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離開人世已有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歲月暗淡了許多記憶，可是，母親永遠活在我心中。每當我看到別人的母親時，我母親的身影顯現在身邊；每當我靜坐沉思時，我母親的話語在耳邊響起；每當回憶起我的童年和少年時，我母親艱難地哺育我們成長的過程，如同電視劇在眼前顯過；每當我聽到《世上只有媽媽好》歌曲時，我的眼淚就慢慢地流出來。

母愛恩重如山，我早已銘刻在了骨子里。

我八歲那年，父親由于三年自然災害的饑餓，去了另一個世界。我們成了孤兒寡母。從此，我的童年多了一份擔憂，擔憂母親身體虛弱，擔當不起這個家；多了一份害怕，害怕母親也死去，我們成了孤兒。幸運的是，我在擔憂和害怕中享受到了母愛的溫暖和無比幸福。

我們家本來就貧寒，加上父親治病和辦理喪事欠下了一大筆債務，這真是雪上加霜。然而，沉重的家庭生活重擔，全壓在了柔弱的母親一人身上。為了兒女，為了支撐已經破碎了的家，母親在艱難的歲月里，在艱辛的生活道路上，努力地堅持和頑強地掙扎，像母雞孵小雞一樣，覓食養活我們，用自己的羽翅為兒女擋風遮雨。母親漂亮的面容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衰老。

我的母親雖然是不識字的農民，但是她明事理，懂得養兒要讀書，人窮不能失志和許多如何做人的道理。我九歲那年，母親賣掉兩只白兔，送我到學校報名讀書，上學之后，母親常常對我說：“同學吃好東西，不要望著人家，人家再好的東西不能拿。”我也算是乖孩子，母親的話一直記在心上，從不惹是生非，免得母親生氣。

我上小學的時候，沒有雨鞋和一件雨具，每逢下雨，我必須等雨停下來或者下小些，光著腳奔回家。我不希望母親來接我，因為母親也沒有雨鞋。我十二歲那年的冬天，有一次，老天下了一陣雨之后，又飄起了雪花，我顧不得天氣的寒冷，鼓足勇氣，光著腳往家跑。半路上，看到母親迎面跑步而來，并大聲地叫喊到：“媽媽來啦！媽媽來啦！”碰面之后，母親迅速抱起我，用手抹掉黏在我腳上的泥和雪，掀起自己棉襖的邊角，把我雙腳放到里面焐了片刻，然后背起我往家走。我趴在母親的背上，聽到母親喘氣的聲音，好像很吃力，同時也感覺母親走路不穩，因為母親身體瘦弱，我擔心她的身體。“媽！停下來，息一會兒吧！”到了一處好站腳的地方，母親放下我打算歇會兒，我拔腿就向前奔，母親在后面追著，喊著：“停下來！停下來！傻孩子！”······

到家之后，母親很快幫我洗了腳，然后把我的雙腳放到她僅僅隔了一層內衣的肚皮那兒取暖，我不肯，她雙手按住我的腳，叫我別動，也不要說話，我們都沒有說話，時間不長，腳開始升溫還陽，我抬頭看了看母親瘦弱臉龐，發現母親眼眶里有淚水，一會兒，我也跟著流下了眼淚。母親為什么流淚，我心里明白，我為什么流淚，當時我不知道。

母親帶著我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家庭難關，用汗水和心血哺育我們成長，在母親的疼愛和呵護下我們慢慢長大。年齡最小的我也讀了初中，又進了高中門，兩姐姐也出嫁成家。我上高中那年十八歲。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寒暑假和星期天我都回鄉參加生產隊里的勞動，為家庭增加收入，生活各方面都能自理，可是，在母親眼里，兒女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我每次從學校回家，母親不是問：“老師喜歡不喜歡你？同學之間好不好？”就是問：“學校食堂吃得飽嗎？睡覺被子有沒有掉在地上？”可想而知，她是一時一刻也放心不下啊！

我上高中二年級時的那個春天，周末的天氣很暖和，我在家勞動脫掉了棉衣。周日晚上我必須趕到學校上晚自習，這是學校的規定，我走得匆忙，把脫掉的衣服丟在了家里。第二天，氣溫大幅度下降，我坐在教室里不斷打哆嗦。到上午第四節課的時候，不但冷，而且肚子餓，我實在沒心思聽課，不斷把目光轉向教室外面，發現一個人懷里抱著一件棉襖，在我們教室前面的大道上來回走動，不時地向教室這邊張望，啊！母親！但是，我又懷疑起我的眼睛，學校離家有二十多里路呀！生產隊里有規矩，沒特殊大事是不可以請假的啊！我又冷靜地看了看，是！是母親！我迅速地舉起手，跟老師請了假，沖出教室，直奔母親。“媽！你怎么來啦！”母親抓過我的手說：“兒子！冷嗎？”接下來我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到了宿舍，我穿衣服，母親看看床，摸摸被子之后，說要迅速地回去，不然，下午參加隊里的勞動就來不及了，我說：“馬上要下課了，到吃飯的時間了。”母親知道，我們學校食堂是不對外賣飯的。她走出宿舍門，向學校門口方向走去，外面的風刮得呼呼響，我在母親后面跟隨著，不知不覺地出了學校大門，她要我回頭，我又隨她走了一段路，這時母親停住了腳。“孩子，怎么啦？”我低著頭不說話。這時，一陣風拍打在母親的臉上，她咳嗽了起來，一口唾液吐在地上，里面有些血絲，母親用腳踩住，怕我發現，其實我已經看到了。這時我抬起頭，望著母親，她花白的頭發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嘴唇有點干裂，目光顯得疲勞。此情此景，我鼻子酸了起來，淚水在眼眶里轉，我迅速把頭偏向另一方。母親看出了我的心思，她故意笑著說：“媽沒事的，小咳嗽，馬上就好了。媽到家就有飯吃了。你這樣媽不放心呀！”我差點哭出聲來，牙齒咬住下嘴唇，讓聲音收了回去。我在想，這樣母親會更加不放心我的，我果斷地對母親說：“媽！你先走，我馬上回學校，路上不要著急，到家息會兒再去干活。”“好兒子！媽知道！不要擔心媽！媽走啦！你也回吧！”母親走了，我望著她的背影，母親又向我揮了揮手，我抬起腳，慢慢回頭移，走了幾步后，又回頭望母親，她走路的樣子有些匆忙，我第三次回頭望，她也望我，這時我的眼淚涌了出來。

母親一輩子最開心的時刻有三次，一是我工作拿第一個月工資交給她的時候最開心，覺得兒子沒讓她失望；二是我和我妻子結婚的那一天最開心，覺得她身上的擔子輕了一半；三是我被提拔為主任，有人叫我主任的那一刻最開心，覺得她的兒子有了出息。我工作的第二年，全國改革開放了，我們沒有種地任務，母親不用下地干活了，可她在家閑不住，總是不停地做家務，我不讓她干，她說她不累，忙得高興，要我們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上。平時和母親聊天，她多次告誡我說：“工作一定要當工作做，工作是自己的飯碗，也是媽的飯碗。當干部不能愛財、貪心。人要是愛財、貪心，早晚要出問題。”還有什么“要得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母親的話我是明記在心中的，永遠不會忘掉的。

母親大概過了十二年的好日子。后來病倒了，在病重期間，她不擔心自己的病，而擔心她十歲的孫女兒，她說自己死了沒什么遺憾，遺憾的就是孫女兒還小，不能照顧她了。母親走得匆忙，走得突然，我們兒女無法挽留，她給我們留下了無窮無盡的思念！

我覺得母親沒有離開我們，她用體溫給我焐腳，我還陶醉在幸福之中沒有醒來，她送給我的棉襖我還感覺得暖和，她的尊尊教誨，我句句聽得真切。她留下的精神財富，我們世世代代享用不完。

作者簡介：周德朝，男，1956年11月出生，南京師范大學中文本科畢業。1976年參加工作，學生時代愛好文學，但是參加工作后從事英語教學。當過十二年中學教導主任，十五年中學校長，發表過十八篇教學論文。由于工作忙，沒有時間進行文學創作，現已退居二線，萌發創作之夢，以充實自己的老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