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潛明
鎘污染治理以空前規模在進行,這是大好事;但在湖南的“截污試驗”中,有兩個關鍵點尚被忽視。
從2011年開始到2013年達高峰,湖南處在眾多媒體“鎘米”、“鎘病”報道的風口浪尖中,使湖南這個年產量達2600多萬噸、占全國總產量的13%、自古以來就有“湖廣熟,天下足”的“天下糧倉”的大米,在全國范圍內一落千丈,造成大米滯銷。
面對湘米鎘超標、米商遇困、米農彷徨的現狀,湖南何以為對?
2014年2月11日,湖南省政府頒發了5號文件《湖南省人民政府關于實施兩個“百千萬”工程加快現代農業建設的意見》,在“實施內容與重點建設”中,要求“組織開展稻米鎘超標和產區土壤鎘污染普查,摸清土壤鎘污染和稻米鎘超標的分布區域、面積和程度。省農業廳根據普查結果,牽頭制定污染耕地結構調整方案,報省政府審定后由區市縣政府組織實施。”
雖然土壤普查尚在進行之中,但省農業廳對已查明的污染耕地的修復正在長株潭地區啟動170萬畝試點。對此《新世紀》在2014年7月14日第27期也以封面報道“湖南‘截污試驗”,介紹了“湖南省農業廳建議對這些耕地使用‘VIP控鎘技術,即低鎘品種(variety)+合理灌溉(irrigation)+調節酸度(pH),實現在污染的土地上生產出合格大米的目標。在湖南啟動重金屬污染耕地修復綜合治理工作,中央財政僅2014年撥款11.5億元,湖南省財政被要求給予配套支持”, 26個“VIP”試點全部按省農業廳技術模式規范落實。
除了“VIP”控鎘技術外,還有使用石灰,將礦物材料海泡石、膨潤土等和石灰混合進行農作物降鎘等多種手段正在試驗之中。
應該說政府高度重視,鎘污染治理以空前規模在進行,這是大好事;但在湖南的“截污試驗”中,有兩個關鍵點尚被忽視。
鎘面源污染應被重視
對土壤鎘的治理首先要弄清鎘的來源,鎘源分點源和面源。
鎘對土壤污染的點源是工礦企業排放“三廢”,對此湖南早有研究。其中礦山采、選礦的污染,上世紀80年代初醴陵縣環保辦公室、原湖南省鋼鐵研究所和湖南省勞動衛生防冶所,就分別對醴陵潘家沖鉛鋅礦、瀏陽七寶山銅鉛鋅礦、安化715礦進行研究,指出由礦山廢水灌溉的耕地(幾平方千米)所產大米,鎘已嚴重超標,含量在1 mg/kg以上,達到日本對神通川上游神崗礦業所采、選鋅礦造成了居民鎘中毒的 “痛痛病”的“鎘米”標準 ,因而上述礦區長期食用“鎘米”的居民,“痛痛病”發病率高達20%以上。應該肯定的是現在對點源污染防治很重視,雖然汚染事件時有發生,但已為全民所痛恨,政府所依法懲處。
鎘對土壤污染的面源,現在尚無一致的認識,研究也很不夠。據本人掌握的資料分析,提出施用磷肥是土壤鎘的面源污染,主要是基于普遍存在的兩個現象:
一是磷肥都不同程度地含鎘。浙江大學陳林華等(2009)檢測寧波、杭州市售磷肥含鎘量,過磷酸鈣0.63 mg/kg,鈣鎂磷肥0.08 mg/kg,三元復混肥0.12 mg/kg。磷肥中含的鎘隨其施用基本上都留在土壤里,成為土壤鎘的主要來源。這一點河北農業大學高志嶺等(2001)的論文引述一項國外研究資料認為:“人類活動對土壤鎘的貢獻,磷肥第一占54%~58%,其次是空氣沉降占39%~41%,污泥最少只占2%~5%?!?/p>
二是鎘主要存在土壤的表層或稱耕作層里。美國加利福尼亞州Ci tr u s 農業實驗站對長期施用磷肥的地塊進行了試驗研究,結果表明:①表土中的磷是不施磷肥對照點的4~6倍,磷水平隨土層加深而迅速下降;②表土中的鎘是不施磷肥對照點的14 倍,鎘水平隨土層加深而迅速下降;③磷肥的鎘7 1%累積在0 ~15 cm的表土中,在30 ~6 0c m 深度時, 鎘水平與對照點一致;⑤磷、鎘水平及其隨土層深度變化呈顯著的線性相關(r = o ·89 )。
近年來一些土壤剖面采樣分析鎘,實測結果與試驗結果是一致的,即表層土壤( 0 ~15 cm)中含量高于深層土壤( 15 ~30 cm)。如國土資源部和湖南省政府2007年完成的《洞庭湖區生態地球化學調查評價》,通過對洞庭湖區3.96萬km2淺層土壤4.36萬個樣品,深層土壤0.97萬個樣品的鎘含量分析數據統計,淺層土壤中鎘含量均值為0.36mg/kg,深層土壤中鎘含量均值為0.14mg/kg,淺層土壤是深層土壤的2.57倍。
眾所周知,土壤鎘的點源污染范圍是很有限的,面源污染范圍則是無限的,現在湖南由鎘超標大米反映的污染范圍雖說還不清楚,但總之不小。如果深層土壤的含鎘量是本來就有的,是自然值;那么耕作層多于自然值的鎘是從那里來的呢?2007年我就撰文提出主要是來自施磷肥鎘的面源污染,可現在對待大量大米鎘超標問題和實施鎘污染土壤的治理,就沒有考慮施磷肥的面源污染。
“截污”還需治本
另外一個可能被忽視的關鍵是,從目前來看,長株潭鎘污染土壤的修復治理沒有考慮進一步的結果,治標不治本。
現在對長株潭土壤的控鎘治理措施,無論以何種名目出現,一是在土壤中加入具強吸附的礦化物質,如加海泡石、膨潤土、沸石等以增大土壤吸附鎘的容量;再就是改變土壤溶液的理化性質,如加石灰增強堿性以固定鎘而降低農作物只能從土壤中攝取的有效鎘,但是并沒有降低土壤的總鎘。早在1980年代、1990年代就有海泡石、膨潤土、沸石、石灰降低農作物的鎘含量實驗研究,特別是本世紀以來,更有不少試驗成果發表在像《北京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等十幾家權威期刊上;我在1994年出版的《湖南農業地質概論》、2008年出版的《湖南農業地質及其應用》的專著中,以及一些論文中也系統介紹了膨潤土和海泡石對稻谷、蔬萊的降鎘效果。現在長株潭土壤的控鎘治理措施并不是原創的,只是在前人研究基礎上的發展。
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一書中有一段至理名言:“到目前為止,存在過的一切生產方式,都只在于取得勞動的最直接的有益效果;那些只在以后才顯現出來的,由于逐漸的重復和積累才發生作用的進一步結果是完全被忽視的?!爆F在在長株潭實施的控鎘措施確實能取得農作物降鎘的 “最直接的有益效果”,但由于土壤的總鎘不但沒有減少,反而施磷肥鎘的面源污染有鎘的增加;加之土壤吸鎘的容量總有飽和之日,石灰調節土壤酸堿度總有一個限度,于是“逐漸的重復和積累才發生作用的進一步結果”將是什么呢?
普林斯頓大學和國際應用系統分析研究所1988年進行了“萊茵河流域中積累的化學品的工業代謝與長期風險研究”,提出了一個“化學定時炸彈”的概念,其意是 “土壤貯存和固定污染環境的化學品容量很大,一時不會發生化學品對環境的污染效應;但是土壤的容量被占滿達到過飽和時,或者影響固定化學品的條件,如酸堿度改變了,就會導至化學品從土壤中突然釋放出來污染環境,像炸彈爆炸一樣”。從 “化學定時炸彈”的概念看,今天長株潭實施的控鎘措施,實質上是在延緩“化學定時炸彈”的爆炸,“逐漸的重復和積累進一步結果”是當延緩條件失效之日,就是“化學定時炸彈”爆炸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