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雯昱 王泓瀅 呂敏
喜歡上了勃艮第,是因為愛上了那片葡萄田。愛上一匹野馬,即使家里沒有草原,有片葡萄田就夠了。
喝過勃艮第產的葡萄酒嗎?如果我說,法國人是最淳樸、最地道的農民,你相信嗎?
微醺有助提高法語
我幾乎是一溜小跑著奔去“大農村”—勃(博)艮(耕)第(地)的,聽這名字就知道是塊吃喝不愁的樂土。
當然,做農村人也是需要氣魄的。一年半前我落腳巴黎,是游客氣質十足的交流生。可能是多年來心目中的法蘭西太過綺麗,加上巧遇巴黎冬天二十幾年不遇的嚴寒,心中充滿了對花都的失望。好在大大小小的博物館和美術館正能量滿當當,足以填補我饑餓的心靈,那是法國大餐所不能給予的安慰。
半年交流之后我就這樣遁走南法,走到馬賽的時候感覺整個人從里到外都融化了。無私傾瀉的陽光幾乎要把人吞噬,這絕對是巴黎所不能比擬的。海水也像深藍色的緞子無限地鋪展開來,沒有約束,沒有邊界,卻透不進光,把它們都留在天地間。這里的居民也親密許多,愿意擁抱陌生人,哪怕你說魚湯太腥、風太大、茴香酒太奇葩,但只要你吐槽一下巴黎人,頓時就能和這些漁民口音、成分復雜的居民統一戰線了。總之,我在北方漂泊了六個月之后,在最南邊的馬賽安頓了下來,開始了在這里的留學生生涯。
要是就這么安居樂業下去,后面的故事就都沒有了。
整個年級的中國人一只手?就數過來了,能否在悶騷異常的法國同學當中打開市場,將極大地影響我之后的生活質量。意識到這點后,我還是很興奮的,因為在巴黎的中國留學生群體當中,惰性十足的人很難有機會把自己逼出安逸的小群體。
心中秉承著“走出去”的外交思想,我發現傳說中的Apéro,哎呦,也就是一幫子人“坐坐”,對于民族團結效果顯著。法國落日晚,吃晚飯都要小半夜了,這種“坐坐”簡直就是我等“六點不吃飯會餓死星人”的救星:一兩杯粉紅酒,佐以法式小食,一“坐”就一兩個小時—全法國不論男女老少,話嘮屬性常年呈開啟模式。
這種口味清淡、健康向上的聚會之所以能幫助我打開國際市場,是因為在依舊可以曬得出汗的傍晚,端著南法廣闊的優質產區出品的好喝不貴的冰鎮粉紅酒,微醺的狀態讓我的語言水平不斷上升到新高度。我也逐漸意識到,葡萄酒不僅幫助我緩和了新環境和外語壓力所帶來的緊張感,因著它本身所代表的文化交流和友好包容的精神,我真正做到了性情開放。
于是,我做了一個決定—去酒莊實習!別看酒莊那么高端大氣上檔次,想去實習就投簡歷面試,通過即可;當然最重要的是要對酒有足夠的熱愛。
“飲君子”是這樣上癮的
當時正逢農歷新年,我返回巴黎幫忙籌備新年游行。巴黎的中餐館讓我重新審視了自己之前對這座城市的評價,它們打敗了所有或精致或不知所云的法國菜,以一種漫不經心的姿態輕而易舉地征服了我的胃。
聽說我馬上要棄巴黎而投奔勃艮第,我那做慣了巴黎人的負責人悠悠地說:“那邊什么也沒有,你會無聊死的。”如果說這是個善意的提醒,那我爸媽就得算是猛扯風箏線要把我拽回來。在他們眼里,我必定是在女酒鬼的歪門邪道上跑偏了。
我的確是“上癮”了,癮不在喝,在于我終于發現一件自己很感興趣的事情,想一探究竟。
就這樣,我在法國的第三個半年時,屁顛屁顛地上山下鄉去了。
勃艮第大區在法國的中部偏東北一點,是法國乃至世界最著名的葡萄酒產區之一。其中小城Beaune(伯恩),是勃艮第酒文化和商業中心。很難找出確切的詞語來恭維三月初的葡萄田,黑魆魆的藤上拉著一排排直溜溜的鐵絲,滿眼都是稀疏看得到頭皮的感覺。
我一路上充滿了喜悅,心里的樂都滋滋作響。這種快樂并非來得無由,實現心愿的滿足和對未知的期待都讓我感到無限的自由。田地大到野馬都可以跑起來,就算我的家里沒有草原,卻有遍山的葡萄田。
這里的天氣一直都比較陰沉。終于等到出了太陽的周末,我實在憋不住,起了個大早就往田里跑。一路上小溪嘩嘩地流,水清得可以看見一團團新綠的水草,肥肥的鴨子慵懶地游著。哪里都是去往葡萄田的方向,你就走吧!就好像在南極,隨便走都是往北;城市小小的,就像一個農歇時駐腳的村落,四周往哪里走都是神秘的葡萄園。
我心里著急,走到山坡下田邊上就低著頭往上跑,跑到快要沒路了,再好好抬起頭來看看周圍。這一看不要緊,我站在初春剛剛剪過枝、理過鐵絲的田里,山坡柔柔的曲線一片連著一片,怎么望都沒有邊際。頓時覺得血液都凝在身體里,腳步都邁不動了;耳邊微微有風的聲音,卻好像什么聲音都沒有。就如同躺在海面上,時間在宇宙中慢慢滑行,看不到什么,自己體內的呼吸聲卻像通過音箱放出來,清晰到不可思議。之后,我也經常跑去田里望望,就那么四處看看,什么也不想,但是哪怕枝葉繁茂長滿漿果的葡萄田,都再沒有那塊看得到土壤的春天的土地那么震懾人心。一切都準備妥當,土地下面擠滿新生的夢境,都是破殼而出的力量。
農田里的果實不動聲色卻分秒不停地生長,我在工作中學習到的葡萄酒知識也在努力生長。我第一口勃艮第酒喝的是實習酒莊(Ch?teau de Meurault莫爾索酒莊)的酒,當時雖然還說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感動于同事從一開始就告訴我的品酒原則:葡萄酒的品鑒最終落在樂趣,條條框框都是為了引導你去品味,而不是去限制它的能量。
后來嘗酒,遇到好喝的不免喜形于色,真的感覺到會被它吸住不放,整個人都被拉進酒杯承托著的這個美妙無界的小世界里去;有時候也不免失望,但轉念也知道不應該根據自己的喜好片面地否定任何一款酒,葡萄酒世界的豐富也正是來源于這些不同或是意料之外。
頂級佳釀,源于對這片土地愛得深沉
《小王子》的作者圣埃克絮佩里曾說:我們并非繼承了祖先的土地,而是在向我們的子女借用土地。這種尊重土地、傳承精神、積累文化價值的態度,展現了勃艮第人對上天賜予的這片富饒之地的理解與珍愛。
勃艮第一直講究精細化的耕種方式,也和幾個世紀以來僧侶的田間勞作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從中世紀開始,僧侶們通過長期的勞作發現,即使在同一個村莊,相鄰的兩片土地里種植的葡萄所釀造出的酒,風味也可能千差萬別,這塊地出產的酒可能非常強勁,一百米開外則變得優雅而賦有女性氣質。
所以,勃艮第人的祖先逐漸意識到,用一個統一的名字來概括一大塊可以釀造不同風格葡萄酒的園地真是太委屈它的造化了,于是逐漸演化出現在的600多塊一級莊小塊葡萄田和33塊特級莊葡萄田。想到這些精益求精的勞動者,這些摸索與改造,我就被一種莫大的感動所包圍。
造物者在冥冥之中早已安排好一切,有心或無意。人類作為探險者和開拓者,為生存和繁衍,一邊了解家園,一邊試圖更多的理解造物者的旨意。這種勇敢而智慧的互動千百年來從未停止,這個天地間的奇妙關聯越來越清晰;浮生渺渺卻斗折而行,愈走愈堅定。
別看我現在已經能忽悠人了,幾個月前還真是兩眼一抹黑。實習第一天,我的同事似乎比我還著急,下班的時候她就把我拐回了家,給我開小灶補補課。于是我們倆就一邊“坐坐”,一邊完成了我“初識勃艮第”的第一課。那時我只是一腔熱情撐著空空如也的腦袋,但好像餓了很久的人第一口就吃得很飽,覺得神清氣爽。補課結束,天也黑了,出門一仰頭,真的感覺星星都亮了許多。知道的越多,越知自己淺薄。在這樣不斷的拉扯中,我漸漸發現自己常常熱淚盈眶,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在這里,生活是寧靜的,但這寧靜之中卻有按捺不住的活潑。這里的人民不以自己為天地間的主宰,而是俯身靜聽土地的傾訴;因為這里的土地總是煥發生機,周而復始卻每每蘊藏著勃發的新能量;也在于它的瓊漿是有生命的活水,自土壤中復生的那一刻起,在烈日風雨下、在橡木桶中、在酒瓶里,哪怕已經倒入杯中,它都是充滿變化,精彩地活著。而這種精彩不是來自于某一種標準,而是一種完美的自我釋放所帶來的感動。
勃艮第打動了我的全部感官,讓我整個人都沉醉其中。和它一起經歷新枝發芽前漫長的等待,度過涼爽多雨的夏季那些遲來的夕陽,熬過那牽扯人心的冰雹和隨葡萄一起被打落的嘆息……土地用果實給時間一個交代,用美酒延續新的生命。八月悄然已至,九月金秋在望,等到豐收的號角一吹響,田間又會有歡樂忙碌的身影。如果你仔細找找,也許會發現那個來自遠方的黑頭發、黑眼睛的中國姑娘,像一個淳樸的酒農那樣一邊勞動,一邊心中滿懷敬意和感恩。
拎客
勃艮第葡萄酒
勃艮第是法國最著名的葡萄酒產區之一,以出產頂級葡萄酒見稱。這里幾乎采用單一葡萄品種釀酒,同時也被公認為是黑皮諾最富有表現力的產區。勃艮第葡萄酒以其復雜的風土變化而著稱。輕柔的酒體,精致而富有變化的香氣也使得葡萄酒變得立體而復雜,遂成為酒饕心目中的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