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南年
1.
我叫蘇沁嵐,今年十六歲。
沒有過于開朗的性格,但也有自己溫暖的小圈子。喜歡古城安寧的氣息,也喜歡音像店里爆炸般的老舊搖滾樂;喜歡寫干凈溫暖的童話,也喜歡純凈憂傷的文字;喜歡一個人喝鮮榨的果汁,也喜歡和別人結(jié)伴,一同闖過兵荒馬亂卻也繁花似錦的時光。
蘇晴安說我是各種糾結(jié)心情的結(jié)合體。夏蕓說才不是呢,她是天馬行空幻化出的神奇物種,有朝一日可是要開一家東野圭吾書中那樣的解憂雜貨店的人。
初夏的時候,蘇晴安戴著白色的耳機問我,“什么是青春?”她在問這句話的時候耳機里的聲音開得很大,我能清晰地聽到里面?zhèn)鱽淼臏貚沟摹稛崂恕罚晕覒岩伤皇怯X得,在這樣的場合和這樣的天氣里很適合問這樣的問題。
我說:“你覺得呢?十五歲之前我覺得青春應(yīng)該是熱烈的,滿懷著激情和即使撞得頭破血流依然奮不顧身勇往直前的力量,可是現(xiàn)在我覺得青春就是語數(shù)外的試卷加上你選擇的三門課。”
“哎呀,阿嵐你太沒趣了。”蘇晴安竟然從那么大聲的伴奏里聽到了我說的話,不滿地摘掉一個耳機強行塞到我的耳朵里,“我看你是被現(xiàn)實逼迫又找不到方向才覺得生活那么乏味吧。”
“你才多大啊,就知道現(xiàn)實不現(xiàn)實的了。”我嘻嘻笑著,其實心里覺得蘇晴安說得挺有道理的。
我最大的夢想是有足夠的時間坐在圖書館里寫自己喜歡的文字,看自己喜歡的外國小說、繪本和雜志。可是現(xiàn)實中我消磨掉時間的方式大多是和蘇晴安、夏蕓一起看書,寫永無止境的試卷,混沌的時候打打鬧鬧開玩笑,只有在極度疲憊的時候才允許自己抽出一部分的時間安靜地打磨文字。
《解憂雜貨店》中,待在浪矢雜貨店里的那幾個人給熱愛音樂的人回信說,你對音樂的執(zhí)著絕不會白白付出,將會有人因為你的音樂而得到救贖。我想文字也亦是如此。
2.
臨考前的幾天破天荒地提前放學(xué),我和蘇晴安照例是乘車去百貨小吃街。
小吃街位于我們這個不大的城市的老城區(qū),卻沒有破敗的景象,整天人聲鼎沸車水馬龍。小吃街的旁邊有幾家精致的飾品店,記得小時候最讓我高興的事情便是媽媽愿意帶我去那里買一點兒吃的,順便再看看那些亮晶晶的發(fā)卡和絲帶。
蘇晴安喜歡吃那里甜辣味的雞排,我吃章魚小丸子。一大片彌漫開的香氣里,我說,“知道嗎?其實我特別喜歡吃雞翅。”
“那就買啊。”蘇晴安一臉茫然,不知道我為什么突然說這個。
“可是我每次吃都會把骨頭也吃得一干二凈,特別沒出息。”我有點兒郁悶地說,“因為小時候我媽無論如何不準(zhǔn)我吃,讓我現(xiàn)在一看到就覺得莫名的激動。”
“我知道,以前看小說的時候,里面那個很可愛的女生就是因為小時候總是吃不飽,后來不論吃什么胃口都很好。”
“這是心理缺陷吧,就和我現(xiàn)在看到數(shù)學(xué)作業(yè)就頭疼一樣。”
“你那是太不勤奮了吧,雖然我也是這樣。”蘇晴安白了我一眼,然后我們又嘻嘻哈哈地笑作了一團。
蘇晴安是我十幾年中唯一一個相處得特別自然的女生,我們一起去食堂,一起抱怨作業(yè)和拖堂的老師,放學(xué)時一起回家,相見之歡不如久處不厭,我想就這樣簡簡單單的生活似乎也挺好的。
但當(dāng)我輕松地回到家時,就發(fā)現(xiàn)氣氛不對了。
夏蕓說,有的時候你明明覺得你與某個人條件和成績都差不多,卻不能一味地跟從他做很多事情,因為也許他有資格,你沒有。這個資格是外界給予的。當(dāng)我看到媽媽正拿著我初三畢業(yè)的那個暑假時用來寫文章的本子時,莫名地想起了這句話。
“你什么時候又寫了那么多?”媽媽用冷冰冰的語氣問我。
“初三畢業(yè)之后。”我有些艱難地回答。
“難怪高中你不如人,原來一個暑假的時候都用來寫這些東西了,你看這寫得密密麻麻的,寫這些有什么用,你別做夢了。”媽媽的聲音里帶著歇斯底里的味道。
“難道放假的時候就不能寫一點嗎?這是我喜歡做的事情。”我的聲音里帶著連我自己都陌生的茫然。
“不行,就是不行。”伴隨著媽媽的吼聲,本子變成了兩半,接著又化成了無數(shù)片細(xì)碎的蝴蝶的翅膀,飄散在了眼前。視線莫名地有些迷糊,媽媽的臉在一瞬間變得有些扭曲,她還在奮力地撕有些硬的封面,我低頭想撿起地上的殘片,猶豫了一下,還是一聲不吭地回到了屋里。
自從姥姥去世以后,媽媽的脾氣便日益暴躁起來了,家里發(fā)生爭吵就像家常便飯一樣,連爸爸都被弄得不厭其煩。
過一會兒風(fēng)波就會平息了,我安慰自己。我拿出語文作業(yè)本開始機械地進行抄寫,默背著《醉翁亭記》中的段落,難過的感覺真的減少了很多。
3.
我最喜歡的一個青春作家獨木舟說,“那些驚鴻一瞥的美,就算往后若干年俱不得見,為什么我不可以堅持相信它還會再度發(fā)生?你不需要回答我為什么,反正我知道,生活是怎樣過下來的,便會怎樣延續(xù)下去。”
此刻我坐在窗前,伴著悠悠的夏風(fēng),腦海中突然便浮現(xiàn)出了這段話。
那么會不會,在未來的某天我翻起關(guān)于十五六歲的記憶,也會覺得腦海中像是劃過了一抹明艷的光芒?
距離那次爭吵,已經(jīng)過去一月有余了,之后家里還是充斥著大大小小因為各種原因引發(fā)的“戰(zhàn)爭”,發(fā)生時慌亂無比,過去后一切都重歸于平靜。
半個月前是我的生日,我對夏蕓說,“我發(fā)現(xiàn)爭吵是我們家生活中的一種模式,可能我現(xiàn)在在抱怨,但如果我們家突然安靜下來變得其樂融融了,我反而會不習(xí)慣。”
“那你是不是還覺得寫作也成了你生活中的一種模式,如果不寫會不習(xí)慣?”夏蕓使勁兒點了點頭。
“你真是太懂我了。”
“那是,我跟你還分你我嗎?”夏蕓沖我嘻嘻地笑。
和夏蕓成為朋友是因為我們都覺得匍匐在木質(zhì)的桌面在紙上流連是件幸福的事情。我覺得在心底深處,她比蘇晴安更懂我。很多事情和話,我一筆帶過她便能聽出重點在哪里。
如果要出去玩,我會找蘇晴安,但如果在特別欣喜或者難過的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夏蕓。但是她們兩個就像我的左肋和右肋,缺了誰都不行。
4.
收到第一本樣刊是在一個星期之前。
雜志彩色的封面漂亮得讓我覺得是在夢里。可惜媽媽卻一臉不屑一顧地說:“你的文章還能上雜志?”
真正快樂的時候是不會被某一句話影響心情的,我依舊歡快得像只靈巧的小兔子,只是心里微微的有些失落,我原以為至少媽媽會拿過去看幾眼的。
但失落感可以從別的地方拾起,比如說,我剛把拍的樣刊發(fā)給蘇晴安和夏蕓,她們兩個就像鍋里煮沸的水一樣鬧騰了起來。
“阿嵐你是大作家啦。”蘇晴安像個沒見過市面的人,“我要學(xué)會用另一種眼光看你,阿嵐不是阿嵐了。”
“傻不傻啊你,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說的話是,為了慶祝你發(fā)表文章,我決定請你們吃一頓好的。”夏蕓說。
“那你怎么不說這句話?”蘇晴安很心疼自己的錢包。
“沒關(guān)系,”我大方地說,“那你們兩個一人出一半吧。”
緊接著我就收到了蘇晴安和夏蕓大呼小叫的語音,我們?nèi)齻€人都快樂得忘記了天南海北。
“嘩啦”的一聲,吹上我面頰的風(fēng)帶來了濕意,我看見樹葉被幾滴豆大的雨滴打落了下來,飄搖在風(fēng)里。
這同樣是這個夏天里的第一場雷陣雨,到來得很突然,也“嘩啦”一下子,打落了我心里幾片憂傷的花瓣和思緒。
我打開窗戶,把身體努力地探出窗外,因為我明白,打落的花瓣越多,當(dāng)天晴的時候,大太陽便會讓憂傷消失得越快。
巨大的風(fēng)撞擊著我的長發(fā),清涼的感覺傾瀉而來,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莫名的,我感覺到有什么快要結(jié)束了,又有什么如鳳凰涅槃般即將開始。我情不自禁地張開雙臂,貪婪著窗外微涼的雨。
風(fēng)從暖至涼至瘋狂又到現(xiàn)在的雨,在不久后的某個時刻,它會變晴。
我的心在一剎那明亮了起來,好像我正舞動在風(fēng)雨里,充斥在人生第一棒的接力賽中,我大哭或者大笑,我的青春和這場突如其來的夏雨一樣,充滿了未知和干凈的味道,讓我越發(fā)不能自已,也讓我越發(fā)地明白要做快樂真正的自己。
長路漫浩浩,悠悠夏風(fēng)知我意。
編輯/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