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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原晨曦

2014-04-29 00:44:03孟黎明
中國鐵路文藝 2014年2期

孟黎明

大約個把鐘頭,公交車就來到了黃原村口的大槐樹附近,彩云下了車剛走到大槐樹跟前,一輛亮光閃閃的草綠色越野獵豹鳴著汽笛就驟然停在了她面前,隨著車門吱得一聲響,從車內就走出一個中等身材、大臉盤、帶著茶色寬邊墨、留著分頭、面頰上長滿烏黑絡腮胡須、身著一身皺巴巴的藍色西裝、白色襯衫臟兮兮的、食指上戴一枚金光閃閃的金鐲子、約二十四五歲年紀的青年人。彩云一眼就認出是她中學時代的同學,黃原村暴發戶盛世魁的兒子盛飛。盛飛口里叼著一支中華牌香煙,油里油氣搖擺著身子,嬉皮笑臉地說:“彩云,回來啦,聽說你回咱村當了村官,幾年不見你可是出息多了。”

“這有什么,人都在變,你不也變得我都不敢認了嗎。”彩云淡淡地說。

“嘿嘿”,盛飛焦黃的手指夾著煙噴出一口清煙:“彩云,這往后咱倆見面打交道的機會就多了,你這幾年在外上大學,我都還怪想你呢,往后有用得著的地方盡管說,咱現在可不比往年,要錢有錢,要車有車,你再到鄉里縣里時,恁多費事,我直接開車送你好了,隨叫隨到方便的很哩。”盛飛說著狡狤地眨著眼睛。

彩云面頰突然緋紅:“不勞你費神,我坐公交就方便的哩。”

“你趕快回家吧,一準有好事。”盛飛沖彩云笑笑夾著眼皮意味深長地說。

彩云依舊淡淡地笑笑:“能有啥子好事?”

“你回去就知道哩。”盛飛嬉皮笑臉地說。

從大槐樹村口往家里走還得1里多黃土公路,盛飛殷勤地嬉笑著要往村里送她一程,彩云淡淡地笑著堅持要走,盛飛就說:“那也好,我去縣里辦點事,回來咱倆見。”說完拉開車門上了車,發動馬達,獵豹便箭一般穿了出去,車屁股后很快就揚起了黃土……

彩云看著遠去的獵豹車,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地說:“想不到短短幾年光景,盛飛的變化真大呀!”

彩云邁著輕盈的步子往村里走,路兩旁高大筆直的白楊樹盤根錯節,濃天蔽日。這時約30多只綿羊,擺著肥囊囊的大尾巴,咩咩地吼叫著就出現在她眼前,羊群后邊緊緊跟著的中年人手持長鞭,口里吆喝著跑到地頭麥田里偷吃的綿羊,不時把長鞭凌空一躍,發出叭的一聲脆響,嚇得幾只綿羊就又搖擺著尾巴驚風扯火地歸了羊群。

“喲,這不是二喜只家的小汝嗎?”趕羊人走到跟前吆喝著彩云的小名,“啥時回來的?”“剛回來。”彩云認出了是村里的奓孩叔。奓孩叔用指頭捺住一個鼻孔,另一個鼻孔就噴出了一股清鼻涕,又捺住出了鼻涕的鼻孔,另一個鼻孔就又噴出了一股鼻涕,他抬起腳順勢用手在鞋底擦了一下手上沾著的鼻涕說:“小汝,你可真是長出息了,叔聽說你都當了咱黃原村的支部副書記,你家祖墳里可是冒清煙哩,你回來就好,大伙就有了主心骨,你得好好管一管盛世魁這個龜孫子,他在咱村南洼頭開私礦,把村里的水源都快斷了,村子前過去清凌凌的河水如今都快干涸了。村里香黃家、狗丟家、笨廝家靠近的幾戶人家的窯房都裂了縫,可該好好管管了,要不咱老百姓就沒活路呢。”奓孩說著一付忿忿不平的樣子。

“村里沒往上邊反映過?”彩云說,“咋沒反映過,錢能通神哩,鄉政府分管企業的那個汪副鎮長使喚錢哩,狗日的暗里使勁給力撐腰,過去那個汪副鎮長窮得鬼吼哩,打和盛世魁狼狽后,就發得流油哩,官也升了,聽說在縣里都買下樓房了,還駕駛著一輛叫帕什么車哩。”“帕薩特。”彩云說。“對,就是帕薩特,好幾十萬元錢哩。先前香黃、狗丟,笨廝家的都到縣里、鄉里上訪過,可不知怎么關上幾天就又鼓搗開了。唉,說到底還是人家盛世魁能耐大,踩得鄉里都動蕩哩。這個黑口子要是不關閉,遲早咱村里要出事哩。”這時又有幾只偷吃的綿羊跑到麥田里,奓孩邊吆喝著綿羊邊說:“小汝你先回,叔有空再同你嘮嗑。”說著便揚起長鞭一溜小跑到麥田里攆羊去了。

奓孩的話更增添了彩云的沉重。還是在鄉政府開會時,鄉黨委羅玉山書記就對她們各村的村官說:“眼看明年就要換屆,私挖濫采實在鬧心,咱鄉里再不能出事啦,你們村官回去后就兩件事,一件是打非,決不允許私挖濫采泛濫;一件是搞好村里的調產,讓鄉親們走調產轉型的路子,盡量下工夫多做工作,讓他們轉變觀念,再不要干那些損人利己、害人害己的事啦,如果你們管不了就報到鄉政府,看來不抓幾個,這些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

彩云耳邊想著羅玉山書記的話,內心里就醞釀著如何開展黃原村的工作。

黃原村從字義上理解好像是在垣面上,其實村子駐扎在一個盆地里,村子周圍四面環山,在半山腰上繁衍生息著500余口人,是一個單獨行政村。村里近年來變化不小,許多人家都建起了青磚瓦面的窯洞,緊挨村子的東頭立著一棟白色瓷磚貼面的高大門樓,大門口蹲著兩座石獅子,陽臺、樓梯邊架設著不銹鋼欄桿,院子里三層樓房,每一層都懸掛著四顆大紅燈籠的院落,在村子里顯眼分外鶴立雞群,那就是方圓有名的暴發戶盛世魁家的大宅院。

比起村里別人家,彩云家還是顯得寒磣,這些年基本沒有什么大的變化,依舊住在祖輩留下的斑駁破舊的三眼窯洞里。父親經年累月面朝黃土背朝天,汗滴子摔八瓣,累彎了腰,愁白了頭,供她姊妹3人上學,家里經濟卻是捉襟見肘,時常為柴米油鹽醬醋發愁。好在彩云大學畢業考取了村官,有了一份工資,總算是能為這個家庭分解點憂愁。眼下大妹彩霞還在大二讀書,小弟彩平上初中,家里的經濟狀況十分緊張。

彩云踏著石階慢步來到自家的大門前,院子里就響起小黃狗的吠叫聲,彩云推開街門見小黃狗尖豎著耳朵,前腿蹬著,后腿彎著,作預備進攻的姿態,一見是她便屈順地伏在地上,瞇縫著眼,搖著尾巴,卷著紅紅的舌頭,喘著氣,用前瓜搔著地皮,嗅著彩云的褲管,舔著彩云的腳面,使出這畜生所有的諂媚來哄彩云,一轉身吠叫著搖著尾巴便竄回了屋,又吠叫著連哄帶推就把彩云娘領出了門。

“喲,是小汝回來哩!”娘眉眼間笑的像盛開的秋菊花,邊對彩云說邊又撩起門簾,把頭伸進去沖屋里的彩云爹說:“她爹,咱家小汝回來啦。”接著屋內就傳出粗重的咳嗽聲,下炕趿拉鞋聲。

彩云進了屋,爹說:“小汝開完會呢?”彩云就說:“開完啦。爹你今天咋閑著?”爹說:“上午趁空歇息,晚上還要到盛世魁家窯上背煤哩,這陣子風聲緊得狠哩,盛世魁也不敢明著奓著膽子干了,趁晚上偷偷用蛇皮袋子背煤,時風三輪車轉運哩,人家給的價錢高,一晚上能賺百拾多元哩,還給工人發面包、礦泉水哩,我琢磨著干上一段時間,就湊夠你妹的學費了。”“爹,你再不要干這營生了,四塊石頭夾一塊肉,擔心的要死,小妹的學費我管哩,再說人家鄉政府也不讓干私開礦,你讓我這個當村官的如何工作呢,這次會議羅玉山書記就讓我回來嚴防死守不讓私開礦的有可乘之機,我管的這項工作,你又在黑口子上下窯,我如何去說服別人呢。”

“好我的汝子哩,”娘在灶臺邊拿起暖壺給彩云倒了一碗開水說,“娘也知道這營生害怕,就說你管了大妹的學費,可你上學時咱家拉下的饑荒還有大幾千哩,都欠下好多年了,總得給人家還了吧,你說不下窯賺點錢,咱村里有啥賺錢的活路,總得過日子吧。”娘說著扯起腰里系著的蘭花格布圍裙擦起了紅腫的眼睛。

彩云理解爹娘的苦衷,一下子要把他們的思想轉變過來,還真不容易,她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好辦法,但她想辦法總會是有的。不過爹是萬不能讓再去盛世魁窯上下窯了,連自家的人都管不住,這煤窯還拿什么關閉,眼下無論如何必須把爹的思想做通。

“爹,”彩云心平氣和地說,“我知道你供我們姊妹3人上學不容易,可再苦再累咱也挺過來了,好歹我考上村官也賺上了工資,大妹再有一年也就畢業了,咱家的日子很快會好起來的,這點饑荒不算啥,我會想辦法償還的,你要理解我端上公家這碗飯,就得按公家政策走,往后不但咱家的人不能到窯上干活,就是村里人我也要動員他們遠離私開礦,政府這幾年惠農政策很多,我會設法調產幫助鄉親們致富的,但眼下這個窯你千萬不能去干,就算是做女兒的求你了,不然我這個村官就當不下去了,也當的不稱職,你就忍心讓女兒大學4年好容易端上公家的飯碗再丟了。”

爹沉思了半天,狠狠地抽了幾口旱煙,咳嗽了兩聲,把旱煙鍋在灶臺邊磕了磕煙灰,像是下了決心似地說:“小汝,爹依你,為了你的工作,爹就不貪圖這點要命錢了。”見爹應允不下煤窯了,彩云惆悵的眉宇間就有了笑容。

娘忽然笑瞇瞇地湊到了彩云跟前說:“小汝,今天早上媒婆劉巧巧來咱家為你說媒,你猜說的是誰家,就是咱村首富盛世魁家的大兒子盛飛。”

彩云突然想起剛進村時,盛飛對她說你趕快回家吧,一準有好事,卻原來是他家著人來提親,怪不得盛飛油里油氣飄飄然恁副得意的樣子,哼,你以為你有幾個臭錢,我就會愿意你嗎,你就是有金山銀山也休想買動我的心,盛飛是個啥樣的人,彩云心里明鏡似的。在中學同學時,盛飛就是個小混混,大字不識幾個,膽大妄為,偷雞摸狗,什么壞事他都敢干,初中還沒畢業就因為調戲女學生被學校開除了,仗著自家開私開礦賺了倆錢,就覺得活得人模狗樣,這樣的人彩云從骨子里瞧不起他。

“小汝,”娘的話打斷了彩云的思維,“我覺得雖說你現在成了村官,他富你貴,可過日子總歸說千道萬還是要有錢的,人家現在可是家大、業大、勢大,要錢有錢,要樓有樓,要車有車,劉媒婆說只要你答應這門婚事,盛飛爸還答應在縣里給你們購買一套樓房呢,娘覺得這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下家,你考慮考慮,人家劉媒婆還等著咱家回話哩。”娘高興得再次呈出了菊花般的笑容。

“娘,我現在還不考慮個人大事,你不要讓劉媒婆再來咱家了,就說我現在不考慮。”彩云皺著眉頭陰沉著臉。

“你都老大不小了,二十五的人了,現在不考慮還要等到什么時候,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娘明顯地對彩云的態度不高興。

坐在炕爐前的爹說:“著什么急,還怕咱家小汝找不下婆家?”

彩云聽得不耐煩,就說出去到村里轉轉,見見支書福貴、村長忙小只叔,要傳達鎮里的會議精神。說著便挪了身往大門外走去,身后她就聽得見娘“唉”的一聲嘆息。

村委會建在村子的中央,一排平頂橡膠房,青磚砌的院墻,兩個水泥澆注的大門蹲子上懸掛著梨花屯黃原村、兩委會的白底紅字牌子,窯惱上插著鮮艷的國旗迎風飄揚,平時村里遇有大事或上級檢查村委會才開門,一般事就在家里商量著辦公。

黃原村是從村子的中間,有一條斜楞坡上一直漫延到坡溝下的石臺階路,村支書記福貴就住在坡溝下的5孔磚窯洞,挺寬敞的一個長方形院子,院子里喂著豬、雞、狗。雞鳴、狗吠、豬哼哼夾雜著人的嘈雜聲,就繪成了一曲農家田園生活交響樂。

彩云進了福貴家院子時,福貴正大汗淋漓地站在豬圈里往外出糞,一股豬糞臭味很快彌漫了整個院子。福貴說:“彩云,你先回屋里坐,叔再出一會就完了,這倒霉的營生勞一回心著實不容易,圈里糞尿都快滿得把豬仔埋了,不出實在不行了。”福貴滄海桑田般的臉上呈現出一絲歉意。

“叔,你先忙吧,不急,不急。”彩云說著便回了屋里同福貴婆姨拉呱起來。福貴婆姨手持菜刀嚓嚓地切著爛白菜葉子,灶臺上坐著雙耳朵鐵二號鍋,騰騰冒著熱氣熬著豬食。“小汝,回來哩,快坐快坐。瞧嬸子忙得啥時也沒個開交的時候,牲畜這帶口的東西就是鬧心,把人累的東挪不得西轉。”她說著麻利地將切下的一大堆亂白菜葉子用手和刀圍著扔進了豬食鍋,又拿鐵勺攪拌了幾下,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瓷盆里洗洗手,在屋墻橫掛著的鐵絲上拽下白羊肚手巾擦擦,一只手理了下額前的頭發沖彩云笑笑,旋即給彩云倒了一碗白開水,放了一勺紅糖遞到彩云面前。

“嬸子,你喂幾頭豬?”福貴婆姨就說:“喂了3頭大母豬,去年下了兩窩豬仔,每頭下10多只豬仔哩,母豬剛懷上,就有人打招呼讓留下,產得都還不夠賣哩,現時豬肉漲價了,豬仔一滿月就能賣到300元哩,去年僅豬仔一項我家就收入上萬元哩,這營生就是太累人,可累也有心勁,著實掙錢哩。”福貴婆姨沉浸在喜悅中。“嬸子,咱村里人窮,我看還是要搞養殖和種植業,要是村里人都能像你這樣搞起養殖業,村里人就不愁致不了富。”

“那是,那是,不過搞養殖、種植,周期長,見效慢,不如人家開窯的,日進萬貫,幾天就可以暴富,你看人家盛世魁不緊不慢一天一萬,村里人說盛世魁,穿得爛、走得慢、腰里纏著幾十萬。”福貴婆姨面上呈出一副羨慕的神情。

“嬸子,不要羨慕他們,那是違法的,是盜竊國家資源哩,上邊政策不讓干,抓住要法辦哩。”彩云說。福貴婆姨就說:“嚇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人家盛世魁干了幾年也沒見有甚事,村里幾家窯房裂縫,鄉里、縣里的告了多少次,費了腳功花了錢不說,也沒搬動盛世魁這棵大樹。人家有錢、有勢、有人,再大的事也能擺的平,你叔當這個爛支書,甚也不敢干,兒子在鴨雞嶺山坡底挖了個小煤窯口子,還讓他給罵的不能干,兒子也一氣之下跑到廣州打工去了。”

“嬸子,你聽我說,他盛世魁家再不關閉私開礦,遲早要出事的,縣上都抓了10多個私開礦老板,可能要判刑、勞教,你說到那時丟人敗興哪個多哪個少,還是咱搞養殖的穩當,況且政策允許,國家還有惠農政策扶持哩。”

“小汝,你說得也有道理,咱就這樣小打小鬧,還餓死人不成。”

門外傳來啪啪的拍鞋聲,一會兒福貴出完圈就進了屋走到屋后洗了一把手臉,解下腰里別著的一柞長的銅旱煙鍋,裝滿一鍋煙葉,用打火機咔喳點著火就坐在炕沿邊抽了起來,頃刻間,屋內煙霧繚繞,一股焦油煙草芳香味很快就彌漫擴散開來。

“叔,我今天在鄉政府開了會,鄉黨委羅書記讓咱們村委關閉盛世魁的私開礦,說如果盛世魁要再繼續敢私挖濫采,讓咱們報告鄉政府,鄉里要來抓人,我來跟你匯報一下會議精神,咱商量一下看怎么辦。”彩云說。

“毬,羅玉山這小子就是他媽個大滑頭,你當鄉黨委書記都不能把盛世魁怎么樣,我一個村支書有毬的辦法,我能把人家如何,人家眼里哪能把我這個芝麻官放在眼里,發現再干就報告,那不是讓咱們得罪人嗎,他當書記惹了人一拍屁股走了,咱祖祖輩輩要在一個村里圪滾哩,惹得起嗎?再說咱要是報告了,把人家法辦了,那還不是幾輩子扎刀子的仇人,唉,難啦。”福貴說著揺著頭猛抽了一口煙,嗆得咳嗽起來,眼淚鼻涕一把。

“福貴叔,那咱們總不能放任不管讓盛世魁再繼續干吧,羅書記說明年縣、鄉要換屆,千萬不能讓出了事,你說該怎么辦?”彩云仰起頭焦急地問著。

“唉,氣話歸氣話,到頭來還得管,要不咱吆喝來你忙小只叔在一起合計合計看該怎么辦。”福貴皺著眉毛說。

“那也好,要不我去喊他們。”彩云說。

“不用了,估摸這時候你忙小只叔可能在家里,他家有電話,”福貴轉過頭沖婆姨說,“翠娥,你給忙小只掛個電話讓來咱家開個會,就說彩云也在哩。”

“哎。”翠娥應了聲,便撥通了忙小只家電話。這里福貴對婆姨翠娥說:“她娘,你給咱弄幾個下酒菜,咱家還有愛只上次來時提的兩瓶北方燒,我同忙小只喝幾杯,小汝你也在這里吃飯,咱們邊吃邊談工作。”彩云答應一聲,便幫忙嬸子淘菜,打雞蛋,和面。翠娥把彩云淘洗干凈的山藥蛋在案板上先切成細片,然后推倒一只手按在土豆片上,另一只手拿起菜刀嚓嚓嚓一陣工夫就切成一堆細絲絲,又切了半顆翠綠的白菜,隨后往鍋里扔了一把粉絲,煮好后撈到盆里用涼水潑了,冷拌了一盤粉絲。不一會,就炒了一盤山藥絲、一盤炒雞蛋、一盤白菜炒肉,屋內頓時香氣繞梁,四盤葷素搭配皆宜的菜就準備停當了。

“好家伙,真香啊。”忙小只人還未進屋,聲音就飄進來了,一副粗聲大嗓門。“福貴哥,你這算是過的哪門子節哩。”忙小只貓著腰進了屋笑著說。

“算你小子今天有口福,沾了彩云的光哩,咱中午在一起抿二兩,順便也嘮嘮近期的工作安排。”福貴說。

“好,”忙小只說著便脫了鞋一躍上炕,坐在了火炕上卷起的藍花被褥上。

翠娥端了小桌放在炕中央,彩云就端了菜盤擺在小桌上,翠娥就又在木柜里提了兩瓶北方燒,打開蓋給兩個酒杯斟滿了酒。彩云、福貴、忙小只就邊夾菜,兩個老搭檔就邊喝著酒邊同彩云嘮起了工作。彩云就把鄉政府的這次會議精神再次作了傳達。忙小只聽后罵道:“盛世魁這龜孫子屢教不改怕是錢迷了心竅,這多年賺的錢怕是再一輩子孫子手里也花不完哩,你說這錢賺多少是個夠,人能活就行了,我瞧他呀非倒大霉不可,不碰南墻是不會回頭的。”彩云就強調說:“眼看明年縣、鄉要換屆,羅玉山書記說無論如何不能再出事了,可我父親說這段日子盛世魁明里不敢大干了,晚上卻組織人偷偷用麻絲袋背煤哩。”福貴喝了一杯酒說:“越是偷偷摸摸干越是容易出事,王莊她姨家村里一個人也是晚上偷背煤,在山上羊腸小路上走夜路,一腳踏空從半山腰摔下去落個終生殘廢,你說上有老下有小可叫這家人拿什么活呀。”忙小只說:“狗日的要是再不聽說,咱們就組織窯房裂縫的那幾家人到口子上堵狗日的。”彩云說:“羅玉山書記說要是咱們愣是堵不住,就報告到鄉政府,他們負責抓人哩。”

福貴說:“這個辦法行不通,鄉里那個分管打非的汪副鎮長同盛世魁有一腿,你這里才報告,他那里就知道哩,到頭來惹了人咱們落的里外不是人。”忙小只說:“現在這世道就讓這些家伙搞壞了,鄉里讓堵黑口子,班子里卻出現了內奸,羅書記就不知道嗎?”福貴說:“這人隱藏得深哩,表面上打非比誰都積極,大小會議上說的比敲鑼鑼還響,可就是賊喊捉賊,要么這打非怎么越打越洶涌,怎么也打不下去呢,原因就出在這里,利益驅動嘛,你說這私開礦徹底打干凈,像汪副鎮長這類人吃誰的肉、刮誰的油?!況且你又抓不住人家的把柄,那都是暗箱操作的事。”忙小只就說:“都讓這些壞人給丟臉啦。”彩云說:“咱們也管不了那么多,就說眼前吧,這個問題該如何解決?”“依我說,”福貴又喝了一杯酒夾了一筷子菜邊吃邊說,“咱們3人還是去盛世魁家一趟,說明利害關系,看他如何。”忙小只說:“那是只老狐貍,你去他就會說不干,你走了他背地里照干不誤,依我看說不說都無毬所謂,這種人狗改不吃屎。”福貴就說:“上門還是很有必要的,這是個程序問題,到時他出了事,可別怪咱沒跟他說到,這叫先禮后兵嘛。”彩云接著說:“福貴大叔說的對,咱們班子成員還是一起去見見他,人多了也能引起他的重視。”

“好,就按你倆人的意見辦。”忙小只說完又端起酒杯嗞的一聲火辣辣下了肚。隨后彩云還同福貴、忙小只談了村里調產的事,說國家現時有低息貸款資助大學生村官在農村創業,她打算最近到縣里跑一趟,力爭在咱黃原村搞個項目爭取立項,把咱村里人的觀念轉變到轉型發展上。福貴、忙小只聽后都很支持彩云這種想法。福貴說:“小汝,你好好往前闖,叔支持你哩,你有知識、有文化,咱村里的希望就在你身上。”忙小只說:“要是能搞個規模大的養殖專業,咱村里人就不愁了,我真希望有那么一天能變成現實哩。”彩云笑笑自信地說:“會的,總有一天咱們村會走出一條科學發展調產致富的新路子。”

“吃吧,別光顧著嘮,面條都坨了。”翠娥說著便給她們盛了飯端到桌前,3人便稀里嘩啦吃起了面條。

不知不覺間,這頓飯就吃到夜幕降臨,彩云和忙小只從福貴家出來時,皎潔的月光裝飾了春天的夜空,也裝飾了黃原村的大地,夜空像無邊無際的大海,安靜、廣闊而又神秘。繁密的星星閃閃爍爍,田野里到處是熱鬧的蛙鳴聲,村子周圍的山巒上,夜鶯隱藏在大山深邃的桃花枝上,用她那圓潤、甜蜜、動人心弦的鳴囀喚醒人們心中澎湃的希望。

一個月明涼爽的夜晚,彩云同福貴、忙小只一同來到盛世魁家,他們以村支部、村委會的名義,認真同盛世魁談了一次話,讓他立即關閉私開礦。盛世魁滿口應承不干了,馬上關閉。“人家國家政策不允許,咱何必頂風作案呢,你們放心,不用再為我的事勞神費力。”支、村兩委班子主要成員見盛世魁應承的這樣干脆痛快利索,也覺得盛世魁是精明人,吃涼粉得看天氣,大概這次是真不會再干了。三人如釋重負,覺得眼前這個令人頭痛的事總算是暫時塵埃落定。他們返回時已是繁星滿天,走到村子的十字路分手后,彩云心里還是覺得有點不踏實,她先不著急回家,想起上次在村口時奓孩叔對她說的話,覺得還是應該到奓孩叔家坐坐,奓孩叔畢竟見天在山坡頭放羊,估計知道的事多,不要讓盛世魁蒙哄了自己,想著彩云就徑直往奓孩家走去。

奓孩家的窗玻璃亮著明晃晃的燈光,屋內就聽得見有陣陣的說笑聲。彩云推開門進去,見奓孩口里叼著一把賊亮的刀子,他婆姨幫他拽著一只野兔,奓孩正從兔子的頭部往下剝皮哩,炕上的兩個孩子正在說笑著看電視,奓孩見進來的是彩云,忙一只手把刀子從嘴里取下說:“喲,稀客,稀客,小汝你咋有空來,快坐,快坐,你看叔忙得,今天在鴨雞嶺放羊時,一只山野兔從我腳跟前縱橫越過,被我一鞭子就打懵了,這不,坐也是坐著,就把它剝了,明天你等著來家吃兔肉,這兔肉鮮嫩、生態營養可豐富哩。” 奓孩說著臉上就呈出了笑意。彩云說:“奓孩叔,我和福貴、忙小只叔今晚去了一趟盛世魁家,不讓他再干私開礦,他也應允了,可我心里總還是覺得不踏實,你這幾天在山上牧羊,發現礦上有生產跡象嗎?”

“咋沒哩,那小子狗還能改了吃屎,煤價這么好的暴利,哪能說停就停下來,他是在哄你們哩,今天上午我還見了狗丟,我問他干啥?狗丟說晚上劃算到南洼頭世魁窯上背煤哩,你說狗丟這種東西,自家的窯房都裂縫了,還在人家窯上背煤,唉,這人真是記吃不記打。”奓孩說著,現出了鄙夷的神情。奓孩婆姨就說:“狗丟還不是眼紅那一夜百拾多元錢,還能給家里撈點面包、礦泉水哩。”彩云說:“狗丟這人也太不爭氣啦,就因為世魁窯把他家的窯裂縫,他卻還當幫兇,你說這人悲哀不悲哀。”奓孩婆姨放下剝完的山兔說:“唉,說來道去還是窮的沒法”。臉上就呈出苦笑無奈的表情。

奓孩把剝光皮的山野兔掏了心臟、肝、肺,就把腸肚扔在地上,他舀了一瓢水倒進黑瓷盔里,把野兔浸泡在水里,放了兩塊新磚,然后用掃帚把腸肚掃進碳鍬內倒在院子里,黑狗就撕扯著腸肚吃了進來。返回屋奓孩洗了洗手坐在炕邊,抽出煙袋,裝滿一鍋旱煙打著火抽起了煙。奓孩說:“小汝,你不信咱今晚到窯上瞧瞧,十有八九狗日的后半夜又在偷干哩。”“吃飽了撐的,管得那閑事干甚哩,你這不是在得罪人嗎?” 奓孩婆姨說著就白了奓孩一眼。“這甚叫管閑事哩,他個人發財,村里人都跟著遭殃,你不管他不管,誰也怕得罪人,你說這資源破壞了還拿甚活!”奓孩硬硬地回敬了婆姨一句。“彩云,你回來工作,叔支持你,你是叔看著長大的,叔知道你心性善良,是為咱村里人謀好事哩,叔今晚就同你到南洼頭窯上巡查。” 奓孩說著,彩云就感動得直抹眼淚。“他爹,天黑路不好走,你和彩云要去可別忘了帶上手電。”氣總歸是氣,奓孩這根牛筋脾氣上來,婆姨知道阻擋不住他,也還是支持丈夫的行動。

奓孩過足了煙癮,在炕墻邊磕了煙灰,就拿了手電對彩云說:“走,叔陪你去一趟窯上。” 奓孩說著,便起身同彩云出了屋走在了漆黑的夜幕中。

北方鄉村的傍晚,暮色逐漸濃重起來,天地間變成了銀灰色。村里乳白色的炊煙和灰色的暮靄交融在一起,像是給黃原村的墻頭、屋脊、樹頂和斜坡路口都罩上了一層薄薄的玻璃紙,使它們變得若隱若現,飄飄蕩蕩,仿佛有幾分奇妙的氣氛。一抹斜陽正自留戀地撫摸著村邊的綠色山峰,山肚里仍不時傳來歸鴉噪咶地喳喳聲,路兩邊不知名的小蟲,在草叢里蠷蠷地叫喚著,空氣中就透出一絲涼爽濕潤的氣味。奓孩打前走,彩云打著手電踉踉蹌蹌緊跟在后,南頭洼距村子里約1公里左右,下了村里的斜坡到了黃土公路上還得翻過鴨雞嶺,煤窯就在鴨雞嶺山背面的半山腰上。奓孩對彩云說:“咱們抄近路走,從鴨雞嶺上了山下去就到南頭洼了,近一半路程哩。”彩云就說:“好,咱們就走近路。”

山上的風大,是從繁茂的山林里吹度過來的,它帶來一股幽遠的澹香,連著一絲滋潤的水汽,不時摩挲在彩云的顏面,輕繞著彩云的肩腰。彩云爬山已累得滿頭大汗衣襟濕透,可她的呼吸卻是無窮的愉快。

一陣兒工夫,奓孩同彩云就上了鴨雞嶺山頭,奓孩對彩云說:“咱們就在這山頭的背面觀察。”兩個人邊說著邊走著就來到了鴨雞嶺山背后一塊避風的洼地,朝山下的半山腰仰直脖頸望去。暮色蒼茫中,她們看到山下的半山腰,有幾個小黑點駝著白色的袋子,往南頭洼對面的青石崖山上隱約走去,山巒中就不時發出背煤人手電四射的光。

彩云一看就氣得柳眉倒豎臉色刷白,直罵盛世魁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奓孩說:“翻過青石崖下了山就到了王莊地界黃土公路上,他們的三輪車,面的車就在那里等候著,裝滿一車就開走了。各個山頭、各個路段都有他們安排放風的人,只要上了路就有人負責送車,一路順風財源滾滾就來了。窯主一晚上弄好了賺個萬八千,抵得住你一年的工資哩。你說這些人為何不鋌而走險頂風作案呢,要不人家世魁一家活得恁滋潤。”

彩云剛參加工作不久,還不知道這趟禍水這么深,這里邊還有著這么多千絲萬縷的聯系,被一根金錢的紐帶竄成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網,看來事情遠遠比她當初想象的要復雜的多。“奓孩叔,你說該怎么辦,領導交給我的任務,要是完成不好,一旦出了事,我可怎么能擔當得起,要不就報告鄉政府吧。”彩云急得忐忑不安直抹淚。

“等你匯報了,鄉政府的人趕來就又撲空了,這事需要想個辦法才是,你逮不住現行,盛世魁是決不會承認的。”奓孩對彩云說。奓孩說的話使彩云云里霧里更感到了事情的艱難。

從鴨雞嶺返回村后,已到了后半夜,村子里不時有誰家的狗汪汪地吠叫幾聲,驢圈里傳出驢的吼叫聲,更增添了夜的寧靜。

奓孩把彩云送到大門口,彩云一推大門虛掩著,娘迷糊中說了句“怎么這時辰了才回來”,彩云輕輕地挪動著腳步來到西廂房上了炕,渾身累得筋疲力盡,順手抓過枕頭倒頭就躺在了炕上。雞叫三遍的時候,彩云睜開了朦朧的雙眼,這時窗玻璃射進一抹明媚的陽光,照得屋子里明晃晃的,娘已掃完院子,端一盆豬食,啰啰啰地吆喝著喂豬。爹摟了一捆硬柴火,拿一把利斧咔咔有聲地劈起柴火。彩云起身走到院子里,娘一見就問她:“夜黑間干甚哩,回來都快天明了。”彩云說:“跟我奓孩叔上鴨雞嶺查窯哩。”娘說:“你不要命了,那山上有狼哩,夜里還跑到村里叼羊哩。”彩云說:“不怕,有我奓孩叔作伴呢。”這時院子里一只大紅公雞撲拉著翅膀繞著一只花母豹雞轉,母雞跑了幾圈就臥下來,大紅公雞撲上去卻又下來,快得宛如疾風閃電。娘轉別了頭,假裝咳嗽,彩云就低頭羞得滿臉通紅。

吃過飯,彩云打算再上門找一次盛世魁,不報告他是給他面子,好歹是一個村的,抬頭不見低頭見,可一旦要是出了事對誰也不好。彩云一只腳剛跨出門檻,娘正洗著碗就扔下碗走到她跟前說:“小汝,王莊你姨家玉生后日格娶媳婦哩,到時咱娘倆都得過去一趟。”彩云說:“娘,你不給我說,我倒把這事兒給忘了,我姨哥玉生在縣農業局工作,娶得媳婦苗婷婷和我是一批分配的大學生村官,人漂亮、精干、能干,我姨哥娶了她可算是一輩子的福氣啊。”娘說:“你姨哥農業大學畢業,賴的他能看上。”娘說完就咯咯地笑起來。

彩云出了大門就順著斜坡往東面的一條石條鋪設的小巷走去,快到盛世魁家的大門樓前時,就聽得有人用粗啞的嗓門唱著信天游:

對畔畔那個圪梁梁上那是一個誰

那就是咱那個要命的二妹妹

你在你的那個圪梁梁上哥哥我在那溝

看中了哥哥妹妹你就招一招手

白領領的布杉杉穿在妹妹的身

哥哥要出門想你見不上個人

你在你的那個圪梁梁上哥哥我在那溝

看中了哥哥妹妹你就招一招手

滿天的那個星星一顆顆明

有兩顆星星最明那就是咱二人

你在你的那個圪梁梁上哥哥我在那溝

看中了那個妹妹你就招一招手

對畔畔那個圪梁梁上那是一個誰

那就是咱那個要命的二妹妹

彩云略微遲疑,猜想這一定是那個討厭的盛飛,她清楚盛飛唱歌的意思,一定是看到她往他家方向走才唱的,現在去還是不去,彩云心里十分矛盾著,她略微鎮定片刻,就勇敢地朝前走去。“我這是為了工作,又不是跟你談情說愛,你那情愿才是剃頭挑子一頭沉呢,我又沒應允你什么。”想著走著彩云便來到了盛飛家。

“喲,石書記來了,真是稀客呀,自從你上了大學到當上村官還是頭一次來哩。”盛飛明知道她為了關窯的事同福貴、忙小只來過一次,那天他不在家是她娘告訴他的,就說:“彩云,這幾年不見,出落得一朵花了。”

彩云知道他心里打的小九九。彩云不露聲色地說:“稀客什么呀,一個村鄉里鄉親的,有什么值得稀奇,你爹在嗎?我有事找他。”“走,走,先進屋再說,我爹不在就不能跟我說叨說叨。”盛飛嬉笑著,說著便把彩云領進了門。盛飛招呼彩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順手從冰柜內取出一罐健力寶、一罐杏仁露說:“喝吧,想喝什么喝什么,咱有的是。”說完神氣地坐在彩云對面的沙發上,翹起二郎腿,口里叼著一支中華煙,一雙眸子火辣辣地看得彩云。

“盛飛,你爹呢?”彩云鎮靜片刻,問道。盛飛說:“我爹娘進城有點事。”彩云說:“我來是告訴你私開礦再不能開了,昨天晚上我跟福貴、忙小只叔來過你家,也同你爹說了不讓干,可昨天晚上你爹卻又組織人上山背煤,你知道這是違法的,你就不能搞個轉型產業嗎?”盛飛說:“調產談何容易,咱們這地方窮山惡水,除了這點黑面面能賺錢,搞啥能致富呢?”彩云說:“那也不見得,現在人家有許多地方搞種植業、養殖業規模都發展的很大,效益也很好,咱們不能老是盯著煤,看似眼前有點暴利,可損害的是國家和人民的利益,用血的代價謀取暴利,這條路子走不通的,我勸你還是趁早打消這個念頭,走出一條寬廣的路子。”盛飛滿不在乎,哈哈笑著依舊說:“啥也沒有煤來錢快,一晚上就能賺一兩萬,政策歸政策,只有鉆了政策的空子才能發得快,我家要不是經營私開礦,能蓋得起樓房,還是能買得起車,我倒知道國家政策不允許,甭說咱老百姓,有些公家掌權的人暗地里都還干哩。哎,彩云,我爹最近還準備在縣城給我買一套樓房,我爹讓劉媒婆去你家提親,不知你考慮的咋樣?要是咱倆能成了一家人,縣城都有了房子啦。”彩云聽著面色就沉下來,她覺得一時半會跟他說不成個樣子,就起身對盛飛說:“你爹回來后,你跟他說一聲,煤窯必須關閉,再這樣干下去,保不準哪天公安局就要來抓人。”彩云說完就徑直往外走,身后就傳出盛飛的一句話:“彩云,咱倆的事你再考慮考慮,別忘了給我回句話啊。”彩云頭也不回地走了。

翌日一早,彩云就跟娘搭了輛公交車去了王莊,雖是后天才娶媳婦,可當姨的總不能正日子才來。公交車到了王莊村,彩云和娘下了車就往姨家走去。姨家多年來這是頭一樁事,勢面就大的很哩,從公路口到她家就擺放了六道紅色彩虹門,村子沿路兩旁隔一斷路口都張貼有喜字,姨家的大門口、院子里都貼出了對聯,街門口的青石上還裱糊了紅紙,院子里更是熱鬧非凡,一撥一撥的人蜂擁而至。院子的當中撐起了軍綠色的布棚供來客坐席,新灶爐子竄出了一柞高的火苗,廚子們正在忙碌著明天的席面,長案板上已整出一整碗一整碗碼好的紅皮,大黑盔里堆放著一大堆鵝黃色的肉雞,鐵盆內浸泡著幾大盆鯉魚。淘菜的、洗碗的、剝蔥的、倒蒜的、捅火的、鍘菜的、捏包子的男男女女各就各位,院子里到處彌漫著人們的說笑聲、打逗聲,誘人的肉菜香味直撲人的鼻孔,有已經等不及的孩子們擠在忙碌的人群中,不時放出一個震耳的鞭炮聲,高音喇叭播放出嘹亮的喜慶悅曲,到處呈現出一派歡樂的景象。

姨一見了彩云和她娘,就喜滋滋地說:“姐你來啦,彩云也來啦,我姐夫咋沒來?”娘就說:“你姐夫還喂著牲畜,今天脫不了身,明天就過來了。”姨說:“那好,快進屋。”娘和彩云便隨著姨進了屋。姨拉開屋后的立柜門捧出兩大本子相冊讓娘和彩云看,說這是玉生和婷婷在北京照的。姨又搬出了給玉生準備的新被褥、毛毯讓娘看,娘捏著被面,看著大紅被上繡著的龍鳳圖活靈活現,臉上就激動地淌著淚花花,直夸好。姨說:“孩子一輩子的大事,不能屈了孩子,還請了芝麻嶺有名的響器,估摸著后晌就來哩,鬧事就圖個熱鬧哩。”娘問:“財禮花銷了多少?”姨說:“38800元,人家女方退回來4000元,還陪嫁10只波兒山羊哩。”娘說:“喲,這倒奇了,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聽說陪嫁羊哩。”姨說:“人家苗婷婷家是遠近聞名的養殖波兒山羊大戶,說嫁過來后讓咱家也搞養殖業發羊財經。”“嘖嘖嘖,”娘禁不住地夸獎,“婷婷的主意真是個好點子。”彩云說:“婷婷是個很有能耐的大學生村官,你瞧吧,她嫁過來后,會把王莊村也搞成養羊基地,就等著發羊財吧。”娘和姨聽著,花白頭發下多皺的面孔就樂開了花。

這時姨父進了屋,手里提著兩瓶高梁白,一塊紅紙包著的肉和一把紅薯粉條,說預備著明天娶親時拿,姨父說:“多虧想起啦,要不那兩扇子豬肉早給割開了,娶親時要拿一刀肉,割下多少是多少,但必須肚肉上有兩個奶頭,這是叫什么離母奶頭哩,東山那地方特別講究這個。”姨父說著,就把明天要娶親時預備拿的東西放在了炕對面的箱子上。姨父說:“還得找兩個塑料袋準備點瓜子、糖果之類,再裝上10條普通紅河煙,去了要謝廚子用。紅紙包上10元、20元、50元不等的紅包,讓玉生帶上防備著孩子們要耍錢。剩下的離母錢、梳頭錢、上車錢、開箱錢、拉牲口錢,就都交給媒人讓她掌握好啦,省得咱們操心勞神。”姨說:“我差點忘了,還得抓只大紅公雞,明天娶親時要帶哩。”姨父說:“我在拽孩家找下啦,一會兒就抓過來。”正說著,門口就傳來雞叫聲,姨父笑著說:“你瞧,說曹操曹操就到。”只見拽孩手里提著一只色彩鮮艷、活蹦亂跳的大紅公雞進了門,那公雞瞪著一對溜圓的眼睛,頭頂著大紅雞冠很不情愿地叫著,姨慌忙拿了兩個紅布條,在拽孩的幫助下系住了公雞的翅膀和兩條腿,那公雞雖叫著,卻比先前老實多了。姨把公雞放在荊條編的框子里,框子的把上也系了一條紅綢布表示吉利。這時,高音喇叭里就有人喊道:“開飯啰,開飯啰,幫忙的、親戚們的吃包子哩。”

姨說:“彩云,快拿碗給你娘端包子和菜,人多了要自己照顧自己。”彩云應了聲就來到院子里,在案板上摞著的盤子中抽了一個瓷盤,便走到熱氣升騰的簸籮里夾了10多個包子端回屋,復又出來盛了兩碗豬肉、粉條、豆腐、白菜一起燉的燴菜,和娘吃了起來。彩云和娘吃罷飯,彩云送碗出來,這時,院子里、堂屋、院外的巷道、大門口都擠滿了吃飯的人,人們歡天喜地爭菜搶湯,有一個人端了特大的一個海碗,碗里盛滿了豬肉膘子,吃得滿頭大汗,嘴角流油,胸口上也油膩了一片。吃完飯的人就在院子里豎著的掃帚上掐一節細竹棒兒,一邊狠勁地打著嗝一邊剔牙,人人都說吃好了、喝好了,吃喝得好,這家人的湯水就是好。

姨父蹲在在院子里吃著包子,聽得周圍人們嘰嘰咕咕的夸獎聲,嘴巴都樂得快咧到兩個耳垂上了……

下午芝麻嶺的響器來了,有男有女10多個人,院子的東面擺放了幾張桌子和凳子,供響器們臨時休息表演,管事的是王莊村的支書馬福林,福林招呼著讓給響器們桌上放了茶壺、茶杯,不分男女每個響器成員都發一盒紅河煙,這些人就甭提有多高興了。響器們稍微休整了一下,喝了口茶水,過足了煙癮,就鑼鼓、嗩吶吹敲打起來,激越的響器聲中,很快就召來村里看熱鬧的人群,周圍鄰村也有洶涌而至的,響器要鬧騰大半夜哩,這些成員大都是多面手,有唱晉劇的、蒲劇的,現代流行歌的,還有表演干口的、快板的,說相聲的,雖說是這些表演粗俗不精,但在鄉村只要能逗笑,還是為鄉親們喜愛的。

這時一個約70多歲的老頭,身著黑衣布襖,腰里系著紅巾帶,臉上化妝成丑角模樣,一蹦一跳地出場了,只聽那老頭用嘶啞粗獷的嗓門唱道:

龍生龍,鳳生鳳,

老鼠生的會打洞,

叫活子生的一根棍,

你娘生下你個不中用,

荷上點來,荷上點面,

荷上點破布補衣裳,

喚上下婆姨不能用,

你看哉是倒運不倒運。

老頭幽默風趣地表演,逗得周圍觀看的人群捧腹大笑。一曲剛罷,又上來一個男扮女裝40多歲、頭裹白羊肚手巾水蛇腰的人,他沖圍著的人群先轉了一圈眨巴眨巴了眼睛,開場白做了幾個鬼臉動作,就嘿嘿笑著用晉中口語表演起來,只聽他說道:“親戚你來了,快到家里坐,你吃點甚?是吃黑的還是吃點白的?吃點黑的就是外碳,吃點白的就是墻上的外石灰。”中年漢子那一招一式出色的表演引起又一陣歡笑聲。

彩云在院子里看了會兒,覺得沒多大意思,就回了堂屋同姨哥玉生拉呱起來。彩云說:“玉生哥,你在縣農業局工作,農業方面的調產項目比我知道得多,我尋思著要在我們黃原村搞調產項目,現在我們村里人都還思謀著下窯賺錢,煤炭資源整合后,私開礦都不讓干了,老百姓享慣了下窯的利,小煤窯一關閉,總得給鄉親們謀劃條致富的路哩。”玉生說:“調產項目倒是不少,各村情況不同,要因地制宜科學決策,我覺得你們黃原村坡頭廣闊,牧草豐富,土地面積大,閑置荒地多,要是能發動各家各戶搞養殖業,就是一條好的致富路子,現在發展波爾山羊,周期短,見效快,利潤大,市場前景看好,我覺得你應該在養殖業方面多做文章,比如養兔、養雞、養豬都適合你們村發展。”彩云說:“現在就是轉變鄉親們的思想觀念難,要讓他們走出煤炭誤區走轉型發展的路子還得一個漫長的過程,老百姓不同機關干部接受新生事物快,那種長期的固有的根深蒂固的陳舊觀念要改變是一場新的革命,他們只有看到實惠的東西才會信服呢。”“是呀,要不我們說中國是一個農民占多數的大國,只有把農民的問題解決好,國家才會強盛,不過國家現在關注‘三農問題,你可以動員鄉親們搞小額貸款發展產業,最好是典型引路,先發展幾戶調產致富典型,再繼續輻射引導,走共同致富的路子。”玉生說。

“哥,你說的一番話使我茅塞頓開,勝讀十年書,要不我真是眉毛胡子一把抓,理不出個頭緒來。等你過完事可要幫我村發展養殖業。”彩云喜悅地說。

“好,哥一定幫助你創業。”玉生肯定地說。

“哥,你休息吧,累了一整天,明天還要娶嫂子,我就不打擾你了。”說完彩云就告辭出來,這時院子里大燈泡耀得如同白晝,依舊圍著許多人觀看響器表演,彩云便回了西屋休息去了,明天她還要隨了婚車迎娶嫂子哩。

第二天又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約八時許,表哥迎親的8輛小轎車就整整齊齊地停在了王莊的公路上,前邊打頭的是一輛白色奧迪,中間一溜兒6輛黑色現代,緊跟在后面的又是一輛白色奧迪,預示著新郎、新娘白頭偕老。

這時管事的馬福林進屋對姨父說:“旺只,能拋灑了,你趕快同玉生準備,讓響器的吹打上,拋灑回來就能開席。”姨父說:“好。”就將昨天準備好的四個白面饃頭,四蝶菜分別是豬肉、酥肉、粉條、炒白菜。然后讓玉生提了一只鋁壺,里面盛了水,姨抓了一把小米投進壺里,拿了一把香,一包鞭炮,一疊冥票遞給玉生,玉生便跟了爹和弟弟三人到東頭望墳地的地方拋灑,響器們就臨時喊了三五人敲起鑼鼓,吹著嗩吶跟了去。到了村子東頭的一塊刀把田里,爹說這里就可以了,說完將拋灑的祭物依次拿出來放在地頭的綠色草坪上,點了三柱香,又點了一支煙倒插在祭物邊,爹把一疊冥票撕開,抽開點燃,微風吹過來,冥票就呼啦啦地竄起火苗,冒起一縷青煙燒起來,爹用一根樹枝棍將冥票反復攪拌直至燃燼。然后在拋灑物的周圍劃了個圓圈,玉生就把稀米茶灑了,父子三個依次跪地磕了頭,玉生弟燃放了一包鞭炮,響器們就叫勁地吹打了一陣,拋灑完畢,旺只父子們就急匆匆回了家。

“新客的坐席了,新客的坐席了,坐完席就要迎親走了。”馬福林抄大嗓門在高音喇叭里喊著,喇叭的余音震的院子里嗡隆嗡隆的。新客們很快魚貫而入,各自嬉笑著坐到了席凳上,俄頃,一個半大小子奓穿一件黑色馬夾,系著白色圍裙端著一拍菜高聲喊著:“菜來啦。”說著就依次把菜遞到各個席面上,坐著的其中一個人接了盤,就開起了席。這時一個婆姨趁人不注意就把桌上擺的一盒煙揣在貼胸的衣兜里,眾人見了狠狠瞪一眼,婆姨紅著臉顯得很不自在,低頭旁若無人大口吃起來。因是要接親,管事的就再三吩咐不讓多喝酒,考慮路上安全。席面安排的是重六席,六個盤子、六個碗子,最后上來的一道菜是黑豆豆腐,吃完豆腐這桌席就算開完了。司機們都相互打著招呼往各自的小車跟前走,玉生身著一身筆直的藍色西服,胸前別著鮮艷奪目的紅色新郎花,顯得格外精神。媒人吳老四提著四色禮,玉生的一個同學挎著筐子里的紅公雞,大聲吼吼著迎親的人出發。這時,娘和姨各抱了一個男孩和女孩,預備著玉生上車時摟抱,一個女孩極不情愿地哭了起來,玉生把兩個孩子接過摟進婚車里,再遞出來依次交給娘和姨就算是完了風俗,預示著早抱貴子。

“放炮、放炮”管事的馬福林驚風扯火大聲喊著,早已預備好的出門迎親的幾個半大小子,就在打頭白色奧迪前的公路旁依次擺放了10多箱鞭炮,他們幾個走到鞭炮前用紙煙往捻子一燃,鞭炮就噼里啪啦地響起來,此起彼伏,震動山河。鞭炮的紙屑就滿天飛舞,濃烈的火煙味就彌漫在村子的上空。

這時一溜十分壯觀的小轎車就依次發動馬達緩緩前行,站在第一輛車的攝影師,是一個留著波浪式披肩發的秀氣女子,她飄逸地高舉著攝像機攝下了這動人的一幕。車輛在黃土公路駛出老遠,村里的人們都還按捺不住狂跳的心……

下午太陽偏西的時候,王莊村頭就響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人們一聽到鞭炮響,激動興奮之情就溢于言表,人們隨著喊聲就相互告訴,一時從村子里的四面八方就都洶涌地云集到村頭的路口看熱鬧,有幾條灰色的、黃色的、白色的、黑色的不同種類的大小狗也狂吠著,隨了人們撒歡般湊起了熱鬧。

打頭的先是娶親的8輛轎車,后邊緊跟的是送親的一輛卡車,車廂內10頭波爾山羊,羊角上分別都挽著大紅綢緞,每只羊身上披著一件紅兜肚馬褂,兩邊精制繡著兩個囍字,分外招人眼明,羊群不時發出咩咩的吼叫聲,送親的還來了響器,六個壯年漢子頭裹白羊肚手巾,腰里系著大紅綢緞,正鼓圓腮幫子悠揚地吹著嗩吶,好看極了。

院子里這時擠滿了人,新人一下車,娘和姨同彩云就緊緊把婷婷圍到屋里去,隨后就插上了門子。一群小孩子們在門外碰撞著,有的竟爬到窗臺上去撕窗紙;有的往新人身上仍玉米粒、土坷垃,吹鼓手們站在院子里,拼命地吹打,六支大笛沖著蔚藍的天空,一低一揚,吹笛的人臉紅脖脹,眼珠兒都快鼓出來了,喜慶的婚禮達到了高潮。

“旺只,旺只,快接新客。”馬福林撕扯著破嗓門大聲喊著。這時送親的人已進了院子,一個年輕人手持長鞭吆喝著10只肥大的波爾山羊,10只羊一邊5只并排走著,兩邊囍字下就呈出8個惹人顯眼的字樣:“調產致富,大發羊財。”這個構思真是新穎別致,一些上了年歲的老人搖著頭捋著下巴上的山羊胡須說:“唉,長這么大年紀,經見了多少事,在咱山里破天荒還是頭一次見這樣陪奩的,真是時代變了。”

旺只把送親的迎進安新客的拽孩家,因是事先就知道要陪奩羊的,便著人將10只波爾山羊圈在了院東角的閑窯里,并吩咐玉生弟給羊準備點精草料別讓餓著。

新媳婦踩完火炕上的四角就準備典禮了。院子里擺了一張桌子,桌面上鋪著紅布,桌子上擺放了核桃棗,地上鋪了一塊紅地毯,玉生的幾個同學就嚷嚷著新郎、新娘閃亮登場,玉生就攙了披著婚紗的婷婷走到典禮臺前,玉生的同學就又喊道:“老輩的上場。”玉生爺爺、奶奶就身著新衣服喜滋滋地坐到臺前的椅子上,主持人就說:“新媳婦喊爺爺、奶奶。”婷婷就羞澀地叫了一聲:“爺爺、奶奶。”婷婷身后的一個男孩就推了婷婷一把:“高聲叫。”婷婷就又大聲叫了一聲。爺爺、奶奶就把事先準備好的紅包給了孫媳。主持人宣布老輩的退場,父輩玉生的爹娘就上場坐在了椅子上。夫妻臉上早被人畫了個丑角,旺只的脖子上還掛一串紅丟丟的辣椒。一個男孩惡作劇地將香煙掐成一小截,遞給婷婷讓給旺只點煙,不讓在手里點,非讓在自家嘴里點著后,再慢慢遞到旺只嘴里,然后改口喊爹娘。婷婷就點了煙,遞到旺只嘴里,喊了:“爹、娘。”主持人就說婷婷喊得不脆不響,玉生爹娘答應得不亮。于是婷婷就又高聲叫了一聲,玉生爹娘也異口同聲響亮地應了聲。引逗的圍觀的人哈哈大笑。玉生爹娘就把紅包遞到兒媳婦手里,主持人又大聲宣布父輩的退場,接著玉生的同學們就嘻嘻哈哈地鬧起了新郎新娘……

姨哥過罷事的當天晚上,彩云和娘就回了黃原村。爹是上午去的,因擔心牲畜餓著,坐了一席,上了禮等不上娶親的回來就早早回家了。娘倆進門剛坐下喝了杯水的工夫,奓孩叔就順門進來沖彩云說:“小汝,你這兩天在王莊你姨家,盛世魁見天出煤,我在山上欄羊見他們把口子堵上,人在窯里挖煤,晚上半夜時分,就又組織人到山上背煤運走,你說氣人不,你福貴、忙小只叔都給他說了多次,這么緊的風聲還照樣干,連個臉面都不給,你說這成了甚呢。”奓孩叔說著身子都氣得顫抖。彩云一聽,就氣得臉色刷白說:“奓孩叔,走,你再陪我去一趟南洼頭,今晚我說啥也要堵住他不讓再背煤了。”說著就在地上桌子抽屜里拿出手電要走。“死汝子,你不想活了,這大黑的天山上又有狼,你去能堵住?”娘說啥也不讓彩云去。“你就讓娃去吧,我陪著她,她吃了公家這碗飯,就有了一份責任,鄉政府讓她死守坑口不準生產,她得盡責哩,先前汝子倒是想報告鄉政府讓抓人,可再三還是考慮到是一個村里不想得罪人。”奓孩說。彩云說:“我這也是最后一次,他盛世魁要是再干,休怪我翻臉不認人。”說著便推開娘同奓孩走到了夜色中。

路上彩云對奓孩說:“要不咱們把福貴和忙小只叔也一起叫上,人多力量大。”奓孩說:“好,那咱們下去就把他倆吆喝上一起去。”

奓孩和彩云來到福貴家喊福貴時,婆姨翠娥開了門,把他倆讓進屋說:“福貴表兄患癌癥死了,7日出殯,估計這幾天實在騰不開身子。”彩云就同奓孩又來到忙小只家,不巧忙小只也有事去了內蒙古,倆人只得爬山徑直往南頭洼窯上趕去。

山道上的草叢里不時有螢火蟲閃出藍晶晶的光,在暗夜里特別顯眼。田野里隨處都可聽到蟋蟀的叫聲,遠處的山巒上偶爾響過一聲、兩聲狼的嚎叫聲,令人毛骨悚然。奓孩叔說:“小汝,別害怕,咱這地方有狼,但不多,狼怕見光,遠遠看到手電的光芒,就拖著大尾巴遠遠逃遁了。”彩云就說:“奓孩叔,有你在,我不怕。”口里雖是這樣說著,但一聽到狼的嚎叫聲還是禁不住渾身打顫顫起雞皮疙瘩。

他們很快就爬上了鴨雞嶺山,開始往南洼頭下山了。臨近煤窯時就聽得到有熙熙攘攘的嘈雜聲,微弱的月光下可依稀看得見幾個人影在踽踽獨行來回晃動,忽然聽到有個人說了聲“山上有人”,接著一陣急促慌亂的跑步聲驟然響起,待彩云和奓孩走到跟前時,地上有零零落落扔的幾麻絲袋煤,人早已跑得無影無蹤。彩云看著這黑魆魆的大山,到哪里去尋找人,想著連日來遭遇的委屈,一時氣得哇的一聲蹲在地上失聲嚎啕起來。

“彩云,凡事不可操之過急,相信總會有辦法的,走,咱們先回吧,叔煮的山兔肉噴噴香還給你留著哩,明天記得來家饞個鮮。” 奓孩說著心里不禁有些酸,眼里也漸漸潮起。

彩云回到家里,爹和娘還焦慮地等著她,彩云說了聲沒事,便往西廂房去,這后半夜翻來倒去睡不著。她想來想去,決定明天走訪村里的戶子,先從香黃、狗丟、笨廝幾家做工作,讓他們遠離私開礦,不要再在盛世魁窯上打工,找這些人家做工作相對會轉變得快些,他們幾家的窯房裂了縫,都是受害者,感受會深的。最不爭氣的是那個狗丟,窯房都裂了縫,還要在人家窯上打工,這樣的人真是麻木不仁……

雞在院墻上叫第三遍的時候,硬是把夜幕撕破了,黃原村像齊刷刷扯開了胸扣子,捋走了褲腰帶,抽掉了圍脖子,一切都赤裸袒露了。炊煙開始在各家各戶的屋頂扭起了秧歌。彩云急速起了床,梳洗完畢吃了飯,就開始了她的走訪計劃。她從自家的院墻邊剛下了斜坡,就聽到東邊的方向傳來幾聲悠揚的信天游:

吃一次豆角抽一次筋,

找一回情人傷一回心。

石頭上栽蔥扎不下根,

玻璃上親嘴急死個人。

彩云知道那肯定又是盛飛在嚎,心忖:你癩蛤蟆跳在三弦上——好個繃繃繃兒,你不要鉆在陰溝洞里想天鵝肉吃了,勸你多吃幾個荸薺,把妄想心打掉吧,就是沒有鏡子,你也該自己撒泡尿照照。

彩云先來到狗丟家。狗丟一家正好在家,還沒吃早飯,狗丟媳婦芳芳熱情地把彩云迎進屋,灶臺上籠蓋冒著熱氣,鍋里就響起來,彩云說:“咋這時候了還沒吃飯。”芳芳就羞澀地笑笑說:“昨晚睡的遲了,早飯就晚了。”彩云說:“院子里挺涼爽的,咱們要不就在院子里坐會兒。”芳芳應承著就給彩云搬了個凳子,狗丟也抽著煙,拿了個小凳子蹴在彩云跟前,狗丟娘坐在院子里一塊青石頭上梳頭,每梳一下,就把脫落的花白頭發捋下來,揉成一團塞進布滿青苔的院墻的磚縫里,她面頰多皺干枯,笑瞇瞇地瞅著彩云說:“這是誰家姑娘,長的花骨朵一般好看。”芳芳就大聲說:“這是我二喜只哥家小汝,人家都大學畢業,考上村官回咱村當書記了。”陽光下,狗丟娘聽著就笑得瞇縫了眼。

這時,狗丟家的小子壞壞在院子邊拉屎邊喊著媽“拉完了”,芳芳就吆喝了小白狗到孩子跟前,小白狗伸出紅紅的舌頭把地上的屎吃了,又把孩子的屁股舔了個干凈。彩云看著不由就失聲哧哧地笑彎了腰,引逗的芳芳、狗丟也不好意思地吃吃笑起來。

一陣笑聲過后,彩云說:“聽說你家的窯房因私挖開采裂了縫?”狗丟一聽說窯房裂縫就捶胸頓足咬牙切齒,還大罵盛世魁虧天理毀了他家的窯。說著便吆喝彩云到山墻邊看,果然一排5眼窯洞墻壁上就裂出了拳頭般大的縫。

彩云神情莊重地說:“這煤窯是一天也不能再干啦。”狗丟接著說:“可不,再弄下去這窯非塌不可。”這時狗丟娘也顫巍巍地走到跟前說:“小汝,你可要管一管,再這樣下去我到哪里住呀,連個安身的地方也沒有。”說著,狗丟娘撩起黑色的衣襟擦起了眼角邊滴出的淚珠。

彩云說:“窯都壞成這樣了,我聽說你還到世魁家窯上背煤。”狗丟就紅了臉說:“我這也是一陣不打一陣不疼,得給娃們賺點學費哩。”彩云說:“那你就不能干點別的,除了下窯背煤就再也沒別的生路了。”芳芳這時插話說:“也是為了賺個現錢哩。”彩云說:“鎮里規劃咱村搞核桃經濟林,樹苗鎮里白送哩,你抓緊栽核桃樹吧,這東西見效快,三五年就能掛果,效益好多哩。”狗丟說:“你說得在理,在窯上偷偷摸摸背煤終究不是個長遠之計,要是讓逮住還判刑哩。”彩云就說:“不是我說你哩,你再在窯上干,讓別人捂住嘴巴用屁股笑哩。”芳芳插嘴說:“人家彩云說得對著哩,咱再甭到他窯上干了,讓公家逮住丟人敗興不說,再說還告人家開礦毀了自家的窯,自己卻在窯上干,那不是幫著毀窯嗎?”彩云說:“我覺得你把核桃樹栽好就不愁富不了,那才是長遠利益呢。”狗丟就說:“鎮政府的樹苗快下來了嗎?”彩云說:“昨天鎮政府靳鎮長來電話估摸一兩天苗子就到咱村了。”狗丟就說:“那敢情好,咱這以后就老實巴交搞干果種植發財。”

彩云見他的思想有了轉變,她今天還要上門做幾家的工作,就說:“都這時候了你們快吃飯吧,我再到香黃嫂家坐坐。”芳芳說:“你這里再吃點?”彩云說:“不了。”就告辭了出來。

從狗丟家出來,彩云就轉過他家院墻下了土坡踅身往右邊的院子里走去。坡下一株歪脖子老槐樹攀枝錯節遮下一片濃蔭,一頭老黃牛韁繩系在粗壯的樹身上,老牛回頭看了彩云一眼,就發出哞哞的叫聲而后又扭過頭躺在地上舒適地反芻磨牙,尾巴稍不時撩撥起甩打著幾只嗡嗡飛翔的綠頭蒼蠅。彩云來到香黃家大門口,一只花豹母雞正領著一群雞雛在糞堆旁撲拉著覓食,一見她就咯咯叫著乍起翅膀轉著圈圈護起雞雛。這時,西房頂上就有一只大紅公雞頂著碩大的雞冠張開翅膀昂揚地啼叫起來,一只花貍貓站在綠色的葡萄架邊的窗臺上沖彩云喵嗚一聲就急速溜去。東邊暗窯的老磨房里就傳出清脆的吆喝驢聲。彩云走到磨房,破草帽系了紅布袋罩了暗眼的灰驢子在磨道里轉了一圈又一圈,腳下就騰升起塵土,就響起了驢蹄敲擊地面的噠噠聲,灰毛驢不時抬一下頭吼叫幾聲打個響鼻,又低下頭轉起了圈。香黃就跟在磨道里的驢身后,兩手舉著簸箕往尾眼里倒玉米粒,身上頭發邊還粘了不少的白屑。

彩云說:“嫂子磨面哩?”香黃就轉過頭:“喲,小汝你幾時回來的?”彩云說:“我都回來有幾天啦。”香黃這時拿起簸箕推了面往口袋里裝,彩云就上前幫著扯口袋。香黃忙說:“使不得、使不得,你歇著,我來,不要再粘了身。”彩云笑笑說:“沒事,沒事,歇著是歇著哩。”彩云就同香黃嘮嗑起來。

香黃男人大前年在盛世魁窯上砸死,香黃現在就同兩個老人和三個孩子相依為命,在黃原村是有名的窮困戶。彩云說:“嫂子你家狗狗現時干甚哩?”香黃就說:“快甭提這孩子了,他爹歿后,這孩子心性重,像變了個人似的,說甚也不念書了,尋思著要掙錢養家糊口,先前在廣州混了些日子實在混不下去了,就又回來也沒甚好干的,就背著我后半夜在盛世魁窯上背煤哩,我說你爸死在他家窯上,說甚也不依,這孩子就是任性子來,到后來還是去了盛世魁窯上,唉,兒大不由娘啊。”香黃說著,眼角邊淚珠就混合著面屑滾落下來。

彩云說:“鎮里、縣里天天打非抓人,狗狗正是相媳婦的時候,可不敢壞了名譽,再說一旦有個好歹,你這家人可咋活呀。”“可不是嘛,就是苦于沒來錢的路路哩,”香黃捋了一下花白的頭發又接著說,“都快把我愁死了”。彩云說:“你家河坪里10畝堰刀把田可是刮金板啊,要是搞大棚種菜準能賺大錢,現時國家對農民蔬菜種植有這方面貸款貼息,你把蔬菜種好了,還愁狗狗沒干的。”香黃就喜上眉梢說:“要是能貸下款就不愁弄不成。”彩云說:“我姨哥玉生在縣農業局當技術員到時就到咱村里搞大棚蔬菜種植哩,到時有關科技養殖知識他可以給你們講授,保準能盡快致富。”香黃聽彩云這一說,喜得合不攏嘴。

劉媒婆這段日子腳底抹油,一天來彩云家幾趟嘟囔著要回話,彩云爹倒是不急,娘卻沉不住氣時常在彩云跟前叨叨,彩云就是不允。爹就對劉媒婆說:“這女大不由己,現在這社會當爹娘的準不能包辦兒女婚姻吧,還是要看彩云自己哩。”娘也說:“彩云這死汝子一天撲在工作上,就是不讓提婚姻的事,一提此事就鬧心,娃大了咱的話人家也聽不進去,唉,這死汝子實在沒個好辦法。”

劉媒婆說:“這樣好的人家你到哪里能找下,你就是打著燈籠也摸不著北,人家上門提親的能把門檻踢爛,別以為你汝子當了個村官吃上皇糧就有甚了不起,你汝子一輩子賺的錢也不抵人家一晚上賺的多,那可是金山銀山啊,實話說要不是盛飛那小子看上你家汝子,人家盛世魁才不在乎哩。”

爹就順水推舟說:“那就讓人家提吧,不要耽誤了人家娃的大事,再說咱小門小戶的沒權沒勢也高攀不起哩。”劉媒婆干枯多皺的面容霎時罩起了陰云,她二話不說唬著個黑臉咣當一聲摔了門走出去。

鎮里包片的靳玉來副鎮長很快就押著一車樹苗子來到了黃原村古廟旁的老場里,彩云、福貴、忙小只就分頭在村里挨家逐戶動員村民領樹苗上山栽樹。村里人聽說鎮里白送樹苗子,就甭提多高興了,一上午,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趕毛驢的,拉平車的,揮鍬拿镢的就都從各家各戶的小道上涌來到老場里,支村兩委班子成員就把一捆一捆的樹苗分給這些村民。彩云就站在車上面,邊給村民邊遞樹苗邊叮囑大伙一定要保證樹苗的成活率。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狗丟架著一輛小膠輪平車,媳婦芳芳在前頭牽著一頭灰毛驢,滿載著一車樹苗往山上走,狗丟邊走邊樂哈哈地說:“這千年八輩哪有這么好的事,公家白給咱樹苗,那是誠心叫活哩,叫受益哩,要是咱再不下點苦力氣栽活,那心可就叫狗叼了。”人群中就有人逗他說:“狗丟,你可說話算數,甭狗叼不了,讓你狗丟給叼了,到時咱可要看成活率。”眾人哈哈大笑,狗丟紅著臉搖著頭說:“我還得趕緊栽樹去,不和你們扯淡了。”說著揮起手中的荊條棍在驢屁股上猛地敲了一下,灰毛驢就噠噠地拽著平車撒歡般飛跑起來。

這時黃原村野雞嶺山巒上的高坡上,滿山遍野的人們就宛如螞蟻般揮動著鐵鍬挖坑栽樹,很快成片成片的核桃樹就布滿了高山峽谷。彩云看著這些山民十足的干勁,她的內心里就涌動出一股說不出的甜蜜,仿佛看到了累累碩果。

彩云走村入戶讓村民遠離私開礦走轉型調產的路子,村民們大都信服她。眼下黃原村再也沒有人到盛世魁窯上背煤了,盛世魁是又氣又恨又怕,他怎么也想不通金錢的魔力還抵不住一個黃毛丫頭的作用大。他是低估了這個小丫頭,這日進斗金的美夢就要毀在這個黃毛丫頭身上了,轉眼麥子就要黃了,本地找不下工人,不抓緊弄幾個外地人干幾天,麥黃的時候要收割就再也不好找人了。一時間,盛世魁心急如焚、如坐針氈。

一天晚上吃飯喝酒的時候,盛世魁對兒子盛飛說:“你同二喜只家那閨女這些日子談得怎樣。”盛飛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皺著眉頭說:“爹,你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再甭提這汝子了,才當了幾天的村官,就不得了,咱家這么有權有勢她都瞧不下,我看她能尋下個什么人家,離了狗屎還種菜不成,有啥了不起!”盛世魁說:“咱在鎮里雖有汪副鎮長撐腰,可人家汪鎮長總不能天天守在咱黃原村,自打二喜只汝子回村里當了這個村官,咱家可算是遇到了災星,我原來根本沒把這汝子放在眼里,不想這汝子能耐還不小哩,在村子里四處游說,弄的這些人都不來咱家背煤了,我原來還指望你能同她談成,畢竟人家再小也是個村官,鎮里縣里的咱又多一份勢力,也好當咱的保護傘,看來這事又黃了。”盛世魁說著,“唉”地嘆了一聲。

“爹,無所謂,咱們還怕她家不成,村里沒人來背煤,咱不用這些窮小子,他狗日的們以后想來磕頭叫爺爺也枉然,這個事不用發愁,我到外地去找,還愁染缸里拿不出白布來。”盛世魁說:“爹就是舍不得這白花花的銀子呀,一天不干咱家受多少損失,我倒是去鎮里找過汪副鎮長,汪鎮長說‘要把彩云穩住,只要黃原村不出事,鎮里就給頂著,要是彩云來匯報給羅書記知道就沒辦法了,畢竟人家是老大,汪副鎮長還對我說‘羅書記對彩云調產轉型很器重,在多種場合表揚彩云哩,明年換屆彩云還有當副鎮長的可能性哩。”

“小汝能有這么大的能耐?”盛飛不服氣地說。“你這個愣頭青,怎么遇著事就犯糊涂了,再說汪副鎮長的話還有假嗎?看來這小汝還得罪不起,二喜只老墳里算是冒青煙了,來了官運了。咱們表面上還得忍氣吞聲同她處好關系,不到萬一不能把關系搞僵,小心駛得萬年船啊。我這兩天聽說他家在村里四處借錢說要給三女子學校交錢,你明天給他家送去5000塊錢,他拿了咱的錢就得聽咱的話為咱辦事,汪副鎮長還不是這樣嗎?這叫有錢使得鬼推磨,明白嗎?”

“我才不干這事呢,你叫我低三下四去送錢不是丟人敗興嗎。”盛飛狠狠地白了他爹一眼。盛世魁說:“人生在世大丈夫當能屈能伸,該服軟時須得服軟,將就別人是為了自己,你懂嗎?”盛飛想了半天,終于答應明天去二喜只家送錢。

第二天前半晌,盛飛懷揣5000元來到二喜只家,盛飛見彩云不在家就問:“彩云去那里了?”二喜只說彩云到鎮里開會了。盛飛就說:“二喜只叔,我聽我爹說你最近手頭緊,還要給三汝子錢,這5000塊錢你先拿上救急。”說著盛飛便從衣袋內取出一疊錢放在箱子上。“使不得,使不得,快拿上,快拿上。”二喜只趕緊把那一疊錢遞給盛飛。盛飛說:“二喜只叔,這你就生分了,鄉里鄉親的誰家沒個急事,女子在學校用錢不能等啊,就算是借我的,三年五載的不用考慮還,甚時有了再說。”二喜只正為借不到錢而煎熬,他猶豫了半天就有把遞出手的錢收了回來,而盛飛早已消逝在大門外。

晚上彩云回來把剛領的1500元工資遞給爹讓寄給妹子用,二喜只喜滋滋地說盛飛給咱家送來5000塊錢,并且盛飛說三年五載的不用考慮還。彩云一聽,就柳眉倒豎火冒三丈:“爹,你好糊涂呀,咱怎么能用他家的錢,他是在堵咱的口啊,你讓我還怎么在村里工作?趕快給他家送回去,咱就是再窮也不用他盛家的錢。”二喜只見彩云態度這么堅決,也覺得用這錢燙手,就趕緊拿上錢往盛世魁家去了。

盛飛外出跑了幾天,終于找回來5個人。這些人原先是不打算來的,說他們那里麥子黃得早,干不了幾天就得回家收麥子。盛飛就說給他們雙倍的工資,干一天算一天,到時不誤他們回家收麥子。這些人禁不住雙倍工資的誘惑,心想能賺一天算一天吧,于是就跟著盛飛來到黃原村。

支部書記福貴是最先知道這個消息的。那天奓孩在山上放羊回來急著找彩云,見了他就對他說盛世魁家在外地又找來工人,看來盛家又打算私挖亂采了。福貴覺得事關重大,彩云好不容易才把村里人的思想觀念轉變過來,盛家這煤礦要是一開,村里一些人就把不住又要到窯上干,彩云他們設想的幾個調產項目恐怕又要泡湯了。他覺得有必要盡快讓彩云知道這個消息,必要時緊急召開支村會議商量個辦法才妥。

彩云、忙小只聽了福貴說盛世魁又要搞非法采礦,都十分氣憤。他們一致覺得對盛世魁這號人村里是沒有好辦法的,工作都做了多少次,人家就是不睬你這一套。彩云就提議說咱們要堅持原則不能怕得罪人,趕快向鎮黨委羅書記匯報,讓鎮政府采取措施,趕快關閉私開礦。福貴、忙小只很贊同彩云的意見,三人馬不停蹄地向鎮政府走去。

怪就怪彩云他們那天去鎮政府時,羅書記已到縣里召開會議去了。福貴多了個心眼,他怕鎮政府的人走漏了風聲,就沒有給其他人說。他們給羅書記打了多次電話,手機一直處于關機狀態,想轉天再專程到鎮政府面見羅書記匯報。

就在這天晚上,黃原村的人們半夜時分突然聽到“轟隆”的一聲巨響。天明時,村里人才知道是盛世魁家煤窯在巷道里開炮導致窯頂塌方,有兩人當場被砸死在窯里,幸虧另三人在外面背煤才沒有遇難。當天三輛警車風馳電掣駛進黃原村,盛世魁父子被公安人員逮走了,很快鎮里就派人來村里處理事故,并在窯口豎起了永久性封閉牌。接下來,鄉里很快召開了各村委安全生產會議,縣里分管煤炭安全的縣長也參加了這次會議,那個汪副鎮長也在這次會議中被公安人員現場押走了。

又過了些日子,黃原村農業經濟合作社正式掛牌,縣長趙振宇、鎮黨委書記羅玉山親自參加揭牌儀式。那天,黃原村彩旗飄飄,鑼鼓喧天,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后來,彩云的姨哥玉生所在的農業局也來黃原村搞大棚蔬菜種植指導,玉生媳婦婷婷還給黃原村引進5000只波爾山羊……

一個晴朗的早晨,黃原村東山上剛露出一絲晨曦,通往省城的高速公路上就有一輛大巴駛出,車上滿載著黃原村60多位種養殖農民遠赴外地考察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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