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等
北京市景山后街的高臥胡同里,有一位非常出名的剃頭匠,叫靖奎,人稱“靖大爺”。當記者循跡至此,向路口的修車師傅打聽時,師傅抬手一指:“那拄拐棍的老頭兒就是他。”順著他指的方向,一位個子不高的老頭,背彎得厲害,滿頭銀發透亮,斜倚著拐棍立在晨光里,像一幅在靜好歲月里定格的照片。
4月3日是靖大爺大徒弟敬坤新店開張的日子。臨近中午,敬坤把梳洗打扮好的靖大爺接過去剪彩。他位于崇文門花市大街的新店叫“大坤染發工廠”,店內一水兒年輕的小伙子,跳著動感的韓國舞曲迎接靖大爺到來。
靖大爺已經不剃頭了。他今年101歲,剃了80多年的頭,是名副其實的“行業泰斗”,關于他的故事有很多。
他是個土生土長的老北京,15歲前生活在順義農村。少年時讀過幾年私塾,寫得一手漂亮的蠅頭小楷,四書五經都能背個滾瓜爛熟。后來,他來到北京城,跟著在一家理發店做工的姨夫,成為了一名理發工。
在理發行業干了十幾年,靖大爺手藝越發嫻熟,他便在清華大學和地安門兩地開了兩家理發館。“當時老爺子在老北京可是大紅人兒,那時,很多官員、藝界名伶都是他的老主顧,從傅作義、馬占山到梅蘭芳,還有清華北大的教授們。”靖大爺的大兒媳雷阿姨告訴記者。
上世紀50年代國內開始實行公私合營,國家派了人來當靖大爺理發店的掌柜,一夜間,靖大爺從理發店的老板淪落為普通剃頭匠。“后來地安門的房子也被沒收了,我最后領了600多塊錢,換了現在的三間平房。”這三間平房靖大爺一待就是三十多年。
每天早上,靖大爺都會在胡同口曬太陽。他家在一個古舊的大院里,一排平房住著好幾戶人家。平房的第二間是靖大爺的屋子。空間不大,床、衣柜、冰箱、飯桌塞得滿滿當當。墻很舊,盡管是白天,屋里開著燈也不明亮,能看得清楚的是床頭一幅《剃頭匠》的大海報。
“我一共有六個孩子,三男三女,重孫都已經二十多歲了。”靖大爺的六個孩子,無一繼承了他的剃頭手藝,對孩子們的選擇,他也不覺有什么遺憾和惋惜,“人生就是這樣,各有各的活法”。不過最近幾年他收了三個新徒弟,傳承了一些他的理發手藝,多少給他帶來了一些慰藉。
敬坤是靖大爺在2007年收的新徒弟。回憶起拜師的情形,“當時我讓靖大爺給我剃了個頭,哎喲把我舒服得不行,然后就撲通一聲跪下了,求大爺收我為徒。”敬坤說,這一跪就是兩小時,靖大爺終于心軟將他收下。“老爺子主要教我‘手上功夫,包括怎么用剃刀、怎么練習,比如練剃頭,我就拿著刀在香蕉皮上反復比劃。”
連日忙于新店開張的敬坤犯了胸膜炎,疼得一直捂著心口說話。“徒弟就像自家孩子一樣。”靖大爺十分關切,“跟他說了很多次,別太累。”
除了在河南的二徒弟,靖大爺的三徒弟得祿也在北京開了自己的理發店。趕上得祿拎著水果牛奶去看望,靖大爺也難得的“出山”,拿著刮刀給他刮了次臉。“家里人早不讓了,要不是你(得祿)來,我是肯定不會動手的。”
問起最后一次給人剃頭,靖大爺低著頭想了一會,“記不清了”。近幾年來,靖大爺除了自己刮胡子以外,很少動過剃頭刀,“老主顧老的老,走的走,加上自己已百歲,手上的勁兒沒準,怕直接把人刮躺地上了,壞了自己名聲。”
“我把他們一個個都剃死了。”靖大爺默默地嘆了口氣。在最近二十多年中,已經有四五百個“老主顧們”去世了,他以前收的十多個徒弟活著的也所剩無幾。“我是理發界活得最長的,也是活兒干得最久的。”靖大爺大聲告訴記者。
現在的靖大爺身體很硬朗,只是有些耳背。早晨五點半起床,靖大爺會先照著鏡子拾掇自己,用一把現在已經停產的刮刀,把臉刮得干干凈凈,再出門拿報紙、遛彎。中午十一點,靖大爺準時開飯。午飯很簡單,窩頭加青菜,是兒女們早就做好放在電飯煲里的。
問起靖大爺的長壽秘訣,老爺子風輕云淡:“人老了,就三樣,怕死、貪生、睡不著覺。我和他們不一樣,我不貪錢,也不怕死。”老爺子說得最多的是“知足”。“甭管是誰,掙多大錢,最后都得撂下。故宮修得多好啊,不也得撂下么?”
閑暇的時候,靖大爺喜歡讀書看報。“老爺子每天都要到門口取北京晨報和晚報,晚報他自己看,晨報給大女兒看。”雷阿姨說,“老爺子眼睛不怎么花,就是看小字的時候吃力,得拿放大鏡。”
通過看書看報,靖大爺關心很多實事兒。“南方洪澇災害,一千多萬人受災,一千多萬人吶!”說到這,靖大爺搖了搖頭,“還有最近馬航那事兒,不是一百多中國人,是世界上二百多條人命啊,就這么掉進海里找不著了,真是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