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奴
一
從四月到五月,薔薇舊了,芳菲空洞而抽象,所有人都失去了方向,身陷被日光漂白的綠色,姐姐,是個謎語,她的名字有溫暖的意象,她叫懷柔。
山的曲線,一波一波涌向地平線,一匹來自北方的狼,狂奔五十個春秋,穿越八萬次風雨,只為了趕在最好看的日出前,躺下去。必須是從四月到五月,在空氣甜香的山路上構思一次,從容地有去無回。
他曾經離太陽那么近,我們能找到太陽,卻找不到他;他曾經離槐花那么近,槐花能落地留痕,而他卻早已飛逝。
從四月到五月有多遠,生與死就有多遠。悲涼與溫暖就有多遠;從四月到五月有多遠,繁盛與凋零就有多遠,恨和愛就有多遠。
二
一個詩人,躺在春天的殘骸里,他就成了春天的一部分,他是芬芳的一部分,也是枯萎的一部分。
月亮確定見過他是憂傷的,浪漫主義的淚珠被現實主義的水分子封鎖,他只能在狼的傳說里演繹堅強;月亮確定見過他是疼痛的,愛與恨無法分辨的時候,完美主義的神經,劇烈震蕩過大腦。一場強悍與孱弱合謀的結局,接近圓滿。
星子一定如雨一般飄落過復活節的夜晚,帶走他純凈的靈魂,把雜質埋人五月冷艷的白花,而他的文字早已經破繭成蝶,翻越到盛夏。蝴蝶必定要經歷送別的淫雨霏霏,梅子成熟,八月未央,直至把菊心的苦全部嘗遍,春天的遺址是等待落葉來覆蓋的,春天的墓碑是等待歲月來鐫刻的。
三
他是孤獨的。
他只身站立于一千場熱鬧的身后。
他夾著煙卷,煙卷是孤獨的;
他端著相機,相機是孤獨的;
他鋪開長卷,長卷是孤獨的。
我們被他用孤獨溫暖過,我們都是罪人。
我們吃他的喝他的還要麻煩他給他出難題;我們要他老老實實接來送往還要陪喝“宋莊XO”;我們要他把大瓶的整箱的啤酒搬進水云煙的薔薇園;我們不允許他靠邊玩手機,必須陪我們看那個偶遇的十五的月亮,必須跟我們合唱“我們倆劃著船兒采紅菱……”
他已經不再屬于自己,身陷四面絕壁。而詩歌在他眼里永遠高高在上,所以,他一直是仰望的姿勢,踮起腳尖,伸長脖子,而絕壁上丑陋濕滑的苔蘚,讓他無所攀附,無法抵達他要的高度和純粹,索性,他用凡人的肉體修成了神仙的翅膀,或者把狼的身軀點化為一株不斷向上的凌霄花,他要開在最高點,他要以植物的柔韌,親近詩歌之神。通過太陽之芒、耀斑之熱、黑子之殘缺。
四
一切緬懷都形同虛設。面對一次沒有確切原因確切地點的過去式的死亡,除了神靈,我們沒有權利說話。
山坡的風是無聲的,秦大鐵路的火車笛是無聲的,通往海子在山海關的目的地也是無聲的,海子墓上的草葉一直就是無聲的,一切祈禱詞都被含在喉嚨里,一切思念都被按捺在刻骨銘心之中,嚎啕大哭翻印成圖片,淚水縱橫擦拭成阡陌交錯。
不知道,是誰輕輕地,一松手,他就比一枚松針還堅定,比一根羽毛還輕盈,比一朵落花還燦爛,比一片落葉還從容,決絕離開。
他只是想把高大煅燒成微小;他只是想把傳奇演繹成尋常:他只是要回歸土地或者母腹;他只是要找回丟失太久的祥和。
讓我們肅靜、平靜、安靜,收回熙攘之間自己那一部分,讓我們做到,為愛,守口如瓶。
五
太陽從來沒有升起過。
是我們一次次降落。
光陰從來沒有悲傷過。
是我們一次次流出淚水。
臥夫,已經偷看了宙斯的錦囊,提早知道了真相。他給一首長詩,做了精心的縮寫。
刪減了食物和水,刪減了骨肉。
遏制了澎湃的血液,放棄了貪婪的呼吸。在一場緩慢的涅槃里,他自己口含火焰,徐徐吐納了氧。
臥夫的舍利子,是詩。
臥夫,已經從四月抵達五月,已經赤足翻山越嶺;
已經手捧提純的靈魂,敬獻于繆斯女神。
從四月到五月,人間,夢里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