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里的波浪

李東

大雨傾城

突如其來的大雨，讓黃昏提前結束。

沒有風卷之感，沒有黑云之兆，一條河流瞬間直立，將暴露的人群驅趕。

雷聲滾動，撞擊出一道道火花，給大地短暫的駭人之光，閃電記錄下晶瑩的刀子。

車輛被雨水封鎖，如癱瘓的游艇，動彈不得。大雨讓一座城市站在水面之上。

臨水而居的奢望，此刻成了恐慌。

大雨伙同黑暗，將夜沖刷得更加深邃。

無眠是這個深夜共同的朋友，車輛的警報次第響起。驚擾了一些緊張思緒。

大雨傾城。行道樹上的鳥，會不會無家可歸？湖中的魚會不會迷失方向？雨水會不會打濕淺淺的夢？

一場大雨，如一個人的暴怒，波及無辜。

一場大雨。是一次孤獨體驗，牽動遠方的思念。

深夜的詩篇

在城市的天空下，只有雨夜是真正屬于自己的。雨水阻擋了汽笛，面對安靜的黑夜，可以想象置身于任何地方。

把習慣了鍵盤的雙手，交給筆和紙。打開輕音樂，我就回到蛙鳴依稀的夏夜，筆尖在紙上行走的聲音，多像莊稼拔節(jié)。

我的書寫，總是離不開故鄉(xiāng)。那些消失的面孔，還定格在多年以前；腦海里的某些片段，讓我遲遲不能抽身而出。

書寫故鄉(xiāng)，我要倒著寫，從現(xiàn)在寫到二十年前，把一個小村莊寫回整個世界。書寫故鄉(xiāng)，要利用筆和紙，我要讓紙張記錄下，那些涂抹掉的詞語和刪改的意象，用文字對故鄉(xiāng)做一次袒護。

在深夜書寫故鄉(xiāng)，我始終不愿涉及故鄉(xiāng)的核心，親人的出場，總會讓情感一發(fā)不可收拾。

燭光

都市里燈光輝煌，燭光，早已被現(xiàn)代人遺忘。

燭光在，飛蛾已從記憶中飛離，它戀上了新的光芒？燭光在，與晚餐無關。

燭光，深夜的太陽。

伴著孤獨的靈魂，給奮筆疾書一個方向。這是特殊情況下，我與闊別已久的燭光相伴。

我近視的雙眼，受虐于光又受寵于光，燭光下愈發(fā)朦朧。

燭光搖曳，無聲滴落的是被時光拋棄的傷心的淚，突然跌入我的童年。燭光下，母親吃力地穿針引線，一塊斑駁的補丁把我與童年縫合到一起。

燭光暗影，如同發(fā)黃的老照片，刻錄被歲月風干的記憶。

微弱的燭光，照亮夜的一小部分，剛好容下一個人的心事。

瘋長的思念

陽臺空空蕩蕩，思緒隨處漂泊。

去花卉市場，用在城市的半斤汗水，可以換回故鄉(xiāng)的幾株野花。鄉(xiāng)下的野花，被裝在城市的花盆，便有了貴族氣質。

鋼筋水泥的森林里，花盆蘊藏著水分、營養(yǎng)，主宰了植物的全部命運。

陽光從盆中帶走一些水分，勁風從盆里帶走一些塵埃……故鄉(xiāng)肆意生長的植物，在城市的陽臺上命若琴弦。

種幾株植物就是安放故鄉(xiāng)。

這些坐落在陽臺肩部、懸在城市上空的植物，不曾向逆境低頭，似乎深知無論長于何處，頭頂同樣有一片天空，它們從小小的花盆里。一點點吐出新綠。

在雨水與陽光俱佳的季節(jié)，幾株植物帶著我的思念瘋長。

鳥鳴是另一種故鄉(xiāng)

陽臺養(yǎng)上植物，推開窗戶就是打開一座森林。

鳥鳴叫醒某個清晨，我在朦朧中回到故鄉(xiāng)，回到被烈日遺忘的清涼之夏。

我在另一聲汽笛中驚醒，悵然若失。

養(yǎng)幾株植物，在微風吹過時細嗅到泥土的味道。就不會感到心在漂泊。

不曾想到，植物如花引得鳥兒如蝶。鳥鳴是意外收獲，有鳥鳴的地方就有童年和故鄉(xiāng)。

我在鳥鳴聲里，想到童年的無知，想起充斥殺戮的彈弓和不懷好意的期待。

而此刻。我懷著歉意迎接每一聲鳥鳴。迎接這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小精靈。

在這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植物和鳥鳴就是我的故鄉(xiāng)。

身體里的波浪

春秋模糊，冬夏分明，季節(jié)被兼并。

這城市的冷，若冰霜；熱，像爐火。

平日里如瀑般跌入腸胃的水，形成身體里密布的河流。

冰霜之季，唯有把身體交給運動，或者讓舌尖邂逅一場辛辣美食，身體里的河流才會告別寒冷與平靜，額頭滴落下幸福的波浪。

暴露的夏季，身體里的河流最初會泛起漣漪，接著有波浪翻滾，而能看到的僅僅是一些溢出的波浪，順著毛孔，將體內多余的鹽分涌出皮膚。

平靜的河流，如毫無生機的死水，水流里的污物因此沉淀下來，而波浪會讓一條河自始而終。

波浪是河流轟轟烈烈的經歷，有波浪的河流是豐富而美麗的。身體里的河流也一樣，不應拒絕波浪。

最后的風景

一組照片，可以還原新城的舊貌，但無法借助想象，給顛覆的時間一次合理過渡，只能在視野之內繼續(xù)未完成的夢。

那些見證城市日新月異的矮房，尚未實現(xiàn)華麗轉身。已被崛起的同胞拋在陰影里。

曾經光鮮的商鋪，此刻正用門口醒目的“甩賣”字樣，吸引城市最后的目光。

圍欄已團團靠近，挖掘機在駛來的途中。這是最后的風景，幾間小商鋪，突然就站在馬路中間，被墻上大大的“拆”字判了死刑。

主人換了多次，換一次就化一次妝，外表與整個街道和諧了，但墻角還是泄露了它古老的身世，它在一棵行道樹的影子里矮下去，成為最后的風景和回憶。

最后的風景，將退出城市的舞臺，它在一張海報中完成蛻變，把直入云霄的夢想交付建筑工人。

演變

書信交給飛鴿、遠方交給馬匹的年代，已經遠去。

不斷升級的道路，四通八達，把遠方一再拉近。

而在城區(qū)，高起來的群樓，讓道路窄起來，窄成網絲，被十字路口的結點相連，一張巨大的網就此鋪開，捕獲了色彩各異、規(guī)格不同的車輛。

所幸，網的主人迷失他鄉(xiāng)，這些“獵物”在掙扎之后，還是逃離現(xiàn)場。為了方便出行，或是某種思想作祟，這些車輛從一個現(xiàn)場艱難駛入另一個現(xiàn)場，而后有更多的車輛不斷加入行列。

為了腸胃不被車輛堵塞，道路開始立體、交叉，舊道路之上架起新的道路。地面之下，工人夜以繼日，開辟新的運輸通道，讓擁擠在地面車輛上的人群，一部分暗度陳倉。

早市

沒有任何標志，城墻根下，商販與早起的市民約定俗成。

叫賣聲將雞鴨魚肉、蘿卜白菜連成一片，喧鬧聲把文明和現(xiàn)代元素拋向一邊。

新鮮、便宜，無需追根溯源，商販用憨厚為產品貼上放心標簽。

狹窄的通道，被手推車、菜籃充斥，摩肩接踵的人內心都帶著自己的小算盤。

一些遲到的腳步。為了不在散場前空手而歸，匆匆而過。

熟人巧遇的問候，商販甩賣的吆喝，錙銖必較的爭執(zhí)，連同流浪狗被踩痛的幾聲吠叫，讓清晨異常忙碌。

清晨8點，還沒找到主人的瓜果蔬菜，在一輛印有城管字樣車輛到來之前，作鳥獸散。

城墻根下，歸于平靜，如同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廣場舞

熟悉的旋律加快了節(jié)奏。舞動的人群趕走最后一抹夕陽。

東門廣場，整齊的隊伍，身姿曼妙。她們踮腳、滑步，她們扭動腰肢、晃動手臂，她們用身體給音樂以節(jié)奏。

在這片小天地，忘情的舞者已經將煩惱和疲倦拋向九霄云外，讓動情的舞蹈重新點燃內心激情。歡樂的音符掀起一波波熱浪，她們舞出城市一道新的風景。

歲月催人老，健康的夢想在流行音樂里碰撞。舞蹈與年齡無關，與性別無關，只因有一顆不老的心。

在日月輪回中，爺爺奶奶舞動成父親母親，父親母親舞動成少男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