在一起團聚一下,好好在一起吃一頓飯。
4
好不容易一個周日,劉國濤和倪雅蘭都有時間休息。準備一起去東莞大朗鎮小弟國民那里。打電話給國民說,我們先把爸爸和婷婷莉莉接著,然后我們一起去松山湖玩,中午去你那里吃飯。婷婷是劉國民的大女兒,莉莉是小女兒。國民說,沒問題。你自個兒開車小心點,不要開得太快,東莞的電子眼可比深圳的厲害!
在松山湖幽靜而清新的環境之中,大家都很輕松愉悅。倪雅蘭說,爸爸媽媽你們圍著湖散散步,我們就在這湖邊釣魚,婷婷和莉莉跟文文一起玩,我們帶著。
和老伴劉忠貴漫步在幽靜而干凈的湖邊柏油馬路上,邱菊花心潮起伏,她想起在老家鄉下的日子。在孩了們都完親結果之后,他們老兩口過了幾年清凈自在日子。那日子真是神仙似的悠閑。可自從去年自己高血壓差一點中風,大兒子國濤就決定說,要將他們老兩口帶出來,和兒子們一起住,說放心好照顧老人。
邱菊花說,我和你爸從來就沒有分開過。跟你們過去我們也不想分開過日子。
國濤說,爸爸和媽媽一起,每家輪流住,老人喜歡在哪家住多久就住多久。
媳婦曉梅酸溜溜地說,還真是恩愛啊!要是先走一個怎么辦?
國民就甩給媳婦曉梅一耳刮子罵道,不說話憋死你啊,真他媽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的東西。
曉梅當著大家的面哭哭啼啼地說,我們都是女孩子,老媽不是一直嫌棄我沒給你們劉家生兒子嗎?既然她不能夠接受我,那我也不接受她。
劉忠貴出來說話了,曉梅不能這樣說,當年你生莉莉,你媽是說過這個話,我當著一家人的面批評過你媽,說我們只管我們有兒子,不管你們有沒有兒子。還讓你媽給你道過歉,我就是怕日后有話說,這件事當時已經說清楚了,現在拿出來說事就不在理了。
這件事情后來鬧僵了,老頭子劉忠貴發脾氣了說,我們哪家也不去,我和你媽在老家鄉下生活習慣了,去城里反倒不習慣。
劉國濤苦苦哀求父親說,爸!要是你和媽在老家,再發生意外事情,要是萬一一時過不來,我們做兒子的良心上怎么過得去,這一輩子我都背不動啊。再說,你們現在年歲已大。古人都說養兒防老嘛。媳婦倪雅蘭也在一旁說,要不,你們兩老都去我那里住。什么時候想去國民那里,就叫國濤開車送你們過去東莞,開車一個多鐘頭就到。
小兒子劉國民急忙說,那不行,不能說你們是爸媽的兒,我們就不是。讓鄉親們知道了,好像我們夫婦不盡孝似的。
老頭子劉忠貴權衡利弊,看著大兒子兒媳的哀求,心一軟,就跟國濤和雅蘭說,你媽跟你們吧,好好待她,這輩子你媽跟著我沒過上一天好日子,撫養你們兩兄弟全靠你媽受苦受累。當年你在天津上大學,你媽總是天天念叨你,從那天開始,她就喜歡看中央電視臺的天氣預報,總關注天津的天氣變化。
劉國濤和倪雅蘭夫婦聽得淚眼婆娑,劉國濤說,爸!你放心,媽我一定照顧好,你在小弟那邊先住著,要是什么時候想來,就打個電話給我,我立馬開車過去接你。
可是,大半年都過去了,劉忠貴從來沒有打電話給大兒子說想過來,可是他卻時時刻刻想過去,見一見老伴菊花啊!想和她聊聊天,給她洗洗頭,讓他給自己撓撓癢,晚上給她捂捂冰冷的腳……
孩子們忙得很。邱菊花說。我每天在家,看著他們忙,又幫不上忙,真是焦急,幸虧我把孫子文文搞定了,不用他們操心。
劉忠貴沖老伴邱菊花笑笑說,這就是幫了他們大忙了。你這個老婆子還是發揮了余熱的嘛!
邱菊花說,我這點算不了什么,你才是幫了小兒子的大忙呢!頂—個幫工。年輕的時候為了養活兒子肩挑背扛,現在老了為了幫兒子們賺錢,你這個老頭子還得繼續肩挑背扛啰!
你還別瞧不起我老頭,我一來他們就少請了一個工人,一個月可省下一千多塊呢!起碼我這個工人不搞他的鬼,用起來還放心吧!
哈哈!老兩口幸福地笑了。
邱菊花突然深情看著老伴劉忠貴說,我想回老家鄉下。我們一起回。說著眼淚就出來了。
國濤和雅蘭對你不好?劉忠貴吃了一驚。
不是!邱菊花搖搖頭,淚水依舊滾滾而下。我只是想和你一起過日子。不是說少是夫妻老是伴嘛!在一起才叫伴啊!
別這樣想,現在孩子們都有出息了,我們該高興才是。劉忠貴勸老伴說,孩子們小的時候啊,我們在哪里家就在哪里,現在孩子們大了,我們老了,孩子們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老家鄉下他們都羨慕我們,來城里孩子們這里過舒坦日子呢!
兩個老伴相互偎依,一邊漫無目的地走著,一邊不由自主地手牽著手,像一對年輕的情侶。深秋的太陽照耀在湖面上,微風拂過,波光粼粼,像老人微笑著褶皺的臉。
5
本來是一大家人團聚開開心心吃頓飯的幸福時光,卻被討論父親劉忠貴過六十二歲生日的話題給攪得一家人面紅耳赤。
劉忠貴過生那天是星期一,劉國濤就提議,干脆提前一天,在周日過,邱菊花附和著說,好啊!老家就興過旺生。
媳婦曉梅說,周日我們是最忙的,放假來買東西的人最多,我們全部去你那邊,不做生意損失哪個負責啊!
國濤做工作說,爸爸一年才過一個生日,你讓請的人幫你看一天,一起在我家團聚。給爸爸過個熱鬧的生日,我們一大家人也好好聚一聚。今年大半年過去了,我們好久沒在一起好好聚一聚呢!
星期一不行啊!干嘛要星期日,你作為長子,總是為自己著想,從沒顧及到我們小的。你們在深圳有房有車,我們現在什么也沒有。張曉梅氣憤憤地說。
劉國濤被噎得說不出話。劉國民一邊喝酒一邊斜叼著煙抽,聽到媳婦這樣說話,把啤酒瓶在桌子上一蹾說,怎么說話呢?你這個婆娘就是三天不挨打上房揭瓦的德行。到時候我們一起過去就是了,啰嗦。
張曉梅看今天一大家人都在,膽子也就大起來了,要是平時她是不敢這樣頂撞老公劉國民的,可是,今天不同,有兩位老人還有哥哥嫂子都在。所以氣焰更加囂張地說,怎么了?我說錯了嗎?你只會跟我發脾氣,有種你像哥哥嫂子一樣買房買車啊!我跟你算是倒了血霉了。
跟我怎么了?讓你凍著了還是餓著了?你這個婆娘只有跟我的命。劉國民喝酒喝得熱起來了,一邊脫除上衣光著膀子,一邊噴著酒氣說。
劉國濤勸小弟國民說,少喝點,別傷著胃。倪雅蘭順著老公的意思說,我給你叔叔盛碗飯吃吧!說著起身去給小叔子盛飯。
張曉梅在一旁看了酸溜溜地說,看嫂子多賢惠,就看我不順眼了。看人家又是給你盛飯,又是給劉家生了兒子。我看啦,干脆讓嫂子再生一個兒子得了。
倪雅蘭尷尬地說,你嬸媽吃飯吧。
劉國民說,你這個婆娘說對了,我還真想跟哥哥嫂子說這個事情呢!轉過臉對倪雅蘭說,嫂子!我還真有這個想法,你再生一個兒子,我們倆兄弟,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多好!我看我沒生兒子的命。你和我哥有,你們就多做點奉獻。
劉國濤皺皺眉說,你說什么呢!國民。這哪跟哪?
劉國民的臉被酒精刺激得紅彤彤地,說,哥!你和嫂子大膽生,其他的事情我來擺平。這方面你不如我吃得開。
我們今天說給爸爸過生日的事,不談其他問題。劉國濤說。
我們是不是一家人,你說!劉國民有一些醉意地盯著哥哥問,是一家人談這個問題就沒有錯,一家人在一起就談一家人的事,給爸爸過生日是一家人的事,生兒子也是一家人的事,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看小弟國民有些語無倫次,劉國濤說,國民你喝多了,今天我們不談這些了。
你瞧不起我是不是?劉國民真的喝醉了,說著酒話。爸爸是你的爸爸也是我的爸爸。
他們一直都瞧不起我們,今天說是一家人聚一聚,其實還不是來看我們有沒有虐待她爺爺。張曉梅有些煽風點火地說。
你這個婆娘說話總是像吃了銃藥,充滿火藥味。劉國民沖媳婦說,哥哥嫂子他們就是來監督我們也是應該的。何況還不是來監督的。是不是這個理?劉國民扭轉頭問國濤。
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怎么扯到這方面去了呢?劉國濤有些無可奈何地說。
劉國民搖搖晃晃地扶著劉國濤的肩膀說,爸爸的生日你負責操辦,你和嫂子吃虧了,我心里清楚,你們辛苦了!那天我和你弟媳帶著兩個孩子一定過去,你放心。兄弟永遠是兄弟,在我家,還是我說了算。我是說在我們這個小家啊!不是這個大家!按照你們方便的時間來安排,沒問題。我們跟你們不同,你們還要請假,這個審那個批的,我們不用,自己做老板,雖然是個小老板,每月沒你們掙得多,但是我們自由。我們想做生意就做,不想做就把卷閘門一拉。關門歇業,玩去。自由自在。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是你按照你們的時間來定。說完哇哇地嘔吐。
劉國濤急忙跟張曉梅說,國民醉了,要不要送醫院吊瓶鹽水解酒?
張曉梅說,他只要來個人,就一定醉,這幾年一好酒,二好賭,每年賺的錢都被他喝了輸了。我習慣了,沒事的,他睡一會兒就好了。
那我們先過去了。劉國濤跟曉梅說,轉身看媽媽在一邊嘆氣。過去勸道,沒事的!爸爸要不要跟我們一起過去住幾天?
還沒等劉忠貴開口,張曉梅先發話了,你看國民這個樣子,她爺爺哪里走得開?兩個孩子,還有這不大不小兩百多平方米的一個超市。我一個女人怎么管得過來。
劉忠貴何嘗不想跟大兒子一家人過去啊,可是他看著喝醉的小兒子,聽小媳婦這樣說,只好平靜地說,我過幾天文文過生日再過去。你們先回吧!出來一天也玩累了,早回早休息,明天還要上班呢!
邱菊花一把抓住劉忠貴的手說,老頭子!你要注意身體啊!深秋了天冷。說著眼淚撲簌簌地就下來了,像斷線的珠子直往下滾。
6
這段時間,為了給爸爸過生日的事情攪得劉國濤心神不寧。邱菊花心疼不已,有些后悔自己嘴巴癢,把這件事情搗鼓出來,搞得大兒子在中間為難。
劉忠貴多次給邱菊花打電話說,我的生日不去深圳大兒子家過了,就在東莞小兒子這邊過一樣。邱菊花說,這事都怪我。是我搞出來的事。說完眼淚就簌簌地下來了,滴答在電話機上,聽筒在手里發顫。
劉忠貴又給大兒子國濤打電話說,我不想去那深圳過生日,你們忙你們的事情,等過春節了我們一家在一起就好了,過不過生都是一個樣。再說在東莞你弟弟這邊挺好的,到時候讓你弟媳炒幾個菜,我和你弟弟一起喝幾盅酒,也不錯啊!
劉國濤說,爸!你這個生日我們一定要給您過好過熱鬧。之前家里面那么窮,媽都把你的生日辦得舒舒服服,現在我們都大了,條件也有了,沒理由不把你的生日過好啊!這事你別操心,我來處理。
放下電話,劉忠貴眼淚突然涌了出來。這是他來東莞,跟老伴邱菊花分開后第一次流淚。是啊!大兒子說得沒錯,現在條件好了!為什么連老人一個普普通通的生日都過不好呢?難道是老人的要求高嗎?不是啊!是我的心思只有他媽媽知道啊!想起老伴邱菊花,劉忠貴的眼淚更加止不住地流,一汪一汪地往下淌。他覺得自己身上的血好像從眼睛里在往外流,覺得自己身上的血快要流干一樣。他渾身有些冷。深秋的夜風吹來,送來陣陣寒意,超市馬路兩旁的樹木在秋風中日漸蕭瑟起來。
劉國濤在跟小弟國民通過幾次電話之后,最后雙方達成一致,爸爸的生日放在星期日過。文文過生日叫爸爸過來吧,我過去接他。
國民在電話中說,我有個工人請假了,爸爸可能不方便過去,反正過一個禮拜的時間爸爸就過去了嘛!我那個工人也就回來了。
國濤說,我是想爸爸早點過來跟媽一起說說話聊聊天。沒別的意思。國民說,遲幾天再過去吧。
文文過生日那天,邱菊花沒讓文文上幼兒園,一大早帶著他去了肯德基,中午去了麥當勞,晚上路過必勝客,文文說,我要吃比薩,邱菊花就帶文文進去,吃了一頓比薩。好貴!不過孫子文文很開心。晚上見到爸爸媽媽,說個不停今天的見聞和快樂。劉國濤說,等周末給爺爺過生日還要快樂呢!文文說,今天奶奶還給我唱了《祝您生日快樂》歌呢。邱菊花有些不好意思,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她一個人在家練了好久的,是想在老頭子劉忠貴過生日那天唱給他一個驚喜。
邱菊花覺得日子過得好慢,終于等到星期日老頭子過生日這天了。可是大兒子劉國濤卻在外出差,本來是星期六從哈爾濱飛深圳的飛機,結果哈爾濱今年下了第一場雪,航班臨時取消。好在周日一早恢復航行,早上十點抵達深圳,到家就差不多吃中午飯了,剛剛好。遺憾的是自己不能開車去東莞接爸爸和國民一家。電話給小弟國民,國民說,你在外別管家里事,我們一早坐車過去就是了,大不了打個的士過去。國濤說,打個車吧!別讓爸爸擠公共汽車。
一大早,邱菊花就爬起來,像個小孩子盼過年一樣的盼著老頭子快點過來。雅蘭也起了個大早,買菜做飯。邱菊花就幫忙拖地洗衣服,將衣服往洗衣機里面一扔,看著衣服伴著水花嘩啦嘩啦地轉動,邱菊花的心也好像被快樂攪動起來了。
邱菊花在鏡子面前給自己梳了個鳳凰攀枝頭的發型,用好久沒用過的花簪子從六十度角斜插過去,這個發型真是讓人眼前一亮,有幾份嫵媚,卻更多的是端莊,有幾份嬌羞,卻更顯持重,有幾份時尚,卻透出高貴。鏡子中的邱菊花臉上掩飾不住的興奮,臉上居然都飛起了幸福的紅霞,更多的卻是初戀時的羞澀。
倪雅蘭過來看看婆婆,開心地說,我的媽媽原來還真是個漂亮MM呢!說得婆媳兩個都笑得花枝亂顫。邱菊花一高興就把心底話跟大媳婦說了,這次你爸過來,就讓他好好在這里住一段時間,起碼一個星期。
快到中午十一點了,怎么還沒到,打了幾通電話給劉國民,說還在路上。怎么不叫的士呢?
工業區里面哪有什么的士,你以為是深圳鬧市區啊!劉國民說,我們坐大巴過來的,快到了!
劉國濤也到深圳機場了,現正在往家里趕。要不要我到家之后開車去半路上接你們。電話中跟小弟國民說。
不用了,可能我們同時到呢!國民說,就我和爸爸還有婷婷莉莉過來了,曉梅不過來,說留在家看店,那店子像是她媽,算了。她過來說不到三句話又是火藥味十足。反倒搞得大家不開心。
怎么不叫上她呢?不是說好的嗎?再怎么著也是一家人啊!劉國濤在電話中責備小弟。我回來開車去接她。
別理她。你先趕回家吧,到家后等我們。今天星期天車上人多。劉國民抱怨說。
在家里的邱菊花更是焦急地等待,打國民的手機,老是通話中。
終于撥通了。我們快到了,還有幾站路。小兒子國民在電話那頭愉快地說。
那我去路口接你們,邱菊花興奮地說。
在十字路口,邱菊花看到馬路對面的老頭子劉忠貴穿著一新,像個新郎,胡子刮得干干凈凈,頭發理了,洗得根根發亮,臉上充滿笑意,精神得很,真像個老小伙子吶!邱菊花心花怒放,興奮無比地向馬路對面直沖老頭子招手。
邱菊花想都沒想,就橫穿了馬路。一輛疾馳而過的汽車把她撞倒在地。
邱菊花忘記了,城里是有紅綠燈的。
責任編輯:王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