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茹 王泓瀅
導語:丁廣泉,14歲登臺說相聲,29歲拜侯寶林為師。從藝56年,教過來自80多個國家的300多名洋學生,而“免費”就是他教學的最大特色。丁廣泉不僅傳遞著歡樂,肩負著傳承中國傳統文化的責任,還要不時在“京城洋教頭”與“中國好爸爸”這兩種身份間來回轉換。
“不點名,不收費,不考試”的快樂課堂
暑假開始后,丁廣泉在北京語言大學和對外經貿大學教授的兩門課程都已停課,唯獨北京化工大學的“快樂課堂”仍舊繼續傳遞歡笑。盡管課程安排在周六,但每次都是座無虛席。“不點名,不收費,不考試”是“快樂課堂”的三大特色。“我第一次慕名來聽丁老師的課,因為遲到不敢進來,在門外徘徊了兩個小時,后來還是丁老師看到我,把我叫進來的”。來自埃及的莫佳榮告訴《留學》記者,“我當時簡直受寵若驚,沒想到后來竟然真的拜到丁老師門下。”
和莫家榮經歷類似的洋學生不少,自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大山出名后,慕名前來拜丁廣泉為師的洋人就越來越多。20多年來,丁廣泉已經教過來自80多個國家的300多名洋學生,年齡跨度從60后到00后。“相聲不單是娛樂,而是漢語言文化的范疇。很多洋學生跟著我,不是為了進演藝圈,而是為了學漢語,學中國文化。這也是我最高興看到的。”
快樂課堂上,中外學生一起上課。“您不怕大家的漢語基礎不一樣,聽起來有難度嗎?”“我倒不這樣認為,他們越不懂的才會越有興趣。沒興趣的,聽兩節課自己主動就走了。我很欣賞孔夫子‘有教無類的觀點,說相聲、練表演、講普通話,這不僅是外國學生要學的,中國學生同樣要學。”丁廣泉采用完全開放式的教學方法,學生表演,大家一起點評,現場進行指導和糾正。“上丁老師的課,最大的感受就是知道什么叫‘嚴格而不嚴厲,”中國學生遲磊這樣評價丁廣泉的教學風格,“他會用幽默的方式提出建議,但絕不放低要求。”
“京城洋教頭”也是“中國好爸爸”
作為侯寶林大師的第七位入室弟子,丁廣泉帶出了大山、卡爾羅、莫大偉等諸多洋明星,也因此在相聲界得到了“京城洋教頭”的封號。而在諸多洋學生眼里,丁廣泉既是師傅,也是他們的“中國爸爸”。
“我那時候學相聲難,前后諸多波折,29歲才拜侯先生為師。我的老師在教我的時候就是完全免費的,他也是第一個鼓勵我收洋徒弟的人,所以,我現在也算繼承衣缽。”在很多人眼里,外國留學生都是從資本主義世界來的“金主”,殊不知,跟去國外讀書的大部分中國“富二代”相反,很多來華留學的都是苦哈哈的窮學生。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是靠獎學金才來到中國,還要為解決生活費節衣縮食或打工。
剛開始和丁廣泉一起表演相聲時,大山的衣櫥里只有兩套西裝,還都是爸爸和哥哥穿過的。為了節省交通費,大山幾乎每次都騎自行車到師傅家里排練節目。來自南斯拉夫的卡爾羅參加完1988年的春晚后,拿到了97塊錢的酬勞,后來他將這些錢全部買了饅頭票,吃了將近一年。
“這些孩子就是因為對相聲感興趣才找到我,我如果再收學費,那意味就變了。學生們自愿來聽,我就義務去教。維系我們師徒關系的,就是興趣和自覺,”丁廣泉對《留學》記者說,“什么叫入室弟子?就是會到家里來,到家里就是家人,徒弟就是我的孩子,我必須承擔家長的責任。所以除了教學,他們生活方方面面的事情我都得負責。”
這些“負責”,丁廣泉不只是嘴上說說,從徒弟的婚姻大事,到房屋裝修,從洗禮儀式,到下廚解饞,衣食住行,無所不包。九十年代初,丁廣泉的女兒赴美留學,夫人楊佳音做了五年的陪讀媽媽。這期間,丁廣泉形容自己又做了一回“快樂的單身漢”,他在北京把教洋徒弟的事業發展的如火如荼。“最多的時候,我們家住了12個人。”經常是丁廣泉正在家吃著飯,門鈴響了,學生們來了,丁廣泉就得馬上下廚,專門再做幾道菜。迄今為止,哪個學生喜歡什么菜,丁廣泉記得清清楚楚。“現在,徒弟們愛吃的菜都是我的拿手菜。”
“收徒標準越來越低,但我也不想經常去所里撈人”
早期丁廣泉收徒弟,有三個標準—人品好、熱愛中國文化、漢語水平中上。現在,前兩個標準不變,對漢語水平已經不做要求。關于這個變化,丁廣泉還給《留學》講了個故事。
杰蓋是丁廣泉收的第四批弟子之一,當初他上門拜師的時候,丁廣泉是堅決不收的。“當時我在央視的《同樂五洲》做藝術指導,第一次見面,只覺得這個黑小伙兒有些喜劇感覺,但漢語不行,基本沒法交流。”杰蓋聽說丁廣泉是大山的老師,就非要跟著他學相聲,丁廣泉婉拒,讓他先學好漢語再說。“可沒想到,他直接找到我家里來了。當時我還住在煤礦文工團,他來堵過我好幾次,最后我真的是被感動了。”雖然被感動,但丁廣泉覺得他的漢語實在是“說不成個兒”,就教了他《八扇屏》中一段“小孩子”的傳統貫口,讓他回去練。
這個貫口,不光有文言斷句,還包含諸多歷史典故,中國人背下來都需要一段時間。可沒想到,一周之后,杰蓋竟然一字不錯地背了下來。丁廣泉當時也很驚訝,杰蓋說自己就是照著錄音背的,雖然不知道意思,但就是覺得很押韻、很好玩兒,就學會了。后來丁廣泉就一句一句、耐心講解了其中所有的歷史典故,三個月后,杰蓋回學校上課,漢語水平“直接讓所有的小伙伴都驚呆了”。
“歸根到底,學語言最重要的就是興趣。學生在臺上表演,能逗大家笑,他們自己也會很高興,并且可以從別人的笑聲中獲得肯定與鼓勵,于是這又提高了自身的興趣,興趣不斷地往上double,漢語也就說好了。”
雖然放寬了收徒標準,但丁廣泉對學生的要求絲毫沒有降低,其中有一個明確的要求就是,所有的演出都必須提前向他匯報。“我必須得先把一下關,要是不管,還不知道給我捅多少婁子!”美國徒弟莫大偉在北大讀書期間,因為喜歡爵士樂,就跟同學一起去酒吧演出。“結果,演出完就被警察帶走了,因為警察認為他屬于非法打工!”到了派出所錄口供,莫大偉說自己是丁廣泉的徒弟,只是喜歡音樂,免費演出,并沒有報酬。為了核實情況,警察半夜打電話給丁廣泉,經過一番解釋才把莫大偉保釋了出來。有這一次哭笑不得的“撈人”經歷,丁廣泉開始跟徒弟強調紀律,所有的演出都必須提前跟他打招呼。
“他們可以跟著我演出,我有演出證啊,我也明白電視節目的正規流程。一方面是要保護他們,防止再出現下一個‘莫大偉;另一方面也要防止他們去一些非法的商演,自己被坑了還不知道。”
雖然學生有演出活動要向丁廣泉匯報,但他一再跟《留學》記者強調,自己不是他們的“經紀人”。“具體演出的費用啊,這些我都不管,我只負責替他們把關。”
“我不會退休,也沒打算收關門弟子”
丁廣泉的陽臺上,除了幾株茂盛的盆栽,就是大大小小的盒子和零散的木料。“看不出來吧,年輕那會兒,我不但會說相聲,還當過木匠。”盡管年事古稀,丁廣泉依舊閑不住,所有正式拜師弟子的醒木都是他親手做的。“現在上好的紅木又貴,規格也不好統一,得,還是我來吧。”從淘木料,到親手打磨,盡管做一塊醒木就要在陽臺上耗兩三個小時,丁廣泉還是樂此不疲。
退休后,丁廣泉主要做兩件事情,一是教學生,二是整理資料。
“我這里有太多關于傳統相聲的、關于我師傅的、關于我這么多年教學經驗的資料,這些都太珍貴了。我總怕有一天我死了,這些好東西就沒人繼承了。”現在,每天只要沒有活動安排,丁廣泉就在書房整理資料,“最近朝陽區已經給我申請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侯派相聲傳人。”
丁廣泉小小的書房里擺滿了各種典籍、相冊和光盤資料,墻上掛滿了他與師傅、友人和徒弟的合影。除此之外,最打眼的就是書桌上的三臺電腦。“這三臺都是我專用的,有專門上網的,也有專用存檔的,我每天都會查收郵件,別看我是個老頭兒,電腦用得可不比你們年輕人差。”
“不光電腦,我還用微信,”丁廣泉拿出手機,向《留學》記者展示他加入的幾個微信群,不過也都是關于工作的,“教的學生多了,他們就建了群,把我也拉進去。我用這個不像你們年輕人,沒事兒曬朋友圈,我就是圖個聯系方便。”
“國家從2004年開辦孔子學院,傳播中國文化。您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就開始教洋徒弟,您沒有想過辦一所相聲學校嗎?”面對《留學》記者的提問,丁廣泉面露遺憾,“其實早就有不少企業來找過我,但是沒有人愿意出錢來免費辦學啊。我不可能跟學生收學費,也不可能帶著學生天天跑商演。”
也正因為“免費”,丁廣泉很難找到一個能把他的這項事業繼承下去的接班人。“所以我也沒打算退休,或者收一批關門弟子。我覺得自己還得把這件事做下去。雖然目前有幾個洋徒弟也正在嘗試做這件事,但還未見成效。”現在,丁廣泉正在跟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合作,計劃寫一本關于“說相聲,學漢語”的書,希望能寫成標準語言教材,進入大學的正式課堂,推廣下去。
《留學》快問快答
SA=Studying Abroad
SA:您有微信,為什么不開微博?
丁廣泉:我怕跟人吵架啊!也因為代溝吧,我實在看不慣現在一些相聲圈里的風氣,不說吧,自己心里過不去;說多了吧,容易跟人辯論起來沒完沒了。
SA:您為什么從來不發朋友圈?
丁廣泉:還是保留點個人隱私比較好,沒必要啥事都讓大家知道。
SA:生活中,您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丁廣泉:脫下演出服,我就是個普通的北京老頭兒。我的興趣愛好也很多,養花養鳥,釣魚,斗蛐蛐兒,可惜現在沒時間。我之前也是東城區球迷協會的副理事,后來生不起國足那氣,撤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