構式“好你個+X”的負面評價功能及成因

[摘要]構式“好你個+X”由表反語的形容詞“好”與負面評價構式“你（這）個+X”組合而成，這是詞匯與構式義順應的結果，構式的基本功能就是表負面評價。不過詞語對構式也有壓制，依據“X”的不同，構式的評價強度體現出層級性與可商洽性，可以是謾罵、斥責、批評、嘲弄、抱怨、不滿、委屈、無奈等。構式“好你個+X”在使用過程中“X”擴展到了動詞性結構，“你”也抽象化。

[關鍵詞]構式；負面評價；層次性；壓制；反語“好”

[中圖分類號]H1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3541（2014）02-0064-05

The Function to Express Negative Evaluation of the Construction Haonige+X

LI Xiao-jun

（Jiangxi Normal University College of Liberal arts，Nanchang 330022，China）

Abstract：The construction haonige+X（好你個+X） is composed of the irony word hao（好） with the construction nige+X（你個+X）， with the basic function of expressing negative evaluation. Word and construction will influence one another， sometimes they are adapted， sometimes one will coerces the other. As X is varied， the evaluation grade of the construction is fluid and negotiable. In modern Chinese， X can not only be noun phrases， but be verb phrases as well， with ni（你） becomes abstract too.

Key words：construction； negative evaluation； fluid； coercion； irony word hao

[收稿日期]2014-01-10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漢語語法化演變中語音弱化及結構省縮研究”（10BYY057）。

一、引言

本文討論如下一類構式：

（1）好你個“老大哥”，竟敢把事情做絕！他恨得牙癢癢，卻又發作不得。（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CCL語料庫，下標CCL）

（2）我的身后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接著便是連長那嚇人的嗓門：“好你個王八蛋，竟不知死活跑到這兒撒野！”（CCL）

“好你個老大哥”和“好你個王八蛋”可以記作“好你個+X”，例（1）表怨恨，例（2）表斥責，都屬于負面評價。評價理論及對話語評價功能的研究肇始于功能語言學派，如Thompson所說：“評價是任何語篇意義的一個核心部分，任何對語篇的人際意義的分析都必須涉及其中的評價。”[1]（p65）評價存在著二元對立，即“好（正面）——不好（負面）”，其間還可以劃分不同的層級，如負面評價就可以分為謾罵、斥責、批評、抱怨等。有意思的是，董淑慧、周青認為，構式“好你個+X”還可以表褒揚和贊許，并舉了如下一例：

（3）文革中，毛澤東在一次電話里對楊勇說：“好你個楊勇！還是像過去那樣耿直、剛毅，帶著一股虎氣……”

褒揚和贊許可以歸入正面評價。問題是，構式“好你個+X”是否真如上幾位所說既可以表負面評價，也可以表正面評價？如果是，原因何在？如果不是，例（3）這類句子該如何解釋？我們認為，探討構式的評價功能，需要聯系構式的來源及組成要素。近些年構式語法的研究顯示，構式與詞匯存在一種雙向互動關系，既有順應（adaptation），也有壓制（coercion）。

本文先分析構式“好你個+X”的評價功能及評價等級，而后再探討評價功能之由來。附帶要說到的是，有一類“好你個+X”不在本文的討論范圍之內。如：

（4）誰說的寂寞寂寞就好，好你個大頭鬼啊。（www.qiushibaike.com/article，2012-08-01）

（5）今天喊兒子吃飯，說：“寶寶來吃飯，好么？”他非常認真地說：“好你個頭。”暈！（www.xici.net，2009-12-18）

上兩例“好你個+X”中的“好”其實是對上文的簡單重復，同時也是對對方的一種不友好回應，“好”還可以替換為其他詞，如“吃你個頭”、“笑你個大頭鬼”等，與本文討論的“好你個+X”不是一回事。

二、構式“好你個+X”的評價功能及等級

根據“X”的不同，“好你個+X”可以分為四類。評價強度隨著“X”的不同以及說話人與當事人的心理距離遠近而體現出層級性。

第一類：“X”為詈詞或貶義詞。如：

（6）張普景當時差點兒沒氣暈過去——好你個狗日的梁大牙，真是得寸進尺了。（CCL）

（7）神志稍微清醒，他狠歹歹地說：“好你個黃毛丫頭，王八吃秤砣，你真鐵了心啦！”（CCL）

（8）一個造反派指著我的鼻子，氣急敗壞地吼叫：“好你個反革命分子，你竟敢把咱們最最敬愛的偉大旗手氣得向你鞠躬作揖。”（CCL）

例（6）“X”中含有詈詞“狗日的”，這類“好你個+ X”的負面評價等級最高，是直接的謾罵；“好你個狗日的梁大牙”也可以說成“好你個狗日的”。例（7）的“黃毛丫頭”和例（8）的“反革命分子”是貶義詞，是對當事人的負面定性，句子的負面評價義非常明顯。不過例（8）的負面評價程度要高于例（7），原因在于“反革命分子”在性質上明顯比“黃毛丫頭”惡劣。

第二類：“X”為姓名或稱呼語。如：

（9）妻子感到非常委屈，說：“好你個鹿道有，怎么一點親情也沒有呢！”（CCL）

（10）姜戰林一針見血地說：“好你個‘馬頭，你糊弄什么！”（CCL）

（11）好你個老師，吃我們的飯，不放我們的學，等我告訴我媽，以后永遠不給你作飯！”“你爹給我吃。”“我爹？叫我媽打他的屁股！”（老舍《老張的哲學》14章）

這三例“X”或為姓名（外號），或為稱呼語，本身不帶有貶義，甚至“老師”因為為人師表還具有褒義，但上三例也都表負面評價。關于該構式負面評價功能的來源，下節再討論。從共時平面來看，這屬于構式壓制現象。所謂構式壓制，乃是指構式與詞匯存在一種互動關系，詞匯進入具體構式后，某些功能會受到壓制，另一些功能則得到凸顯。比如，“淑女”“紳士”等名詞，進入“很/非常+中心語”構式，名詞功能受到壓制，性狀義凸顯。有時候詞匯對構式也有壓制現象，比如，上三例“好你個+X”雖仍表負面評價，但因為“X”本身不具有貶義，就會影響到構式的評價強度。從認知心理上看，上三例所以表負面評價，乃是因為說話人對當事人懷有某種期望值，但是當事人沒有達到這一預期，于是說話人通過指名道姓的方式來表達對當事人的批評和不滿。

這一類“好你個+X”的評價等級明顯低于上一類，原因顯然在于“X”的不同。對某人進行批評、指責，卻不用具有的批評性語詞，遵循了禮貌原則，但批評的力度自然也相應減弱。上一類中“王八蛋”、“反革命分子”等具有對當事人否定性定性作用，而“鹿道有”、“老師”等稱呼語卻沒有定性功能，“好你個鹿道有”、“好你個老師”也只是在告訴當事人：我對你不滿，我在批評（責怪）你。李小軍在討論構式“這個/那個+人名”時，發現其負面評價功能的形成源于語用省略，即說話人一方面遵循禮貌原則，另一方面又要達到對當事人批評的目的，于是將具體的負面評價語省掉。我們認為，這一觀點也可以用來解釋“好你個+X”。

依據事件的嚴重程度、交際雙方的心理距離，構式“好你個+X”的負面評價程度呈現出層級性與可商洽性，層級性是指負面評價可以存在不同的層級，可洽商性是指負面評價的等級較低，有時還有拉近與對方心理距離的作用。因而這類構式可以是斥責、批評，也可以是嘲弄、抱怨、不滿、委屈、無奈等。換言之，雙方的心理距離越近，這類“好你個+X”的負面評價等級就越低，反之則越強。

下面來討論一下董淑慧、周青等何以會認為這一構式可以表褒揚、贊許。為討論方便，將前例（3）轉錄于下：

（3）文革中，毛澤東在一次電話里對楊勇說：“好你個楊勇！還是像過去那樣耿直、剛毅，帶著一股虎氣……”

董周一文認為，這一構式包含如下含義：說話人對聽話人存在預期，而聽話人的實際所作所為明顯高于期望，故而表示贊許。我們認為這一觀點值得商榷。此例出自《虎將楊勇》（《解放軍報》網絡版，2005-01-21），我們翻檢了全文，具體語境如下：文革中，紅衛兵沖擊北京軍區司令部，司令員楊勇采取了強制防衛措施，康生向毛澤東告狀，毛澤東感到不悅，打電話給楊勇要求放人。后面的原文如下：

（12）楊勇回答得很干脆：“好！主席讓放人我堅決執行！不過……”他把話頭稍稍停頓了一下，似乎是為了引起毛澤東的注意，又接著說：“今后如果再有膽敢隨意沖擊軍事機關的人，我建議仍應采取果斷措施，以防泄密，避免造成重大后果！”這時的楊勇，雖然看不到毛澤東聽了他回答之后的反應，但話筒里傳來的語氣，卻比剛才緩和了許多。只聽毛澤東說：“好你個楊勇噢！還是像過去那么耿直、剛毅，帶著一股虎氣……”

說楊勇耿直、剛毅，帶著一股虎氣，這肯定是褒揚，但是，從毛澤東對整件事情的干預及說話的語氣，其實“好你個楊勇”是對楊勇的委婉批評，批評他不該強行阻擾紅衛兵的行動、批評他不知順應自己的心意。如此分析還有旁證，因為“不久，楊勇就不可思議地神秘‘失蹤了，接著又不可思議地被秘密關押、審訊、勞動改造了5個多年頭，直到1972年才被‘解放出來，重新安排了工作。”（見《虎將楊勇》原文）

再如：

（13）可這天晚上，他（路黑笑）正對著油燈著急，突然李家來了一個伙計，通知他馬上到李家去商量事情。他一陣驚喜，好你個老喜，又讓我當副村長。（劉震云《故鄉到處黃花》第1章）

（14）盧婷不甘心地繼續翻著，在放磁帶的地方翻出一張紙條，展開一看，不禁樂了：好你個蔣處長，我總算摸到你的一點秘密了。（謝東編劇《冬至》）

（15）這一番話出口，聽得常少樂好一會兒沒反應。朱海鵬趕忙解釋說：“這只是我的一個初步設想。我是太想打贏這場演習了，所有計劃都是按最優設計，對現實情況考慮不足。”常少樂大笑起來，“好你個朱海鵬，你該早給我說說，省得我少睡多少覺。我完全同意。”（柳建偉《突出重圍》第6章）

例（13）“好你個老喜”似乎表正面評價，但如果聯系語境，顯然不是這么回事。當副村長在路黑小看來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路黑小先是跟李老喜做副村長，后來又跟孫殿元做副村長，且對李老喜的評價不好。現在孫殿元被人殺死，李老喜又成了村長，這時路黑小就陷入了極大的思想斗爭中，如文中所說：“他不讓路黑小當，路黑小想當也當不成；他讓路黑小當，路黑小也不敢不當。這時他才覺得這個副村長當得真是窩囊。”換言之，路黑小非常懼怕李老喜，一句“好你個老喜”把路黑小所有的情緒都表達了出來，但絕不僅僅是高興。

例（14）盧婷滿以為可以跟在蔣寒后面學到一點秘訣，不料到了馬場分理處卻被留在汽車里等候，盧婷一肚子不高興地東翻西翻，最后終于翻出一張小紙條，看了之后得意之情溢于言表：你蔣寒也不是那么神秘！例（15）朱海鵬的計劃讓常少樂佩服，但“好你個朱海鵬”卻是在抱怨朱海鵬事先不跟他交流，害得自己干著急；只是因為兩人平時關系很好，這種抱怨仍是友善的。

從以上分析可知，構式“好你個+X”的基本功能就是表負面評價，如果“X”中不包含貶義詞，“好你個+X”的負面評價強度減弱，具有了層級性和可商洽性。如果交際雙方心理距離很近，加上事件本身并不嚴重，那么負面評價意味也就很弱，近似于感嘆。

第三類：“X”為事物名詞。 近些年，出現了很多“X”為事物名詞的“好你個+X”。如：好你個德國政府、好你個亞航、好你個妖風、好你個柯蘭多、好你個百度貼吧、好你個符點四分音符、好你個騙子超市、好你個檔案利用費、好你個煙草局、好你個流行美店、好你個索尼、好你個騰訊。

這類“好你個+X”其實是上一類用法的擴展，“X”的范圍五花八門，大至一國政府，小至一間網店，甚至還可以是沒有具體實物形式的稅費等。評價等級方面，既明顯弱于第一類，也不具有第二類的可商洽性。原因在于這類“好你個+X”多表達說話人對某一具體事物的不滿，而所以不滿乃是因為被評價對象給自己帶來了不利、或造成了不便。不過因為事物沒有情感，無法感受到說話人對它的負面評價，因而這類“好你個+X”可以看做是情緒宣泄型。

第四類：“X”為動詞性結構。這類“好你個+X”也是近些年才出現，我們利用百度搜索引擎，得到很多例句。如：好你個閱人無數、好你個不認識、好你個最愛、好你個智硬傷、好你個滿意、好你個翻譯、好你個念念不忘、好你個統一、好你個風流無度、好你個自我挑戰、好你個天造弄人、好你個溫情、好你個狼子野心。

這類“好你個+VP”其實可以看做“好你個+NP”的變式，原因在于這類“VP”是指稱性的，而非表陳述，且所指稱的現象、行為動作往往是上文提及的。如：

（16）A：你能否幫我引介一下XX嗎？

B：我不認識XX啊。

A：好你個不認識！昨天還看見你們在一起熱乎呢。

需要提及的是，這類“好你個+X”的評價對象不是后面的“VP”，而是“VP”的實施者，且只限于對當事人采取這一具體行為（“VP”所指行為動作）不滿。三、從來源及組成要素看構式負面評價功能的由來 探討構式“好你個+X”的來源及形成，必須得追溯到近代漢語中的“你（這）個+X”，因為“好你個+X”是由“好”與“你（這）個+X”組合而成。表負面評價的“你（這）個+X”出現于宋元時期，“X”可以是貶義詞，也可以是姓名或其他稱呼語。如：

（17）你這個賤人，卻不是叵耐！你幾乎教我吃這大漢壞了性命，你且吃取我幾刀。（南宋話本《萬秀娘仇報山亭兒》）

（18）（凈云）我自來未嘗聞其名，知他會也不會。你這個小妮子，賣弄他偌多！（王實甫《西廂記》第3折）

（19）哎！你個辜恩負德王學士，今日也有稱心時。不甫能盼得音書至，倒揣與我個悶弓兒！（鄭光祖《倩女離魂》第4折）

王進發現元曲中“你（這）個NP”的“NP”有時候雖不具有貶義色彩，但“你這個NP”仍能夠表示埋怨、不滿等傾向貶義的情感。[2]從這個角度來說，元代時“你（這）個+X”已經凝固為一個表負面評價的構式。張新華發現現代漢語中“你這個NP”中“NP”的不同僅與斥責、憤怒的強度有關。[3]構式“好你個+X”始見于清代。如：

（20）老道把眼睛一瞪說：“好你個無名小輩，膽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今天你三人休想出我這呂祖祠！（貪夢道人《彭公案》136回）

（21）海川站到這兒瞧，孫楚晃晃悠悠過來了：“好你個怯老趕！你敢打鐵弟兄，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口邊拔毛。”（常杰淼《雍正劍俠圖》27回）

構式“好你個+X”的出現比“你（這）個+X”晚很久，這與“好”語義變化及使用擴展有關。董淑慧、周青認為構式中“好”是感嘆標記，是對“NP”主觀量的認定；并認為表貶責時“好”是程度副詞，表褒揚時“好”是形容詞。申晶晶和黎秀花也認為，“好”是感嘆標記（表程度），本身沒有評價義，且認為“好你個”已經從跨層結構凝固為詞。我們認為，以上觀點有誤，“好”實則是表負面評價（反語）的形容詞，與“你個”也沒有黏合。

形容詞“好”本表正面評價，也可以用作反語，表負面評價。不過起初“好”表負面評價是臨時性的，需要借助語境和語氣（語調），但后來這種臨時性的反語用法規約化（fossilized）了，進而成為了這個詞的常用義項。如《現代漢語詞典》等工具書都收錄了“好”的反語用法。反語用法的“好”具有語音上的標志，即需要重讀。從語用學角度來看，聽話人聽到正常語調及語音的“好”，往往只會做出常規推理——表正面評價。說話人如果說的是反語，并且他希望聽話人也能夠正確推導出來，那么就需要在語音上提示聽話人：這不是正常意義的“好”。聽話人聽到重讀的“好”，就會做出與正常語音的“好”不一樣的推導——表負面評價。“好”反語用法的產生及規約化過程我們將另文討論，不過明以降“好”的反語用法已經規約化這點應該可以肯定，“好”可以單獨成句，也可以出現在句首。如：

（22）說猶未了，只見聞氏噙著眼淚，一雙手扯往兩個公人叫道：“好，好！還我丈夫來！”張千、李萬道：“你丈夫自要去拜什么年伯，我們好意容他去走走，不知走向那里去了，連累我們，在此著急，沒處抓尋。”（馮夢龍《喻世明言》卷40）

（23）那幾個見了孩子，道：“好個小官人！前日我們送你來的，你在此做了財主，就不記得我們了？”孩子道：“前日這邊留住了，不放我出門，故此我不出來得。”五虎道：“你而今既做了財主，這一千銀子該還得我們了。”（凌濛初《二刻拍案驚奇》卷10）

例（22）丈夫不見，在聞氏看來是天大的壞事，說“好”自然是在指責二位公人。例（23）說“好個小官人”自然也不是贊美，而是指責他不還銀子。這兩例“好”都需要重讀，屬于典型的反語用法——負面評價。

構式“好你個+X”正是反語用法的“好”與“你（這）個+X”進一步組合的結果，兩者得以組合，源于“好”與構式“你（這）個+X”語義相順應。組合后的“好你個+X”評價強度要高于“你個+X”，無論是近代漢語還是現代漢語中的“好你個+X”都可以變換為“你個+X”，如好你個王老五——你個王老五。但刪除“好”后，構式的負面評價強度就會減弱。也正因為“好你個+X”中的“好”是反語用法，因而一定要重讀。

值得注意的是，如果是第三四類“好你個+X”，即“X”為事物名詞或動詞性結構時，“好”往往不能刪除。如：

（24）好你個流行美店→ *你個流行美店

（25）好你個自我挑戰→ *你個自我挑戰

原因在于“你個王老五”所以能構成負面評價，乃是因為說話人對當事人“王老五”懷有期望值，而當事人“王老五”沒有達到這一期望值，“你個王老五”是說話人用指名道姓的方式在批評當事人，只是遵循禮貌原則，將批評性語詞隱去不說。而“流行美店”這類事物名詞與“自我挑戰”這類動詞性結構本身沒有情感，不能感受批評，說話人對它們也不存在期望值，因而“你個流行美店”、“你個自我挑戰”無法構成負面評價。既然不能表達評價，這一結構本身的合法性也存疑。“好你個流行美店”、“好你個自我挑戰”主要借助反語“好”來表達負面評價，“好”自然也就不可或缺了。

下面簡單談談構式“好你個+X”在形成及發展過程中“你”的抽象化。最初，“好你（這）個+X”中的“X”為詈詞或貶義詞，是用來謾罵、批評聽話人“你”的詞語，當事人也即聽話人，“你”與“X”同指。不過隨著構式的凝固及使用擴展，構式語義抽象化，謾罵、批評的對象不一定在現場，這時“你”也開始虛化，不指向聽話人。如：

（26）姓焦的這五年苦干，能掙這么多銀子？嘿！酒后之音吶，李國良呀，好你個年輕人，過河就拆橋呀。（常杰淼《雍正劍俠圖》47回）——“你”是聽話人

（27）這時，門“砰”的一聲開了，潘大慶醉眼矇眬地就沖了進去。還沒等他站穩，腦袋上就挨了一拳。打得他就地轉了三個圈，一頭栽倒在沙發上。定睛一看，眼前站著一個男子，正對他怒目而視。潘大慶頓時來了火，好你個阿嬌，怪不得你不開門，原來是背著我偷養小白臉。（CCL）——“你”不是聽話人

“你”雖然不是聽話人，但仍與“X”同指，在語用表達上，其實起到了一個定位作用，有助于增強評價強度。不過，既然“你”不是聽話人，省去也就不影響構式本身的完整性，如“好你個阿嬌”就可以說成“好個阿嬌”，只是語氣略弱。第三四類格式是“好你個+X”使用的擴展，此時“你”更抽象化，很多時候沒有具體指稱，省去也就成為常態。如：

（28）好你個妖風，人都“吹”起來了。（morning.scol.com.cn，2013-05-29）

（29）皇上內心隱痛起來，下炕扶起衛向書，叫他坐到椅子上去，然后說道：“好你個慢慢用啊！都說光陰似箭，時不我待，膚倒真希望時光再快些。”（王躍文《大清相國》14回）

“好你個妖風”、“好你個慢慢用”可以分別縮減為“好個妖風”、“好個慢慢用”。

四、小結

構式的形成與構式義的凝固、構式與詞匯的互動關系等是近些年認知語言學研究的一個熱點。本文從組成要素入手，探討了構式“好你個+X”的評價功能，至于其語篇功能，本文沒有涉及。

構式“好你個+X”中的“好”為反語性質的形容詞，語音上需要重讀。“你個+X”也可以單獨構成負面評價，不過強度要弱于“好你個+X”，原因在于構式“好你個+X”中具有雙重負面評價，反語“好”與“你個+X”的組合正是構式義順應的結果。

構式“好你個+X”依據“X”的不同可以分為四類：（一）詈詞或貶義詞；（二）姓名或稱呼語；（三）事物名詞；（四）動詞性結構。以第一類的負面評價強度最高，詈詞、貶義詞往往是對當事人負面定性的詞語。第二類的負面評價強度要明顯弱于第一類，且具有層級性和可商洽性，依據事件的嚴重程度及交際雙方的心理距離遠近，可以表現為謾罵、批評、嘲弄、抱怨、不滿、委屈、無奈等。而不是如一些學者所說可以表褒揚、贊許等。有時，語篇具有褒揚、贊許功能，乃是因為說話人與當事人心理距離較近，或者事件對說話人沒有很大不利，這時說話人對當事人的負面評價意味就會明顯弱化，近似于感嘆。構式“好你個+X”在使用過程中語義逐漸抽象化，表現在“X”從名詞性成分擴展到動詞性成分，“你”從指向聽話人到批評的對象，進而到沒有具體的指稱對象。

[參考文獻]

[1]Thompson， G.. 1996 Introducing Functional Gramma， 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0.

[2]王進 《元曲選》中“你這（個）NP”的語用功能[J]修辭學習，2008，（1）.

[3]張新華“你這個NP！”的表達功能研究[J]世界漢語教學，2005，（4）.

（作者系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文學博士，博士生導師）[責任編輯陳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