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 陳凡
[摘要]以技術與社會外部系統的關系為線索論述了技術系統論的三種演進形態。其中,早期技術系統論認為,技術系統內部的邏輯是技術發展的自主規律,導致了決定論的技術系統論,受到社會建構論的批評;第二類技術系統論將社會組分納入到技術系統中來考察技術,導致了社會建構的技術系統論。社會-技術系統論將社會價值因素納入到技術系統,是對社會建構的技術系統論的修正。
[關鍵詞]技術系統;技術決定論;技術建構主義;價值
[中圖分類號]B08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3541(2014)02-0123-05Three Kinds of Technological System
CHENJia,CHENFan
(Research Center for Philosoph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Northeastern University, Shenyang 110004,China)
Abstract:This article argued three kinds of technological system theories, and made these three points as the clue of this paper. Elluls technological system argued that the discipline of technology development was the inner logic of technology, which was lead to technological determinism and critiqued by social construction of technology; Hughes technological system make a series social component include into technological system, which was lead to social construction of technology and opposed by other scholars. Sociotechnical system imbed social value into technological system was kind of rectification to these two kinds of technological system theories.
Key words:Technological system; Technological Determinism; Social Construction of technology; Value
[收稿日期]2014-01-11
[基金項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資助(項目編號:N120314005);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面上資助(項目編號:2013M530940);遼寧省社會科學基金資助(項目編號:L13CZX010)。
技術系統論是技術哲學與STS研究中的重要理論之一。從不同的視角與層面出發,技術系統論有不同的表現形態,把技術視為一個系統,從系統論的觀點出發來認識技術是國內外技術系統論研究者的主要觀點,并且已經取得了相應的研究成果與一定的共識。一般認為,技術系統論有兩層含義,一個是技術內部的諸要素相互作用、相互聯系,構成一個具有一定結構與功能的系統,這個技術系統存在于技術環境中;另一個是諸多技術相互關聯、相互推進,構成一個與其他社會行動系統并立的技術體系。然而,對技術的外部社會環境與技術系統之間的關系,或者外部社會環境如何進入到技術系統內部并且與系統內部演化邏輯之間的關系的認識的不同導致了不同層面的技術系統觀,這也是技術決定論與技術建構主義之間論爭的焦點之一。
一、自主的技術系統觀
雅克·埃呂爾(Jacques Ellul)是法國著名技術社會學家,也是技術自主論的典型代表。一般認為,理解埃呂爾的技術系統論是理解他技術自主論的邏輯起點,埃呂爾的技術自主論就是建立在對技術的系統觀認識的基礎之上的。在《技術系統》一書中,埃呂爾全面論述了技術的系統論觀點。埃呂爾的技術系統論具有典型的自主論色彩,在埃呂爾看來,系統是理解技術的必要工具。技術的發展導致了人類生存環境的變化,由以前的人直面的自然環境,到人生存于由技術構成的技術環境中,進而在現代社會中,技術逐漸獲得了系統性的特征。技術不僅僅表現為客觀實在,而是一系列的準則和決定性的因素組成的系統[1](p.1)。
埃呂爾認為技術系統的特征有三個:
首先,技術系統是由一系列的諸如鐵路、郵政、電話、航空、電力生產與分配、工業自動化生產過程、市政、軍事防御等次級系統組成的技術體系[1](p.108)。每個時代都有象征這個時代的技術體系的鮮明的主導技術,例如,工業革命時代的蒸汽機、電力等等,而當代社會被埃呂爾看做由計算機主導的信息時代,這是當代社會最鮮明的技術特征。埃呂爾還認為,這些次級系統不是技術系統的長期計劃產生并組織起來的,而是按照自身成長的需要和系統內部之間諸要素的關系一步一步地組織、適應、修正的[3](p.108)。技術系統正是這些次級系統相互作用的結果,技術系統功能的發揮取決于這些次級系統的功能及其相互作用的正常發揮,如果次級系統中的一環出了問題,那么整個技術系統的功能便會受到影響。
技術系統的第二個特征是它的靈活性。埃呂爾認為,靈活性是對技術系統第一個特征的矯正,在此埃呂爾初次提出了“技術命令”的概念,這一概念后來又在溫納那里得到發展和完善,“技術命令”旨在說明一種工具在進入實際工作秩序之前有何種要求[2](p.56)。埃呂爾認為,在次級技術系統中,當技術命令越來越多并且越來越被需要的時候,技術系統的整體功能就會變得更具有靈活性[1](p.109)。次級系統之間相互依賴、相互作用推動技術系統的演化,技術命令不是來自于外部的社會因素和價值需要,而是次級系統之間的張力。技術系統的強度和穩定性則存在于技術的適應性上。技術系統的靈活性不僅關注人的自主性,也涉及次級系統的自主性,并且它導致次級系統對自身的關注。
技術系統的第三個也是最本質的特征是技術系統本身制定其適應、補償和發展過程的規則[1](p.111)。一般意義上講,適應的過程本身就是技術的,由于技術活動的復雜性、需要、自由意志,技術就需要建立一種社會服務、技術保護、適應、再調試的社會機制。當面臨人類調試的困難時,技術系統就會產生一種補償機制來促進系統的增長和功能的完成。
那技術系統是如何形成并成長起來的呢?在埃呂爾看來,技術系統的形成是由于技術現象與技術進步的存在[1](p.79)。技術現象自18世紀以來進入到西方文明的視野,是西方哲學中意識、批判性和理性的產物,埃呂爾認為,技術現象本身不構成技術系統,但卻是技術系統靜態結構的本質,它具有自主性、統一性、普遍性和整體性四個特點。而技術進步的存在則形成了技術系統的動態過程本質,在技術系統中,進步本身就是系統的目標之一。技術現象和技術進步的交匯構成了技術系統。技術系統的進步以其特殊的方式進行不同于其他類型的演化,例如,經濟增長和文化發展并不總是伴隨著技術進步。
在埃呂爾的技術系統觀中,技術系統內部要素優先連接在一起并發生相互作用的,這種相互作用的發生不是由于各個要素的自然原因而天然的連接在一起,而是因為這些技術要素都處在同一個系統之中。并且這些技術要素與外部要素如政治、經濟、思想文化等要素的連接沒有被排除,只不過是處在第二位的。因此,在埃呂爾看來,技術系統與其所存在的環境中的其他系統如政治系統或經濟系統沒有特別的不同,技術系統也不是一個封閉的系統,只不過是在技術系統中,技術內部各要素的連接是第一位的[1](p.80)。首先是技術要素之間相互連接、相互作用、相互依賴,然后才是技術要素與非技術要素的相互聯系,或者說技術本身變成一個環境,每一個技術要素都處在這個環境中,依賴并且組成這個環境。一方面,在某種程度上,只有當整合到不依賴技術本身存在的社會中時,技術系統才能顯現、存在與發展。人類不能按照自然而然的自我生存的模式來孕育技術,社會屬性是技術系統的第一屬性,只有在社會屬性中才能實現技術整合、技術的可能性以及社會對技術的支持。但另一方面,埃呂爾又提到,技術系統的增長不依賴于社會本身,技術內部各要素是自我發展、自我增長的[1](p.81)。
因此,在埃呂爾看來,技術系統成長的動力邏輯上來自技術系統內部,即技術系統的自主性。自主的技術意味著技術最終是由技術自身決定的,技術本身描繪自己的發展路徑,技術的要素是技術發展的最初動力而不是第二位的,技術是一個自我決定的“有機體”,技術本身成為目的[1](p.125)。自主性是技術發展的重要特性。每一個技術要素首先是要適應技術系統的發展,并且只有在技術系統而不是人類需要或者社會秩序中,技術要素才能實現其功能。例如,連桿的發明就是為了解決蒸汽機的動力傳輸問題。自主性還意味著技術的發展不受到人類或者外在社會力量的干預,即使某些技術發明是為了解決社會需要,但是,這種社會需要也是建立在技術手段的基礎之上的。交流輸電技術看起來是為了解決人類對電力傳輸的需求,而在電燈發明之前,人類可能不會有對電力傳輸的需要。同樣的,當一項技術大大超越了同時代其他技術發展水平的時候,也會因缺少其他相關技術的支持而夭折。
二、社會建構的技術系統觀
技術系統論的另一個重要的代表人物是美國著名的技術史學家托馬斯·休斯(Thomas Hughes),休斯將技術系統的方法引入到技術史的研究中去,強調技術史的語境研究,開創了技術史研究的一條重要的進路。但與埃呂爾不同,休斯的技術系統論通常被看做是建構主義的技術研究的重要方法之一。如果說埃呂爾是用技術系統論來論證其技術自主觀,那么休斯則是用技術系統論來論述技術建構論的,這實際上是對自主論的技術系統觀的批判。
與埃呂爾一樣,休斯同樣贊成現代社會的技術系統的特征,并且認為隨著現代技術的發展出現了電力、鐵路等大技術系統,并不斷地對組織、社會等其他系統產生深刻而巨大的影響。但與埃呂爾不同的是,休斯認為,技術系統本身是凌亂的,其系統劃界并不清晰[3](p.71)。一方面表現為技術系統內的各要素之間的結構和關系的松散與模糊上;另一方面,又表現為技術系統的邊界劃分不明顯。休斯將一些屬于技術系統外部社會環境的要素與一部分的技術系統的內部要素看做是技術系統的“保護帶”,并提出了技術系統的落后突出部(reverse salient)、技術動量(technological momentum)等概念來論述其技術系統觀,使得他的技術系統觀帶有了明顯的社會建構論的色彩,這也是休斯的技術系統觀與埃呂爾技術系統論的最基本的區別。
在休斯看來,“技術系統”是近現代技術發展圖示的基本特征。休斯認為:“從二戰之后,大系統——能量、生產、通信和交通——才構成了現代技術的本質”[4](p.184)。他否定了那種將近代技術與“各種物體,如電燈、廣播、電視、飛機、汽車、電腦,以及核導彈連接起來”的做法,因為“這些機器僅僅只是組織化程度更高和控制程度更高的技術系統的一些組分而已”[4](p.184)。因此,在休斯看來構成技術系統的組分(components)不但包括諸如渦輪機、變壓器,以及電燈和電力系統中的傳輸線此類的技術人工物,還包括了組織如制造公司、公用事業公司、投資銀行等,以及組織中科學的成分如書籍、文章和大學教育以及研究計劃等也被包含了進來。并且,立法人工物如管理法規也被視為技術系統的一部分[4](p.51)。作為技術系統中最本質的部分,技術人工物是技術系統的內核,也是技術風格最直接的體現者和決定性因素。而技術系統中的非技術人工物如技術傳統、政策、社會、地理狀況等因素則是技術人工物的“保護帶”,他們圍繞著技術人工物特性起到對外反彈和對內調試的作用。正如休斯所說,在系統中發揮作用的某個組分無論是技術人工物還是非技術人工物都與其他的人工物存在互動,而所有這些組分都直接或經由其他組分對系統的共同目標作出貢獻。如果一個組分從系統中移除,或是它的特征有所改變的話,系統中其他組分都將做出相應的改變[5](p.51)。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休斯的技術系統與埃呂爾技術系統一個重要的不同是休斯提出的技術系統的建立者(system builder),在休斯看來,是系統建立者發明并推動了技術系統的前進,系統建立者的主要任務是協調和整合各種異質性元素,他們是“關鍵決策的最積極的制定者,能夠從多元性中建構一致性,在多元論面前集權,從混亂中建立連貫性”[5](p.52),休斯稱系統建立者的這種活動為建構性的活動,類似于約翰·勞的“異質工程師”。系統建立者并不是一個個人,隨著系統演化到不同的階段會需要不同的才能,不同的人會承擔起系統建立者的角色。休斯用“企業家”(entrepreneur)來描述系統建立者,因為系統建立者更強調的是一種一般性(generalist)的屬性,而不是專家性(specialist)的屬性。 因此,這表明了技術系統的組分是社會建構的人工物。
那么又該如何區分技術系統與其所存在的環境呢,休斯認為,是否受控于系統從而與系統本身存在互動是判斷是否是系統環境的一個首要因素。首先,技術系統的環境通常都由難以應付的不受系統管理者控制的因素組成,一旦環境中的某個因素服從于系統的控制了,那么它就成為了系統的互動成分。技術系統所存在的環境有兩類:一類是系統所依賴的環境,另一類是依賴于系統的環境。但這兩種情況下系統和環境都不存在互動,僅僅是單向的影響,因為這些環境都不受系統的控制。影響系統的環境因素和依賴于系統的環境因素都不應該被錯誤的視為是系統的組分,因為它們都與系統不存在互動。例如,19世紀化石燃料的供應是電力系統所依賴的環境因素,但由于當時電還沒有成為主要的能源,因此化石的開采并不受電力系統決定;由電力制造商擁有的公共事業公司如果對于制造商的政策沒有任何影響,卻必須接受其產品的話,那么它就是依賴于系統的環境。技術系統本身具有任務導向型特征,這樣隨著時間,技術系統趨向于將環境整合到系統當中,從而消除各種不確定性來有效的實現系統的目標。系統控制的理想狀態是一個沒有環境的閉合系統,因為在這樣一個系統中,管理者僅僅依賴科層制(bureaucracy)、慣例(routinization)和去技能(deskilling)就可以消除不確定性和自由。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樣系統管理者也會變得越來越缺乏想象力,削弱了系統的活力。在此看以看出,休斯并沒有把把組織和制度因素視為技術系統的環境或與境,因為組織一般是系統建立者創造物,因而是技術系統的組分,與系統之間存在密切的互動,不能被視為外生的環境因素的。
在對待技術系統演化上,休斯又提出了技術動量(technological momentum)的概念用以區分他與強社會建構論的區別。當一個技術系統經歷了增長和固化進入成熟期之后,就趨向于是一個閉合系統,便會獲得一定的動量與慣性,靠技術系統內部動力便能驅動其自身的發展了,高度的動量通常使得觀察者得出某個技術系統變得自主了的結論,但休斯認為:“技術系統是獲得了動量,而不是變得自主了”[6](p.129)。休斯解釋說,系統在演化過程中逐漸將人類行動者和非人類行動者——專家、研究和生產設備、投資習慣、通信網絡、認知范式等連接起來,這些會形成既得利益組織和社會規則,所形成的社會規則會試圖保持自身穩定的增長和方向,從而使得系統表現出一種貌似自主的趨勢。實際上,技術動量概念所強調的是整個技術系統、尤其是商業考慮、政府機構、專業的社團、教育機構和其他組織等所形成的既得利益組織和社會規則,所以,技術動量強調的是技術的社會屬性。技術動量的概念其實是對建構論經常遭遇的反身性問題做出了回應,即技術系統方法并沒有預設技術系統是自然而然存在的,而是由其背后的“權力”因素推動的。從此種意義上看,休斯的技術系統論又是一種弱的社會建構主義。
三、社會—技術系統論
休斯的技術系統論同樣引來了不少批評,其中批評最多的地方是它的社會建構論傾向。批評的問題集中于對于技術系統中社會建構的邊界到底在何處,技術發展的內在動力在技術系統中的表現是什么。并且在STS研究中,建構主義方法也受到了一些學者的抨擊,例如,溫納認為,建構主義最大的不足就是忽視了技術選擇的社會影響。在新近的一些技術哲學與STS研究中,社會—技術系統論的觀點逐漸成為研究的熱點并受到學界的廣泛關注。
社會—技術系統原本是組織發展研究中的一個基本概念,20世紀60年代首先由倫敦的塔維斯托克研究所的艾瑞克·崔斯特(Eric Trist)和弗雷德·埃默里(Fred Emery)提出。這一術語最初用來解釋現代社會結構與人類行為的復雜性的,在現代社會中,組織和人日益受到技術的影響,并打上了很深的技術烙印,社會也越來越成為技術化的社會,而社會—技術系統論最初就是研究社會和人的社會層面以及組織結構與發展的技術層面的。后來這一概念被德國著名技術哲學家岡特·羅波爾(Günter Ropohl)借用到技術哲學的研究中來,在《技術系統論——一般技術論基礎》中,羅波爾也全面闡述了技術系統論的思想,他用技術系統來來強調人與機器的內部相互關系,把技術系統看做是描述和解釋一般技術的理論工具[7](p.59)。羅波爾認為,傳統的技術哲學研究的分野不是將關注投向技術的自然屬性,就是投向技術的人文屬性和社會屬性。這表現為一方面,工程師忽視技術的社會層面,而社會科學家并不了解技術并且不愿意去了解技術人工物的物理屬性,這造成了不是技術的決定論就是社會對技術的建構論。為了克服這種片面性,他提出用系統的模型來描述社會與技術現象,人與機器以及社會的技術化和技術的社會化[7](p.66)。
受羅波爾影響,越來越多的STS學者逐漸開始將學術旨趣轉移到社會—技術系統中的研究上來。馬爾滕·弗蘭森(Maarten Franssen)和彼特·克羅斯(Peter Kroes)所理解的社會—技術系統是由一系列組分和要素組成的綜合性系統。他們指出,組成社會—技術系統的要素不但包括了技術的物質層面、科學等要素還包括了公司、政府等社會實體,也包括了類似于制度、法律、規則等其他的抽象要素[8](p.223)。黛博拉·約翰遜(Deborah Johnson)和詹姆森·韋特莫爾(Jameson Wetmore)也認為,技術不應只僅僅理解為它的物質層面。技術的存在和意義的獲得都不能離開人類活動,社會實踐活動也不能離開技術的物質層面。因此,要理解技術日益滲透到我們的日常生活中來的方式,就必須要考察技術的物質層面與社會實踐層面以及二者的相互關系。而社會—技術系統就是理解技術的物質層面和社會層面二者不可分割的一個重要工具[9](p.VIII)。因此,社會—技術系統一個顯著的特征就是復雜性,不同的行動者以及由此帶來的不確定性的共同作用形成了社會—技術系統的功能并促成社會—技術系統的發展。工程師、商人、政策制定者甚至是使用者,他們不僅僅建構技術人工物并賦予其意義和使用價值,他們也相應地建構了人所生存的社會中的框架和社會結構。以汽車的安全氣囊為例,我們可以把安全氣囊看做一個由傳感器、充氣筒、氣囊組成的技術系統,但如果僅僅把技術系統做這樣狹義的理解是不能解釋安全氣囊產生的原因,它是如何產生以及是怎樣工作的。而在社會—技術系統下,安全氣囊包括了氣囊本身與其他裝置以及與人的關系。例如,離開現代的高速交通條件、現代汽車,以及在此情境下的汽車相撞的破壞性,現代安全氣囊便是無意義的。安全氣囊的誕生則是蘊含了保險公司對安全氣囊技術的推動,政府機構對安全氣囊技術設計的規范,以及設計者通過從使用者的角度對安全氣囊技術的理解和設計的。安全氣囊的商業化與社會化是在綜合考慮汽車生產商、經銷商、公路系統以及使用者的駕駛習慣基礎上實現的。因此,技術系統本身不是無意義的,其蘊含的目的、價值和意含是理解其社會情境的重要途徑。
社會—技術系統論與休斯技術系統論最大的區別就是價值的嵌入,在休斯那里是沒有考慮技術系統選擇的社會后果的,也就是說,社會價值是排除在休斯的技術系統之外的。而在社會—技術系統看來,技術發展、技術進步以及技術使用都蘊含了人類的特定目的,這種目的或者是為了完成一項具體的任務,或者是為了達到特定的目標。人類將技術整合到由社會系統編織的“無縫之網”中就是為了特定的價值,并且處于發展這種價值考慮的。在整個技術發展過程中蘊含了各種各樣的價值選擇。技術設計和決策的過程中會遇到的風險決策的問題而需要不同的行動者之間的決策協商;技術的使用者可能會發現技術當中存在著工程師沒有設計或者市場沒有宣揚的那部分技術功能;政治家和決策者在極端復雜的經濟和政治環境下進行技術決策;社會—技術系統中的文化標準包括了種族、階層和代際之間諸多因素。但不管這種價值在社會—技術系統中如何體現,“只要承認技術是人和事的結合體,那么這就是社會—技術系統了”[9](p.XIV)。在社會-技術系統論者看來,社會—技術系統是影響著價值同時也被價值所影響著的,它們不僅建構著技術“事實”,還建構著社會以及通過價值決策來影響著社會。
四、結 論
通過技術系統論三種不同的理論指向可以看出技術哲學和STS研究幾種不同理論路徑的演變。目前,國內的技術系統論研究大多還停留在對技術的內部要素,以及技術系統的演化、自組織以及復雜性的分析上,可以看出,多數對技術的分析采用的還是貝塔朗菲的一般系統論的方法,實際上,這也是埃呂爾在分析技術所采用的方法。把技術看做一個系統,用系統觀來的分析技術,這是目前國內技術系統論的共識。至于技術系統的外部社會環境如何與技術內部要素共同作用推進技術系統的演化以及技術系統與其他社會性的系統之間的關系則是不同范式的技術系統觀的主要分歧。把其他社會行動系統看做技術系統的外部環境,認為技術系統的演化根本上由技術系統的內部要素引發的,外部社會環境起次要作用,這實際上導致了技術系統的自主論;進而基于此而認為技術系統對于其他社會系統有決定作用,并影響了人的存在狀態的則導向了技術的決定論。因此,從這方面看來國內的技術系統論研究大都不可避免地帶有技術的自主論的傾向。目前,無論是國外,還是國內興盛的建構論方法與自主論的技術系統觀有很大不同。在自主論技術系統觀下當做社會外部環境的其他社會行動在建構論者看來已經是技術系統的組分,是與技術系統內部要素共同參與到技術演化中來的,并且不存在何者為第一位的問題。這實際上是要打破技術系統論中的自然與社會、主體與客體的二元論思維,并且為后來行動者網絡理論(ANT)的提出做了鋪陳。并且建構論的技術系統觀較少論及技術的社會后果以及價值在技術選擇中的作用,少了決定論的色彩而多了相對主義的傾向。
社會—技術系統則是把技術系統放在一個更為廣闊的社會背景下考察,實際上是前兩種技術系統論的批判與超越、承接與發展。社會—技術系統論反對傳統技術系統論中的技術決定論和社會建構論思維,但又秉承了二者的合理成分。例如,社會建構論摒棄了技術決定論中對社會后果的分析,社會—技術系統論則將價值嵌入到社會—技術系統中來,但并沒有陷入技術決定論的桎梏;技術決定論忽視了社會因素在技術系統演化中的作用,社會—技術系統論則將技術系統植入社會系統的“無縫之網”中,但同樣沒有落入建構論的窠臼。實際上,拉圖爾(B.Latour)與卡隆(M.Callon)的行動者—網絡模型、施瓦茲·柯萬(Schwartz. Cowan)的消費連接模型也是社會—技術系統的一種,限于篇幅,本文不一一展開。我們說,如果過程論的技術哲學是對技術演化過程的縱向考察,兼顧了對技術系統的動力學研究的話;那么社會—技術系統論則是對技術結構的橫向分析,而兼具了對技術過程論的靜態研究。至于在社會—技術系統下,技術與社會的如何整合互動,價值是如何嵌入社會-技術系統等則可能是需要進一步思考的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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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佳:東北大學博士后;陳凡:東北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責任編輯張桂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