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鞍傳承牧馬人之樂

2014年6月7日，內(nèi)蒙古達茂旗百靈廟鎮(zhèn)新勝街。天氣晴好，街人優(yōu)閑。路口有老先生老太太坐在屋檐臺階下觀望來往的行人。

中午一點多鐘，巴音畢力格從30里外的巴音敖包蘇木趕到百靈廟鎮(zhèn)新勝街的“手工藝品店”。他沒有騎著草原駿馬而來，而是開著“鐵馬”而來。“馬在草原上跑得快，在公路上只能開車。”

巴音畢力格身材清瘦，動作敏捷，眼神清亮，沉靜內(nèi)斂。他的手工藝品店的招牌很小，與街上各色手工藝品小店一樣，沒有特別之處，特殊的是這個店名：牧馬人的歡樂。“店名是我自己取的，我做馬鞍，做馬的嚼頭，自己覺得很快樂，所以就叫這個店名。”

從2008年，當?shù)卣M行牧區(qū)禁牧還草以來，至今已近十年。牧區(qū)移民被安置在百靈鎮(zhèn)河?xùn)|區(qū)生態(tài)移民小區(qū)，為了延續(xù)草原牧區(qū)生活與文化。在小區(qū)前面的綠色廊道廣場上建有民族祭祀臺。

民族祭祀臺分為三層，第一層是牧民群眾用來在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祭天的，第二層四周矗立著12尊屬相的雕塑；第三層是祭火臺，是每年臘月二十三牧民群眾用來祭火的。巴音畢力格家也在具有民族文化氛圍的移民小區(qū)里。雖然在城里已安家，但巴音畢力格還是習(xí)慣把牧區(qū)的家稱作自己的家。

五色雕花馬鞍

一打開卷閘門，眼前只覺五彩斑斕。五彩的馬鞍、嚼頭、腳蹬、馬鞭，可以用金碧輝煌來形容。蒙古文化崇尚五色文化，寓意對應(yīng)天、地、山川、河流、血液。摔跤手脖子上掛著的五色彩帶，敖包上的五色風(fēng)馬旗都是極其神圣的，同樣，在馬鞍的制作上也采用了五色系。

呈列在店里的馬鞍都是巴音畢力格與他的弟弟純手工制作。弟弟負責(zé)木工部，而馬鞍的上漆、拼接、雕刻、嵌銀都是由巴音畢力格一手完成。而馬鞍上的一些配件，如腳蹬上的銅扣，則由其他一些配件店購進。

一般的馬鞍售價是幾千元，也有好幾萬元的，就是嵌銀的馬鞍。現(xiàn)在馬鞍的客戶有一部分是牧民，一部分是博物館，還有一些影視制作單位，最主要的客戶是城里人，家里裝修房子，請一座五彩斑斕的馬鞍放在室中，寓意馬上平安，是一件既美麗又吉祥的工藝品。特別是住在城里的蒙古族人，更喜歡馬鞍，因為他們對馬鞍有一種特殊的情感。以巴音畢力格相對嫻熟的手藝，一副馬鞍子需要半個月的工時，馬鞍越精致，費時越多。

桌子上有一個半成品的馬鞍。巴音畢力格給我介紹馬鞍的組成部分：前鞍橋、后鞍鞒、前鞍翅、后鞍翅、鞍座、鞍棱。這是他弟弟做的工序，看起來是幾面板，但這兩塊板要平整光滑，要同馬脊梁吻合，工藝要求高，做工非常細。

一副馬鞍一般用四大塊材料，兩塊凸形的稱為鞍板，兩塊U形的稱鞍鞒。在粘合這四塊木料的時候，要注意角度、寬度、弧度的把握，用一種特殊的膠（俗稱鰾膠，是一種用動物的皮熬制的粘性很強的膠），把木板粘合在一起，就有了馬鞍的雛形。接下來要把馬鞍放在庫房風(fēng)干，然后在鞍鞒和鞍板、鞍座相接的地方，鉆空打眼，安裝附屬部件，左右鞍板的前后，還要各打4個眼，用來穿綴捎繩。左右鞍板前面各打一個眼，里面穿出繩環(huán)。

接下來是用膩子刷馬鞍，用砂紙打光，保持馬鞍的光滑，這樣重復(fù)兩遍，一直到馬鞍光滑為止。之后給馬鞍上紅色油漆。油漆上二到三次，每次干三天，待到油漆干了，這樣做出來以后，還是一副裸馬鞍，它上面要包起來，下面要襯上屜子，左右加大韂小韂，前后穿上捎繩，才能成為一幅完整的馬鞍。

這些工藝已經(jīng)流傳很久，但是因為是手工，做出的手工都不甚相同，具有手藝人自己的氣質(zhì)。“誰做的馬鞍自己一下子能看出來！都有自己的小創(chuàng)新！”巴音畢力格說。

清掃了地面，鋪上氈子，巴音畢力格拿出皮子開始制作馬嚼頭。這些皮子是自家產(chǎn)物，牧民家庭每年冬天都會宰幾頭牛羊用來食用，冬天天氣寒冷，肉食不會變質(zhì)，風(fēng)干的牛肉吃到來年夏天也沒有關(guān)系。

“現(xiàn)在超市賣的牛肉干都是在工廠烘干制作出來的，一點也不好吃，哪有我們牧民自家的牛肉好吃，而且賣的牛肉干還那么貴。所以我們放牧養(yǎng)牛，也是為了省點錢，能有牛肉吃就行。”

離不開的草原

牧區(qū)禁牧已近十年，牧民來到城里生活，一些牧民安居樂業(yè)，當上了市民，但是一些牧民還是不習(xí)慣在城里生活，于是偷偷跑回牧區(qū)，重新放牧。當然這樣的放牧是不允許的，所以只能偷偷放，養(yǎng)的牛羊、馬都是不多的數(shù)目。

“以前能養(yǎng)好幾百頭馬，現(xiàn)在養(yǎng)二十幾頭。政府說保護生態(tài)，肯定要支持。”因為禁牧，巴音畢力格隨著移民大軍來到城里，不能放牧，在城里不知道能干些什么。于是想到自己從小就會的馬鞍手藝，在城里開了這家店，可以給家里增加收入。“制作馬鞍是我們民族的東西，不能丟棄。我弟弟從小也會做馬鞍，所以我們一起開了這家店。”

巴音畢力格的手藝是父親傳授的，父親的手藝是爺爺傳授的，一代傳一代，稱得上傳家寶了。巴音畢力格從小就在牧區(qū)放馬，他喜歡馬，喜歡馬鞍，從小跟著父親做手工。“父親做的馬鞍比我做的更好，他是用心做給他的馬兒們，放在馬背上，自己坐在馬鞍上， 父親做的馬鞍樣子特別樸素，更加結(jié)實，更加精致，完全純手工。我們現(xiàn)在做的馬鞍在色彩上式樣上會更多一些，但實用性不如父親的強。因為我們現(xiàn)在為了節(jié)省時間會用一些機械，機械當然不能跟手工比，所以父親有時就會批評我。”

當然現(xiàn)在這個店的收入不如原來放牧的時候多，但禁牧以后的收入就不如店里的收入多。雖然已經(jīng)移民到城里，并在城里開了手工店，但是他在城里呆久了，心就煩。于是把城里的店一關(guān)，就回牧區(qū)去。跟牧區(qū)的朋友們聚一聚，賽一賽馬，心里就舒服一些。

有許多像巴音畢力格一樣的年輕人，生活在城里，但經(jīng)常回牧區(qū)的。除了年輕人，老牧民們也不喜歡住在城里，巴音畢力格的父母也嫌城里吵，住回牧區(qū)。父親說在牧區(qū)清凈，在城里沒事干，閑得慌，在家里可以迎迎馬，早晨迎一迎，晚上迎一迎。年紀大了，更需要多活動活動腿腳，對身體好。

這一次巴音畢力格回牧區(qū)，更主要的一件事是給自己的女兒過滿月，女兒取名烏斯嘎拉，意思是純潔明亮的意思。巴音畢力格的名字，有財富與智慧的意思。巴音畢力格只讀到初中畢業(yè)，因為從小喜歡放馬，上了學(xué)校，腦子里就“跑馬”，想的全是馬與羊的事，念不了書。

但令他驕傲的是他的媳婦是個大學(xué)生，嫁給只有初中文憑的巴音，聽起來好像是巴音高攀，但是巴音畢力格卻沒有這個感覺，因為他有做馬鞍子的手藝！大學(xué)生媳婦，喜歡城里生活，所以有時會鼓動巴音去大城市發(fā)展，比如說包頭、呼和浩特、北京，同時在網(wǎng)上開一個手工藝品店。但是對于城里和網(wǎng)店的發(fā)展，巴音覺得條件還不是很成熟。主要是制作手工藝品工藝復(fù)雜，比較費時，人手不夠。產(chǎn)品也供不上來。所以現(xiàn)在暫不考慮遷往大城市發(fā)展。

牧馬人的歡樂

5月20日至6月1日，巴音畢力格去呼和浩特市參加了國際馬產(chǎn)業(yè)博覽會。聽了會上來自歐洲、美洲、澳洲，還有內(nèi)蒙古有名的馬專家芒來教授的講座，巴音自認為受益匪淺。“我要學(xué)學(xué)國際上做的馬鞍，他們做的馬鞍好在哪里，為什么要幾十萬？同時我也意識到我們民族的手工藝品前景遠大，不能丟棄我們民族的東西。這個觀念對現(xiàn)在的年輕人很重要！很多人都對自己民族的手工藝滿不在乎，這是不對的！”

巴音畢力格曾經(jīng)招收過兩位徒弟。都是二十歲不到一點。跟著他在后面學(xué)做馬鞍、嚼頭與馬有關(guān)的手工藝品。但是學(xué)了不到半年，兩位喜歡熱鬧的徒弟就先后退出了巴音畢力格的工藝品店。一個回到牧區(qū)重新放牧，一個去了大城市打工。雖然巴音畢力格也不到三十歲，但是對于自己曾招收過來又放棄學(xué)藝的徒弟，巴音不知不覺地用上了老輩人的口氣評價他們：“現(xiàn)在的年輕人，都坐不住，沒有耐心來專心地做一件事，他們太浮躁了！”

還好巴音畢力格的弟弟沒有像那兩個徒弟一樣，半途開溜，而是跟隨哥哥一起打點“牧馬人的歡樂”。“當然希望能把這種歡樂傳遞出去，這是我們蒙古族的文化，是我們蒙古族的驕傲！”巴音畢力格說。

巴音畢力格的朋友們大都是牧區(qū)的。“說話、愛好、關(guān)注點、興趣都一樣，所以聊起來就歡樂！”他的朋友們，有的在馬場里上班，養(yǎng)馬，馴馬。雖然沒有當馬倌時快樂自在，但是和馬在一起還是很開心的。

因為結(jié)婚成家，巴音畢力格沒有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家里是自己的媳婦和年幼的女兒。父母身體都還康健，不用他過于操心。但是節(jié)日的時候，一定會看望自己的父母，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飯，其樂融融！

巴音畢力格從小喜歡馬，他養(yǎng)的一頭小馬駒叫做香可兒，是根據(jù)村莊周圍的敖包取的。后來香可兒長大了，被別人買走了，巴音畢力格心里非常難受，后來，養(yǎng)的小馬兒就不給取名字了，“怕以后想得慌！”

巴音畢力格和父親關(guān)系很親近，一起做馬鞍，一起騎馬。這兩樣充分體現(xiàn)了蒙古漢子的氣概。再過兩天，又迎來蒙古族人民的節(jié)日：祭敖包。在節(jié)日期間會看到賽馬、馬術(shù)。巴音畢力格到時會去參加。還有接下來的那達慕大會，巴音畢力格也是賽馬成員之一。不管名次如何，在草原上和自己的伙伴、父親一起騎馬奔馬，在他看來就是最快樂的日子。“當然會用上我自己的馬鞍、嚼頭，還有我們的蒙古袍。”

照片上的巴音畢力格穿著節(jié)日服裝，英姿颯爽在站立在栆騮馬前面，與眼前的穿著茄克衫、牛仔褲的他判若兩人。除了祭敖包和那達慕，過年的時候，巴音也會和弟弟一起騎馬看望長輩親戚。在太陽沒有出來之前到達長輩家里，寓意把最圣潔莊嚴的禮節(jié)敬獻給老人。一般情況下，太陽落下，就不適宜看望長輩了。金色和黃色是蒙古族尊崇的，是吉祥光明的，所以在沒有太陽的黑夜看望長輩是不吉祥的。

在看望長輩親戚朋友后，巴音畢力格會和父親、弟弟，還有其他親戚，一起騎馬在草原上奔跑，馬嘶，人叫，草飛，塵土翻滾，每個人都在馬上飛舞，在草原上飛舞。這種比賽沒有名次，每個參加者都是冠軍，得到的獎品是滿心的歡樂，是牧馬人的歡樂。

現(xiàn)在老牧民把馬鞍當成傳家寶，在自己的孩子結(jié)婚成家時，會拿出心愛的，經(jīng)過多年打磨的，親手制作的馬鞍子送給新婚夫婦。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平安，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忘了草原，不要忘了駿馬。

“我做馬鞍的時候很快樂。很多人快樂就唱歌。我不會唱歌，我們牧民家庭的愛好也不一樣。比如有人喜歡唱歌，就把好聽的歌兒傳下來。我們家喜歡做馬鞍，我們就把做馬鞍的手藝傳下來。做馬鞍就像唱歌一樣快樂！”巴音畢力格開心地說。

大約三個小時，巴音完成了嚼頭的制作。他把嚼頭攏起來，展示給我看。我把相機對準他和手中的嚼頭，巴音畢力格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一臉地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