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運璽
評價一個歷史事件,考察一個歷史人物,離不開人性角度的分析。詩以言志,文以傳情,了解一個人的性情,詩詞是一個很好的載體。王安石以“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留名后世,以“熙寧變法”彪炳史冊,通過王安石留下的詩文作品,可以以管窺豹,勾勒出王安石的從政經歷和個人性情。
王安石生于宋真宗天禧五年十一月十二日(1021年12月18日),出生于臨江軍官邸(江西清江),官宦家庭,祖父、父親均為進士出身。就王安石的個性來說,第一點線索是,1042年3月他認識孫正之后,有《送孫正之序》曰:“時然而然,眾人也;己然而然,君子也。”這句話可以說是王安石一生的主旋律,一生的追求,一生的寫照。“己然而然”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極具積極意義,正如陳寅恪先生所提倡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而對于一個主導國家“變法”改革的官員來說,則顯得感性有余、理性不足,此種性情也為變法失敗埋下了伏筆。
1048年王安石聽說文彥博、龐籍(樞密使)提出“省兵”,他有《省兵》詩曰:“有客語省兵,省兵非所先。方今將不擇,獨以兵乘邊。”且不論“省兵”觀點的對錯,這首詩里他再次表達了“己然而然”、與眾不同的性情和見識。
在1054年左右,王安石屢辭官職,這年5月,他與兄弟安國、安上及長樂王回、廬陵蕭君王同游褒禪。有游記曰:“夫夷以近,則游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以遠,而人之所罕至者,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者,不隨意至也,然力不足者,也不能至也,有志與力,而又隨意怠,至于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之,亦不能至焉。于人有譏,而在己有悔,盡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也,其孰譏之乎?此余之所得也。”
這段議論正可謂是“己然而然”的真實寫照。“己然而然”可以“至險以遠”,可以得“奇偉,瑰怪,非常之觀”,但于人有“譏”,便是“盡吾志也……可以無悔”。真的能做到無悔嗎?事物都是辯證的,心情也總是矛盾的。王安石自是不能例外,在1059年,有《明妃曲》詩曰:“一去心知更不歸,可憐著盡漢宮衣。寄聲欲問塞南事,只有年年鴻雁飛。家人萬里傳消息,好在氈城莫相憶。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一入宦海,便難抽離,王安石同樣經歷著“人生失意無南北”。1069年,王安石任參知政事,啟動變法。此后政局形勢如開鍋的水,全國沸騰。“天下攘攘,皆為利來”,好友的攻擊,眾人的“趨利而不知義”,讓他失意之情再上心頭。
1074年,首次被罷去相位后,王安石有《泊船瓜州》詩曰:“京口瓜州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這首詩里有失意,有不舍,但其壯志之心猶存可見一斑。
1076年,王安石在變法失敗后再次罷相,正式退居金陵,有《桂枝香·金陵懷古》詞曰:“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征帆去棹殘陽里,背西風,酒旗斜矗。采舟云淡,星河鷺起,畫圖難足。念往昔,繁華競逐,嘆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漫嗟榮辱。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唱,后庭遺曲。”當大權在握時,他提倡“三不畏”,力推“變法”;及至遭遇非議、失意之至時,他依然顯示了對“己然而然”的執著和對現實政治的關懷。王安石的這種個性,也注定了他作為一代文學家的得意和一代政治家的失意。
晚年的王安石,在金陵構筑“半山園”,參禪習禪,一首《訴衷情》給我們展現了他晚年的性情和境界。“常時黃色見眉間,松桂我同攀,每言天上辛苦,不肯餌金丹。憐水靜,愛云閑,高歌一曲,巖谷迤儷,宛如高山。”此時,王安石雖偶有一絲失意,但境界卻是超脫了許多。“憐水靜,愛云閑”,他將自己的“己然而然”的情感傾注于自然萬物,在大自然中找到自己最后的精神家園,也走完了一生。
縱觀王安石的一生,正如明末清初李來泰所寫的《荊公故宅》曰:“十年高臥此東峰,出處無端釁已叢。洛蜀黨成終誤國,熙豐法弊豈緣公。爭墩已賦三山石,記里猶傳九鐲宮。漫向春風尋歸澤,史書功過亦濛濛。”
責任編輯:達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