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步靠近太陽

蘇塵惜

遇見“救世主”

從坐上客車那一刻起，秦悅的胃就不停翻騰，感覺想吐，她試圖望向窗外山野美景分散注意力，但還是不行，搜尋一番，也沒有能應急用的袋子或盒子。

她的鄰座，齊納，在關鍵時刻遞了個袋子給她，說：“這個你拿著。”

她來不及感謝，拿過袋子就吐了。

秦悅報名參加支教前，拍著胸脯保證，自己一定能肩負起傳遞知識的重任。可現在，知識還沒傳遞，身子先垮了。她萬萬沒想到，路是如此崎嶇，車子里還彌漫著汽油味。

與秦悅的狼狽相比，齊納很鎮定，待她吐完，他將暈車藥遞給她，嘀咕了句：“暈車，居然連點準備都沒有。”

秦悅的臉紅成一片，不知是因為剛才的尷尬，還是被齊納吐槽給惹的，半天接不上話。

齊納跟秦悅一樣，是大四學生，之前參加過一次支教活動，在甘肅，那三個月轉瞬即逝，他臨走前特意去鎮上給每個孩子買了臨別禮物，他能留下的也只有那一點點心意。

甘肅的風呼啦啦往臉上吹，把他這個白面書生吹成了黃臉小販，回學校后就一直被人笑話，但這不妨礙他對孩子們的思念，原想這個學期再去，可這次，他報名時遲了，只好選擇了湖南。

秦悅聚精會神地聽他說著支教往事，居然就把自己那點難受都拋到腦后了，直到下車呼吸到新鮮空氣，她才恍然發現自己后面都沒有暈車。

到達目的地，一群人要分組，派往不同鄉村，三個人一組。秦悅永遠記得那個陽光和煦的中午，她跨出的一小步，成了她人生中影響最大的一步。

是的，她往齊納的位置稍稍靠了點。當時她只是覺得齊納有支教經驗，又細心，說不定能幫上什么忙。

肩膀上的春天

暑假，愿意來學校參加興趣班的孩子極少，只有那些父母在外務工，恰巧家里農活不多的孩子才會來。秦悅讀的是藝術專業，打算來教孩子們畫畫，她的箱子里裝著五盒蠟筆是要送給孩子們的禮物。

齊納笑她，畫畫是吃飽了撐著才會做的事，大山孩子哪有這閑情逸致。

“那你呢？準備了什么？”秦悅反問。

齊納沒應聲，進行這番對話時，他正替她打掃房間。

就在幾分鐘前，秦悅被床上爬的蟲子驚得戰栗不止，直到齊納進來，她還緊緊抱著同室女伴。

齊納臨走前無奈地說：“大小姐們，支教不是讓你們來添亂的。”秦悅耷拉下腦袋，齊納說得沒錯。

好在秦悅的表現還不錯，與學生和村民相處得很融洽。

她將學習的地方從破舊的教室轉移到戶外，接近大自然。偶爾，齊納完成自己那部分課程后會來看她，說是不放心孩子到戶外學習，最好多個人看著。

當時秦悅覺得齊納是多此一舉，可真到出事的時候，她才知道齊納在身邊的好處。

是，她又添麻煩了。走山路時崴了腳，齊納扶著她走，腳一著地就疼得鉆心。沒法，齊納蹲下身拍了拍肩膀說，上來吧。

觸碰到他那寬厚的肩膀，她聽見自己突突的心跳聲，感受到臉頰的迅速升溫，那時她才意識到，這些天的相處，已經讓她對眼前的人產生了微妙的感覺。

“你可比桑寧重多了。”

齊納這一句，迅速澆滅了秦悅心里躥升的小火苗，輕輕地“嗯”了一聲。

一瞬歡喜，一瞬空寂。

秦悅差點忘記齊納是有女朋友的人，名字叫桑寧。山里信號不好，他每天都會特地跑到地勢高的地方給她打電話。

“你脾氣不錯，桑寧要是聽我說她重，早發脾氣了。”

她又不是他的誰，哪來的脾氣可以發。

作為回報，秦悅給齊納畫了張素描，當是服務費。齊納瞅了那幅畫很久，悻悻地說：“我有這么苦大仇深嗎？”

事實上，苦大仇深的是秦悅自己，她恨這份相遇太遲。

埋入塵土的種子

臨走那天，她幾乎哭濕了齊納半個袖子。孩子們不停地問他們還會回來嗎？

面對孩子們的詢問，秦悅很想開口說會的，可剛想開口，卻被齊納攔住，他低語：“如果做不到，別輕易承諾。”這句話仿佛封條般，讓秦悅沉默了。也許會有重逢的機會吧，包括她和齊納。

上車后，齊納疑惑問她：“就你哭得最厲害，有你這么當老師的嗎？”

秦悅假裝鎮定地說：“就是舍不得。”齊納嘴角一動，只說了一個詞：“矯情。”

后來秦悅回想起那段往事，也覺得自己矯情。但她總不能告訴齊納，當時她如此傷心還有個重要原因，是因為要離開萌生初戀情感的地方，而這段感情卻不能告訴當事人。

車站出口，桑寧來接齊納，一身優雅的連衣裙裝束，與她這全身休閑運動服相較要動人得多。

停頓了一下后，秦悅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身后隱約傳來齊納的呼喊聲，她當沒聽見，隱沒在茫茫人群中。

身處在同一座城市，學校間距離也只有一小時車程，若她愿意，見到他是件非常容易的事，但她寧愿守著一條齊納發來的祝福短信看好久，也不愿拿起電話，聽聽熟悉的聲音，說一句：“見個面吧。”甚至齊納邀約見面，她都以忙為借口推掉。

她擔心自己在一段明知沒有結果的感情里浪費精力。可誰知，越逃避越想念。

齊納打電話來的那天，她接起電話后竟一時無措，不知該說什么。

齊納以為沒人接，剛要掛電話，她才蹦出幾個字：“在，怎么了？”

“見面再說吧，今天下午我來你們學校，晚飯一起吃吧。”不容她拒絕，齊納已經收線。

接完電話，秦悅在寢室里忙活了好一陣，又是挑衣服，又是化妝。室友笑她：“不會是去見情人吧，瞧你把妝化得這么難看，可千萬別把人家給嚇跑了。”

果然，鏡子里的臉蛋，打扮得跟戲子似的，人在急的時候，干不好事情。不過，急什么？她清洗掉臉上的妝容，隨意找了套衣服換上。

再見已是重逢時

剛見面，齊納就教訓她感情涼薄，回到廈門轉身就不認識了。念叨了好久，也沒切入正題。

“準備實習，忙，這不已經見面了嗎？”等齊納訓累了，秦悅才開口說話，“找我什么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齊納白了她一眼，將一個紙袋遞給她，里面全是孩子們寄來的信。

“你當時哭得那么厲害，以為你跟孩子們感情深厚，肯定留了地址讓寫信聯系，沒想到寄我這來了。”

“當時我就記著把顏料、畫筆和書送給孩子們了，這些孩子真聰明，知道你能聯系到我。”秦悅趕緊把話題岔開，她不想將哭的那件事拎出來。

重逢很美好，可一個電話突然打斷了美妙感。

秦悅隱約聽見有女子咆哮，齊納稍稍安慰了幾句，便掛斷了電話。

“吵架了，跟桑寧？”秦悅好奇問了句。

“她說我一個月給貧困山區寄400元是浪費，前幾天收到孩子們來的信件時差點被她撕了。”秦悅自嘲笑著說：“我沒法一直守護那些孩子，只能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桑寧好像很介意。”

“女人哄哄就好了。”秦悅嘴上在出主意，腦子里神游回三個月前與齊納相處的美好時光。回過神來才發現，她剛才一直傻愣愣盯著齊納。

尷尬至極，秦悅趕緊低下腦袋。然而，讓她更難堪的是齊納的一句玩笑話：“剛才這么癡情地看著我，不會是喜歡我吧？”秦悅白了他一眼說：“怎么可能。”

畢業那年，齊納去了一個更加偏遠的山區支教，桑寧因無法忍受他的選擇，與他分道揚鑣。

秦悅當時就說：“你失戀了，我做替補吧。”在齊納聽來，不過是朋友玩笑式的安慰，這事不了了之。齊納遠赴支教，不久就斷了聯系。

畢業第三年，她從廈門輾轉到杭州一家公益機構，薪酬不高，但只要能接觸到公益事業，總覺得離齊納能進一步，說不定哪天湊巧遇上。

機構引進一位新人才，據說名校畢業生，熱衷于公益事業，多次參與支教，最關鍵的是，證件照樣子還不錯，秦悅在他們熱議時，完全沒往心上去，她只希望這個伙伴靠譜。

討論新同事，最淡漠的是她。

迎接新同事，最激動的也是她。

她跟前站的人，不就是齊納嗎？雖然皮膚黝黑了點，身型削瘦了點，但他就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啊。

她顧不得矜持，沖上去給齊納一個大大的擁抱，齊納有那么一瞬間愣了神，隨即，也緊緊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