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慢慢成長

陶粲明

1

田穎坐在北去的列車上，看著站臺上畢業離校哭得稀里嘩啦的熱鬧場景有點兒發懵：“至于嗎？”李霍然拍拍田穎的肩頭：“你呢，晚熟，還不懂這些，感情這東西怎么樣都不夸張的。你一路好走，我會去看你的。我下車了，要不得跟著你跑了。”

李霍然去找過田穎三次，都沒有見著她。第一次只見到田穎的爸媽，說她去了深圳，看看有沒有好的發展機會，手機號碼換了新的；第二次，他去深圳，手機打通了，她做實習生跟攝影組去北京拍一位當紅明星妞；第三次，他再來深圳，電話里她的聲音很魔幻，像怕吵著人，說正在南海度假，要周一才回去。“男友的女兒特煩人，昨晚半夜都不肯睡，鬧著要出去放煙花。我這剛睡了幾小時呢。”李霍然聽出她的聲音里沒有愧疚沒有抱歉沒有對不起，她就是這么把他不當一回事兒。真好。他想象了一下從前她那笑得詭譎的模樣，掛斷電話，沒有失望的就回校去了。

2

李霍然到深圳后給田穎電話，說他在公路公司找到了一個活兒，是機電維修，跟他學的機械制造不怎么搭界，介乎藍領白領之間。“太好了，終于又多了一個同學在身邊。你知道嗎？高中不好好念書最吃虧的就是沒有大學同學可以幫襯呀。可憐我們那個不知名大學的同學們都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散落在天涯，大一點兒的城市就絕跡了。”田穎的聲音還是那么清澈又略帶沙啞，說出的話卻常常風沙漫天的樣子。這感覺讓李霍然特別著迷。“不過，你不是來投靠我的吧？我租著小兩居室，壓力山大的。”“不會。我一個堂堂男人。”李霍然沒有說公司在南山有宿舍，只說想在福田這邊租房子。“要不我們合租？我替你分擔一間，你也沒有那么大的壓力。你可以完全放心，絕對不妨礙你的私人生活。”田穎猶豫了三秒就答應了。屋里有個男人，在這燈紅酒綠的村子里也安全些。

田穎租的住處在水圍村里面，緊挨著那棵巨大的遮天蔽日的百年大榕樹。后來，只要一受到打擊或不公平待遇，他們就坐在樹下的圍欄上喝啤酒，田穎是沒有酒量的人，最后總是李霍然把她抱在懷里帶回去，不愿意把她扛在肩上，雖然那樣更省力更像電影里的鏡頭。第二天清醒后他會告訴她：“昨晚又是我把你扛回來的。”

田穎跟公司里的美術總監談戀愛時偶爾會不回家。總監總是很忙，要天南海北地出差拍各類美女俊男。她回水圍村時會先給李霍然一個電話，免得撞上他的男女朋友尷尬。他說只有她不在的時候才會約人來出租屋。

客廳的茶幾上擺滿了喝空的啤酒罐。她問：“人呢？”他笑著，說：“怕見你，走了。”“男的女的？”得到的答案是：“有時是男的，有時是女的。”田穎就開始替李霍然操心起來：“李同學，這樣不行的，男女都分不清，后果很嚴重呀。”李霍然只是笑，說：“走吧，請你吃晚餐。”

這家茶餐廳打著粵港美食的牌子，裝修得格調高雅。等菜的時候，田穎這里看看那里瞧瞧，問做奶茶的小弟：“一天最多做多少杯奶茶？點咖啡的人多嗎？”小弟不好意思，臉紅，言語支吾，田穎趕緊逃回座位，乖乖坐下等她的鮮蝦腸粉、香芋芡實煲和香滑奶茶。李霍然忍不住嘲笑：“老想去調戲人家，結果呢？”“我只是好奇，沒有別的意思。”吃飽喝足了，永遠是李霍然買單。在田穎初有AA制心愿的苗頭時，他說：“出來不要跟我搶著埋單，任何時候都不要，這樣我會覺得很沒面子的。實在于心不安，就回去算給我好了。”田穎對這種死要面子持熱烈的歡迎態度。回去再算？都快消化完了，誰還記得算賬呀。

沿著茶餐廳這條路往西走，一路走一路閑聊。田穎說這段時間突然很不喜歡這種東奔西跑為拍圖看別人搔首弄姿的日子。李霍然看看霓虹燈閃爍映照下的她：“你去參加招調老師的考試吧，去做個美術老師，小學的，小孩子一定喜歡你。哦，你得跟你的美術總監商量一下。”“他？他最喜歡看美女們在他面前放電了。小學美術老師？可以考慮一下。”

3

田穎進學校后，他們就退了水圍村的租房各自搬去宿舍住了。李霍然周末會找各種理由去她宿舍的小廚房給她做水煮魚吃，放很多的辣子花椒香料，吃得田穎大呼過癮，常常沖口而出：“將來要是我沒著落，你就收編我算了。”“沒問題。我愿意。”李霍然很肯定的語氣讓田穎覺得這就是個玩笑。

田穎有了穩定的男友，銀行經理，除了太忙沒有時間陪她，其他都好，很快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其實細算起來，他們在一起的時間真沒幾天。

李霍然在公司升了職，但，他還是辭了。他說好長時間沒有休過假，利用這段時間去雙廊走走，回來后再細想自己的未來。田穎和男友抽空請李霍然吃了個踐行晚餐。

一周后放寒假，男友加班加到連田穎的電話都懶得接。學校里最要好的同事勸她：要男人有錢又有閑，天下哪有這么好的事？他把卡給你隨便刷就是一種態度了，不要太貪心。

田穎買了去麗江的機票，但沒在麗江待，直接坐大巴去蝴蝶泉，然后叫了一部小面的，繞過大半個洱海到了雙廊古鎮。一下車，太陽刺眼得令人驚駭。她看見李霍然在她進雙廊必經的那條灰塵漫天的路上壞笑著，等著她。“看來，你未婚夫把你交給我很放心呀。”“哼，他沒時間思考跟女人有關的任何問題。你就是個大尾巴狼他也會點頭的，這樣我就不會干擾他的工作了。”李霍然接過田穎背上的背包說：“你家那位忙人給我打了求助電話后我就給你訂下了‘客棧等著你隨時現身。你先住住試試看，不行就換。我接了個類似電工又帶點兒維修的小活兒，就在‘客棧的隔壁。安頓好我帶你去看看院子里的臘梅綠梅，開得驚心動魄，香氣襲人。”

天天艷陽天。每日一大早李霍然就坐在“客棧”的茅草茶座里等田穎下樓，但，總要將近中午時分她才施施然下來。他們去古鎮口僅有的幾家餐廳吃飯，在鎮子里閑逛，哪家生孩子取名，哪家建了新屋，全鎮子的人都聚在一起，大鍋煮著食物，老人婦女穿著民族服飾，熱鬧非凡。田穎最喜歡那長長筵席的熱火朝天，拍照、跑前跑后地樂呵著，然后回到客棧搭在洱海邊的棧臺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洱海發呆。小桌上的仙客來鮮艷欲滴，午后的陽光曬得人暖洋洋懶洋洋的。

田穎會覺得，這個世界其實就是她和李霍然兩個人。沒有別人。

有時，她會在躺椅上打起盹來，李霍然在一旁的躺椅上擺弄她拍攝的那些照片：“你回去后把它們畫出來，應該裝飾效果很強。我要是開間客棧就用你的這些照片繪畫裝點白墻。”“收費的。”田穎瞇著眼笑。“價格合理就行。”然后，他說了什么，她迷迷糊糊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再醒來，太陽偏西了。他們去不遠處的咖啡館。天天混跡其間，咖啡館的老板娘小排漸漸把他們當朋友，對他們格外熱情。

田穎點一杯龜背咖啡，那畫著小龜的咖啡杯格外有趣。李霍然要一碗酸奶。他們坐在軍綠色的坐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小排來壁爐前生火，被他們率性又有滋有味的話題惹得直樂：“真沒見過你們這樣的情侶，不煩不悶不休不眠呀。”田穎停下正說著的話頭，看看李霍然：“我們只是朋友。”李霍然起身往外走：“你坐著，我去給你拿披肩。天晚了，冷。”小排看著那個急匆匆逃也似的背影，笑了：“他不是你男朋友？”“當然不是，我們是校友。我有未婚夫。”小排樂著：“我不知道有校友比未婚夫更貼心的。我老公本來在美國有很好的工作和前途，但為了我和兩個孩子他選擇留下陪伴我們，我覺得這才是愛。愛，就是肯為你花時間。你覺得呢？”“我，不知道……”

第二天天蒙蒙亮，田穎背著背包到路口等早班中巴。

坐在清晨沉寂混亂骯臟的車里，窗外的洱海美得令人能忘記所有的不快。田穎是煙霧彌漫的車廂里的一個異類，但，一張張滄桑疲憊的面孔和麻木的眼睛對她熟視無睹。就像她對李霍然所做的一切熟視無睹。

冷清的大理機場。

李霍然看著一路沉默著的田穎：“你可以按照你的節奏結婚生子，這些對我都沒有影響，你懂嗎？”“你不覺得自己有點兒自私嗎？要是我發現，只是我還不知道，自己也愛著你呢？”她看見他睜大眼睛死死盯著她的臉：“真的嗎？”“我不知道。所以，我必需要和你分開一段時間。我需要完成這份確定。”“你要是確定不愛，我可以常常來看看你嗎？”田穎忍不住伸手撫過他的臉龐：“你不用對我這么好。”“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

后來，李霍然接受了被新公司派往印度尼西亞的工作。

田穎獨自度過30歲的生日。

人的一生，許多事需要慢慢成長，包括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