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琨
野菊花的選擇
窗外,野菊花把額頭交給冬天。
天空正隱姓埋名,收割大地的過程,包括語言與溫暖。
我試圖用一條小溪斷續著童年。卻摸不到來時的路,就像不知死去的葉子,如何返回,一寸寸填滿枝頭。
養花女人,來到跟前,布置花朵的來世今生,一半是茶,一半,還是花。
花事肥瘦是唯一的標準。我看見,你被女人端詳的時光,在風中堆著,堆著,透著寧靜,寧靜得能被冬天裁下,裁成一封信箋,寄往跑向北風的小路。
選擇搖曳,丈量風聲。無所謂對錯。
寫出風聲
窗欞被打掃了,有樹影拄著秋天來過。
我知道她藏禮物的地方,細細的窗縫,捂不住爽朗的哨子。
花朵還是上個季節的事。
花盆空著,把夏天揣在懷里寫著回憶。
窗臺上,那縷花香,曾多次尾隨夏風溜進窗子,仿佛我并不知情。
我還知道,炊煙把村莊傾斜成畫,風箏讓天空起伏成海,馬匹與草原反向奔跑……所有一切,都在眾生的耳洞,住著神一樣的嘴。
別出聲,風把聽覺舉進陽光,拿捏著,要搬到哪里,塞滿民間的生活。
天空被末日
下午還未刪除,夜晚提前置頂。
我做不到這樣決絕,我看見折翅的鳥,拽著天空踉蹌,咳嗽的枝頭,順手扔出落葉,甚至再遠一步,就到達新的節令。
兵臨城下的烏云,和大地有力地拍掌,陽光被擊得七零八落,織不起完整的下午。不知名的墻頭,一株草,攥著搖擺,和僅有的日光。
暗像一群光滑的孩子,沿天空的斜坡,到了角角落落。屋子里,被催亮的小燈,多像陽光的遺孤,展開望窗的詩行。
毫無疑問,一張白紙等一場雨,注滿文字的所有間距。
底色襯出小光,內心驅趕絕望。
開證明的雪
我在四樓,看見雪白的雪,與雪白的白在遠方相愛。
天空摟著大地,這次是真的,合成鄭重的教堂,有一種排場,花朵、鐘聲還有祝福。
白頭的屋檐,拴不住黑狗的孤獨,雪塊還在嘴邊,它在雪里獨自挖著,想把前世的情緣連根拔起。麻雀的叫聲被白雪沒收,雪與聲音不可兼得。它們不算成群地站在墻頭,等化雪的春天排隊走來。
一條雪被足夠,請不要在雪上又蓋北風。我看見執鏟的男子,走在雪地,脖頸彎成十年后的模樣。
路并不分明,菜地里鼓著羞澀的白菜。
昨天還墨守陳規的人們,腳印在地上橫沖直撞,畫出條條黑線,連著久別的童年。
若不是白雪,不會看到那么多交叉的人生,一直涂鴉大地。證明你來過……
是湖也是冰
誰在湖面動過手腳?
知趣的枝頭做好準備,身上被季節喂養的部分,成了殘山剩水。
一面湖,落過鳥的影子,疊過蛙的聲音,小小的臉龐,鑲過海闊天空,還曾像舊時的女子,將歲月靜好,在水樣的琴弦一一走動。
但那都已過去。無情的冬,把寒冷放在手里,就像拿著古玩核桃。
由藍變白,由脆變滑,氣氛顯得嚴肅,我把湖面換膚的天數,捆在一起,僅夠一次灶火的樣子,可是陽光,再也掀不開厚實的書扉。
陽光還算仁慈,允許一滴湖,插上翅膀挨著自己,固定在屋檐下、枝丫間。
小小的冰湖,呼喊遼闊的春天。
一層一層抵達天堂
誰在山頂撂下甜?
沿長階向上,山行者,排列螞蟻和忙碌。
許是石頭,把天空切成一層一層,無處安放的云,看不見的風,擠在腰處。
山頂離天堂的篇幅,與人的足音,構成苦盡甘來的角度。
兩條白色的龍,藏山的腋下。尋找極樂,總要露出背的平坦,學會忍受,歲歲月月的手的油黑,蜿蜒很遠的路。
呼吸之間
山腳與山頂之間,相隔一杯苦酒。
遠離交通,唯一路,不歸路,把悲壯行人,雕刻成了鐵馬金戈。
只是,體力之皿,斟向汗水之杯,空與滿的過程,我們為誰買醉。
遍地的松柏,握住披散的曙光,自上而下把山坡打開,還讓奔波著短長的樹影,與我共飲成對。
不如坐下,在石上,想山石與我交換的呼吸,組成片刻的湖水,伏在奔跑的馬背。
比泰山年輕
在背包掏出完整的足音,讓陽光墊高呼吸,你就能越過山嶺。
你沒有背包,泰山是你更大的行囊,輕輕背在故鄉與傳奇之間。
與白相關的詞匯:白發、白須、白花鏡,雪白了青發人俘獲的枝頭,使花期順水推舟,新舊的時間亂碰。
每一步,歲月的膚色都傾向平整。
我甚至聽不見細細的喘息,加重階上的身影,拖沓季節的繁盛。
在人間輪回的仙霧
山谷的弧線枕著仙女。像露水收割一道敏捷的光,人間的影子瞬間神秘。
我變得孤單。畫進煙起的墨里。
是她的衣袂醒來,像逆長的雪朵,從谷底飄起,丈量山體。并讓山峰充滿想象,像用母性,分娩云氣。
遠方的石色,還在擦拭云霧在山間的足跡。只是想象遠沒過程,痛快麻利。
一場山風,讓山石清醒,讓石刻與蔥綠沖入瞳仁,讓驚嘆掩埋了回味,按下表情的快門,還順便拎起,我目光一端,甩向遠處,天空大地。
我看見當年的懸崖絕壁,野百合的烈焰,已被綠意,輪回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