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定瀆職，突破貪賄

張羽

1月7日，《方圓》記者見到胡保鋼的時候，他任河南省檢察院反瀆局局長正好滿一年。此前，他在鶴壁、焦作兩市擔任了十年的市院檢察長。

一年前，胡保鋼接手時的河南省檢察院反瀆局已經是二十年的全國老先進，卻面臨著反瀆工作轉型發展的重任。他下定決心要“調整辦案結構，增強辦案效果”。

“一年來，我們最大的感受是省院反瀆局不再像以前一樣僅僅指導基層辦案，而是也開始帶頭辦案，并且瞄準的都是省直廳局部門。工作的成就感大大加強了。”胡保鋼的同事如是描述這一年來的改變。

對于胡保鋼來講，一年的時間并不足以實現他任職之初的全部抱負，但他已經完成了檢察長向反瀆局長的角色轉變，所倡導的反瀆理念也開始在整個河南反瀆系統潤物無聲。

深挖濫用職權背后的貪賄

《方圓》：最高人民檢察院瀆職侵權檢察廳的負責人評價河南省反瀆工作說：“辦案數量一直就是全國第一。”你怎么看？剛上任的是不是會有些壓力？

胡保鋼：的確，談到河南反瀆工作，全國檢察機關的第一印象就是辦案大省。但近幾年，我省在不斷加大查辦瀆職侵權犯罪案件力度的同時，工作中也存在一些薄弱環節。

《方圓》：是哪些環節呢？

胡保鋼：一是查辦有重大影響的大要案少；二是查辦案件被判緩刑、免刑比例仍然較高；三是辦案領域要進一步開拓。所以，省院黨組決定要推動反瀆工作轉型發展。具體說就是要保證案件數量基本穩定的情況下，進一步改善案件結構，提高案件質量，增強辦案效果。

《方圓》：面對這些薄弱環節，你的辦法是什么？

胡保鋼：我當時確立了一個工作思路就是“鎖定瀆職，突破貪賄、強化初查、挽回損失”。

鎖定瀆職，突破貪賄，是因為我們辦案發現瀆職類案件的一個特點：故意類瀆職犯罪的背后往往都有貪污受賄的影子。但有的地方查辦瀆職案件往往就案辦案，成案就收，使相當一部分本該深查的更為嚴重的其他腐敗行為，沒有得到有效查處。

你想，如果沒有經濟利益，一名官員為什么無緣無故要徇私舞弊、濫用職權呢？所以，瀆職跟貪賄往往“相伴而生”。作為反瀆職侵權部門，查辦瀆職犯罪是我們職責所在，所以首先應當鎖定瀆職，之后通過繼續深挖，突破背后的貪賄犯罪，數罪并罰，有效提高案件實刑判決率。

《方圓》：為什么要在這個過程中強調初查？

胡保鋼：強化初查是因為隨著新刑訴法的實施，初查工作在偵查中越來越重要。我常說，在初查上要多下“勁”，這就基本保證在立案前關鍵證據已經鎖定了，立案后就是證據補強問題，而且這也有利于排除案件干擾阻力。

挽回損失是我繼任反瀆局長后一再強調的問題，就是一定要有追贓、為國家挽回經濟損失的意識，要把挽回損失作為辦案的重要指標，因為挽回損失和無法挽回是有區別的，法院作為量刑情節也是有差異的。

《方圓》：你能舉些實際的案子說明怎樣通過查辦瀆職來突破貪賄的嗎？

胡保鋼：像去年我們省院反瀆局直接立案查辦的幾個案子，都是在查清濫用職權犯罪事實的同時，成功挖出背后的受賄犯罪，而且判決刑期都在十年以上。其中環保廳李秋民就是一個很典型的案子。

李秋民是河南省環保廳污染防治處副處長，手中握有很多污染性企業的“生殺大權”。安陽有一家造紙廠屬于嚴重污染企業，本來已經被當地環保局給關閉了。李秋民卻違規為其辦理了排放重點水污染物許可證，使已經被關停的造紙廠得以恢復生產，造成河水和渠水嚴重污染，并且導致該廠在申報淘汰落后產能時，騙取中央財政獎勵資金297萬元。

我們在認定了其確有濫用職權行為時，就想李秋民無緣無故為什么要違規給這家造紙廠辦證呢？果然，查證的結果是他收取造紙廠負責人張某的2萬元。此外，他還曾為多家單位謀取不正當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賄賂56萬元。法院最終以濫用職權罪判處其有期徒刑三年，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合并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年。

另外，在查辦該案過程中，還發現駐馬店市環保局環境監測站站長曹振陽（副處級）、安陽縣副縣長王慶凱涉嫌瀆職和受賄問題的犯罪線索，并移交下級院立案查處。

從指導辦案向帶頭辦案轉變

《方圓》：現在有人認為省院屬于上級機關，指導基層辦案就行了，你為什么要站到查案的一線上去？

胡保鋼：我以前在市院當檢察長知道，涉及省直廳局機關的案子，省院如果不查，地市根本辦不了。有時候基層檢察院到省直機關連調取證據都困難，門都不好進，更不要提查辦其中的瀆職案件了。所以，對地市院辦不了的，省院就要直接查辦。

去年，包括前邊提到的省環保廳李秋民的案子、還有省財政廳胡國團案、省民政廳孟凡甫的案件，都是我們省院直接辦的。在人員少、工作量大的情況下，基本保證每起線索都在一個半月以內完成。特別孟凡甫的案子，開始是下面分院在審查逮捕中發現的線索，考慮到辦案阻力等因素，后來由省院來直接立案偵查。

另外對在當地有重大影響，當地查辦有困難的，由省院直接領辦和指定異地辦理。像去年4月，我們就組織三門峽市院異地查辦了濟源市工信局局長和某（正處級）、副局長牛某及濟源市濟北焦化總經理王某等5人涉嫌玩忽職守、行賄受賄、偽造國家機關公文、印章犯罪窩案。通過案件查辦，不但挖出和某受賄100余萬的犯罪事實，而且還為國家挽回經濟損失1800多萬元。

《方圓》：民政廳孟凡甫是個什么樣的案件？

胡保鋼：孟凡甫作為省民政廳規劃財務處處長，2011年初為幫助他人攬儲，違反相關資金賬戶管理制度，安排財務處工作人員，到某國有商業銀行開立專項資金的一般存款賬戶并存入巨額資金。孰料，在開戶過程中，兩名社會人員冒充銀行工作人員，騙取了民政廳規劃財務處財務印鑒，私自開通了該賬戶的網上轉賬銀行，并將上述巨額賬戶資金盜取。直到2012年，民政廳財務人員對賬才被發現。

孟凡甫因為收受了攬儲人28萬元賄賂，所以不敢聲張，不僅沒有報案，也沒采取任何有效措施追回損失。直到案發，巨額資金還是杳無音訊。此外，他還存在利用職務便利，多次收受他人賄賂的問題。后經法院審理，孟凡甫犯濫用職權、受賄罪和貪污罪，數罪并罰，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一年。

《方圓》：財政廳胡國團的案件又有什么特點？

胡保鋼：胡國團只是河南省財政廳的主任科員，職位雖輕，但權力不小，負責我省企業申報“淘汰落后產能中央財政獎勵資金”的審批工作。2010年和2011年，新鄉一家造紙企業兩次申報該獎勵資金時，都因不符合申報條件，而偽造了相關文件材料。為了順利過關，找到胡國團幫忙。而胡國團在明知對方不符合條件的情況下，仍然濫用職權使其通過材料審核，致使該企業兩次騙取國家淘汰落后產能獎勵資金976萬余元。

我們深入偵查發現，胡國團這么做不只一次。2010年他還曾對開封四家“三無”企業申報材料未能嚴格把關，致使他們騙取國家獎勵資金544萬元。

《方圓》：按照你之前介紹的“瀆職背后有貪賄”的理念，這個胡國團也有腐敗問題吧？

胡保鋼：沒錯，我們還查實，胡國團利用職務便利，多次收受他人賄賂35萬元。法院審理后，以濫用職權罪、玩忽職守罪和受賄罪，數罪并罰，合并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四年零六個月。

《方圓》：辦這些案子有什么心得？

胡保鋼：兩點，一是要實行 “信息引導偵查”，我們的偵查工作要從人力密集型向信息密集型、技術密集型轉變。例如，省院反瀆局在上述幾個案件初查中，借助信息平臺，通過基站話單查詢、戶籍查詢、網絡查詢、財產查詢和外線跟蹤等，掌握其重點社會關系和經濟交往情況，分析找出其特定關系人及活動規律，進而對其財產實際情況進行分析研判，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就秘密掌握了犯罪嫌疑人的大量關鍵信息，成功地鎖定相關涉嫌犯罪問題。犯罪嫌疑人在被傳喚到案之前，基本上都未意識到東窗事發。由于案發突然，犯罪嫌疑人在恐慌的狀態中很快就心理防線崩潰，如實交代了涉嫌犯罪問題。

二是要充分發揮偵查一體化的作用。如省民政廳孟凡甫案件，涉及6個市10余名涉案人員的取證工作，省院在立案后，適時抽調基層院的干警充實力量，由省院反瀆局統一協調，通過證人所在地檢察院反瀆部門的配合，僅用兩周就完成了外查取證工作。

“瘦肉精”案引發69人落馬

《方圓》：在帶頭辦案的指導思想下，全省反瀆系統都重視辦大要案、精品案了吧？

胡保鋼：反瀆是檢察機關職務犯罪偵查部門，辦案是天職。這些年，河南省反瀆系統辦理過不少有影響力的大要案。特別是2009年以來連續開展了三屆全省反瀆“十大精品案件”評審活動，集中展示了近年來全省反瀆查案工作的成果。很多案件你可能都耳熟能詳，像河南平頂山 “開水門”案件，商丘“趙作海錯案”、“瘦肉精”、“毒膠囊”案件等等。

《方圓》：這些案件主要集中在哪些領域？

胡保鋼：案件涉及司法、國土、環保、人防、運管、煤炭、建設、農林、糧食、教育、動物檢驗檢疫、食品藥品監管等十幾個領域，可以說對全省反瀆工作的開展產生了極大的引領、激勵和推動作用。

《方圓》：提及“瘦肉精”案，這個事件當年在全國的影響很大，引發了全社會對食品、藥品安全監管的擔憂。反瀆部門在這方面做了哪些工作？

胡保鋼：食品、藥品安全是重大的民生問題，近些年屢屢發生的食品安全事故，其背后的食品安全監管部門確實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們對這個領域的瀆職犯罪也一直很關注。2011年3月“瘦肉精”事件發生后，就此事件背后可能隱藏的瀆職犯罪問題，全省相繼依法查處32件69人。

《方圓》：這些人在“瘦肉精”的案發過程中都起到什么作用？

胡保鋼：我們查處的這些人，有的對“瘦肉精”非法制售使用行為疏于監管，導致“瘦肉精”流入生豬養殖環節；有的執法不嚴、徇私舞弊，收錢放行，甚至偽造檢疫結果。這些瀆職犯罪給老百姓的健康和生命安全造成隱憂，也給河南省的形象造成極大傷害。

《方圓》：“毒膠囊”事件也有類似影響嗎？。

胡保鋼：是的。安陽“毒膠囊”的事情是在2012年4月被曝光的，當時安陽市檢察院反瀆部門第一時間就介入，立案查處了市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安監科副科長庫某等三人濫用職權案，庫某后被判處有期徒刑六年。

應該說我們對涉及食品藥品安全的瀆職犯罪查處工作走在全國前列，高檢院還曾在我省焦作市召開了全國查辦食品藥品領域瀆職犯罪現場會。查辦這些案件，得到了黨和人民的好評，取得了良好的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今后，對食品、藥品監管領域的瀆職犯罪，我們還要進一步密切關注，堅決從嚴懲處。

全面拓寬辦案領域

《方圓》：除了食品、藥品安全監管，還有哪些領域是河南省反瀆工作的重點關注對象？

胡保鋼：這些年我們在全省連續開展了多個針對行政管理和執法領域的專項查案活動，例如2010年是人防工程建設領域，2012年是農機購置補貼領域，2013年針對的是房地產領域涉容積率瀆職犯罪。

《方圓》：具體有哪些項目給我們舉個例子吧？

胡保鋼：譬如我們已經集中查處過的農機購置、家電下鄉、農民工培訓、農村低保、淘汰落后產能、萬村千鄉市場工程等領域，國家每年都要下撥大量財政專項補貼資金，很多都是以“億”為單位。但在管理過程中，有關工作人員弄虛作假、惡意套取國家專項資金，或者玩忽職守造成專項資金嚴重損失，使惠民資金落實不到老百姓手中，國家是花了很多冤枉錢的。對這些案件必須嚴肅查處。

就說淘汰落后產能吧，往往一個項目補貼就是上百萬，弄虛作假就會給國家造成很大損失。前面提到的環保廳李秋民的案件、財政廳胡國團的案件，都涉及了這個領域。目前，全省各地已相繼立案查處“淘汰落后產能獎勵資金”領域瀆職犯罪28件61人。

其實，“淘汰落后產能”這樣的領域還算好查辦的，涉及的資金比較大，查證取證都還相對集中。在財政專項補貼資金項目中，最不好辦的反倒是那些涉及農業、農村、農民的財政補貼項目。

《方圓》：為什么呢？

胡保鋼：這些項目資金總額雖然多，但發放卻十分零碎。很多補貼項目，老百姓根本不知道，就被弄虛作假冒領了。這種冒領，一般就是底層工作人員，找親朋好友借身份證，然后用他們的名義領。譬如醫保補貼，可能一個人一百塊錢，冒領兩千塊錢就要借用20個身份證，這20個人很可能天南海北地在外打工，取證十分繁瑣，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當然，難查也要查。這些項目資金關系民生民利，只有通過查處一批典型案件，才能確保國家強農惠民政策真正惠及千家萬戶。

我省關于財政專項資金領域瀆職犯罪的查案工作，高檢院曾專門派人來調研，并將其中7個領域的偵查經驗材料進行了轉發。

“第101個小偷”

《方圓》：辦案領域越來越寬，“貪賄并查”對辦案的深度也要求越來越高，會不會提升辦案難度？

胡保鋼：反瀆領域有個說法叫“三難一大”，指瀆職犯罪發現難、查證難、處理難和查辦犯罪遇到的干擾阻力大。但我認為線索發現難還不是最困難的，尤其是近年來通過我們多策并舉，多方聯動，不斷拓展線索來源，線索問題在我省已不是大的問題。相比之下，查辦瀆職侵權犯罪案件干擾阻力大的問題則更為突出。

《方圓》：這些干擾阻力體現在哪些方面？你是怎么應對的？

胡保鋼：可以這么說吧，幾乎沒有一個案件沒有人說情，理由很多，多是說“都是為了工作”，“沒有揣個人腰包”，“這個問題很普遍”等。對此，我常拿“第101個小偷”的說法打比方。先別說有100個小偷沒抓住，你就說抓住的這個是不是小偷？只要抓住的這個是小偷，就沒抓錯，就是第101個小偷！這個說法看似調侃，但也確實能說明問題，很多說情者也就無話可說了。

不過現在反瀆說情又有新動向，從以前“這個問題很普遍”，到“不要再發展了”、“就到此為止吧”，就是怕背后貪賄問題查的深了，牽連到更多人。這些造成查辦瀆職犯罪案件，不僅辦案阻力非常大，而且查辦難、公訴難、判決難。一個案件最終能得到有罪判決尤其是實刑判決，要付出幾倍的努力。

《方圓》：這一年來，你對反瀆工作的最大感受是什么？又是如何實現從市級院檢察長到省院反瀆局長的角色轉變的？

胡保鋼：檢察長和反瀆局長的角色不一樣，操的心也不一樣。以前做市級院的檢察長，很多事需要操心，特別是整個隊伍。現在與以前相比，需要操心的，就是考慮如何抓好具體的落實，如何把案子辦好。而且做好反瀆局長，就是要調動整個團隊的積極性，把工作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