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黨
詩是引領我們暢飲靈魂深處清泉的使者。
1
白汲水,靈魂的顯影水。
天空是多么好的大宣紙啊,它一頁頁地覆蓋下來,無始無終。
云朵,舊時空里飄過來的柔軟撲子,飽蘸時間的墨汁,輕輕撲打在生命的底片上。
沒有什么能夠真正消失。身邊的任何物件,都有可能成為某個靈魂復活的介質。
輕輕撫摸著石碑上的字痕,潮水一樣隨之而來的呼吸與心跳突然就將我緊緊攫住。
2
那個企圖抓住風的人,一直都被風抓在手里。
碑文是石碑最好的莊稼,千百年的風搖響一個人的身世。所有的證詞都有復活的那一天,雨后的青苔讓沉積的時間泛出綠意。
一個又一個的人走在路上,無論貧賤富貴,都會被一張黃土紙遮蔽住去路。
一生奔波在地球跑步機上的人,并不比一棵古樹走得更遠。
3
低處的深淵有底,高處的深淵沒有邊際。深淵根植于心,長出一朵碩大無比的茫然。
高山的鋒刃直指深淵,人們受惑于刀尖上的光環,如滾動的滴血,于鋒刃間演變。
向上生長,也是向下墮落。希望和仇恨一樣,都能使深淵受孕。
高處的迷霧一直在幻化,冰雪卷了刀刃,手刃者只是為自己找到了墜入之門。
深淵,一種哲學的墜落。永恒正在風化,在時間面前,山已經感到疼痛。
4
晝與夜,一個人的正面與背影。時光是一個不停地旋轉著的怎樣的人!
這一滴追著那一滴直到穿石的水,蘊藏著所有時間的秘密。
真水無香。我相信所有的水都有良善的本性,大海無邊的苦不是水的,是大海的病。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秉性,社會的傾向不是個人的,是社會的病。
我們的病蜷縮著,最終成為身體里那顆跳動的紅果核。
5
一顆不可理喻的西瓜,在大街上滾來滾去。是誰讓他的頭顱里長滿一粒粒黑色的子彈?又是誰讓他的鮮血在大街上肆意流淌?
6
是誰在天空之上,擂著閃電的鼓點!
塵世,一片魅惑的鴉片。狂癲的眾生,不會認為自己蒙在鼓里。
鱗片一樣閃光的服飾,讓我想起古墓中的金縷玉衣。啊,大街上行走著那么多有光芒的人!沒有人能逃出這面大鼓。
前半生,我試圖找出世間有用的東西。結果我錯了;后半生,我試圖找出世間無用的東西,結果還是我錯了。
一雙手,除了撫摸和托舉之外,再也抓不住任何東西。
7
幾場雨過后,拆遷后的一面雪白的斷墻上,出現了幾行血漬,像一個極度悲傷的人,臉上掛著血紅的淚痕。
墻的上面,是一排折斷的承受過無數生活重壓的樓板鋼筋。
8
鋼筋水泥的牛皮癬瘋長著,越來越大。它的結痂中除了枯死的莊稼,到底還有些什么?
鄉村和莊稼一片片消失。
火化廠也一再搬遷。人們都想離幸福近一點。離死亡遠一點。
一個盲目前進的人。雙腿是左右揮舞的鐮刀,不停地收割著自己,一步步逼近火化廠,好像急著要往焚燒爐添加自己這捆柴禾!
9
天空正隆起它的穹頂。
大地廣袤,我已習慣自己是中心坐標。越過千山萬水,但我無法越過自己這道懸崖。生命的燈盞掛在懸崖上,是那么經不起風吹。
四周擺放著哈哈鏡,看到的已是荒唐與可笑。這是一個怎樣的無法突破的房間啊,是誰已把我做成了透明的琥珀!
10
我一直懷抱著死亡前進。
不斷地成長,讓我蛇一樣蛻下一層層成長的老皮。如今,我老了,老年斑一塊塊長出來。我時常能從一些守舊的思想上,聞出腐尸的臭味。
刀口縫合時,思想就有了真實的疼痛,醫生已為我作出了取舍,剩下的只能靠自己。
壓彎枝頭的日漸成熟的果子,開始讓人莫名地擔心。
11
一滴水單純清澈,它在成長,在匯聚鳥兒的翅膀。海洋就是鳥兒的翅膀。
所有的夢想,最終凝結成碩大的苦澀淚。
飛翔的鷗鳥群,多像一次盛大的夢游。
12
是時間在給萬物機會。
如果時間凝固,萬物都會被牢牢地澆鑄在他的大廈里,無法動彈。
時間在調制一杯咖啡,他不斷地放進白天與黑夜,已經放入很多了,但總感到不夠。
我不知道他何時把我放進去。他在猶豫,幾次拿起又放下,我看著他做著這些工作,有逃掉或主動跳進去的念頭。
我耐心地等待,只是想知道,他把我放進去,是要把咖啡調得苦一點,還是更甜。
13
風,一個透明的人。整個時間都在突破。沒有人能阻止他走動,也沒有人能讓他窒息。因為,沒有人能修補時間。
與風相對的是一莖蓮荷高潔的心,它突破淤泥高高舉起來,一直舉過頭頂,不搖擺,只用綻放的光芒跳動。
那些迷失的人,寄居在遠處的馬褂木上,重新經歷凄風苦雨。
而這里,雨水清幽,生命靜靜覺照,一顆心,正鋪開遼闊的凈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