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野曦
1
枝柯上棲落的蝴蝶,是回春大地打開花季的一句旗語。
在水一方的海棠,我心儀的女孩,穿一條月亮草裙,趟過一片清淺的水色和一地稀疏的蛙鼓、蟲鳴,以黎明的露水閃亮為前奏,拉開了春天的序幕。
粉白的瓣,鮮嫩,簡約,香氣撲鼻。
是對春色的推波助瀾,還是喻示花季里的一次美麗的艷遇?
春心蕩漾,從花季略微卷起的一個邊角開始。
2
花是春天的部首,蝴蝶充其量是春天的偏旁,跟在花朵后面充當狀語的一個修辭。
草地上平鋪直述的陽光,質地柔軟,紋路清晰。先我之前蒞臨的蝴蝶,出世比我淺,人世比我深。
我不知道自己順著蝴蝶破繭羽化的路徑走下去,能否蛻變出芳草型的血統、水做的風骨?能否掙脫文明的囚禁,回歸生命原始的野性?更不知道如何避開圓滿,從月亮的缺口里贖出苦難的詩歌和愛情?
閱盡人間春色,就要有君臨天下的威儀。
與草本植物一起欣欣向榮,與泥土下的昆蟲們一起回春,是蝴蝶最基本的感情訴求。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而世間的大愛是否只有進入舍己的境界,才能達到物我兩忘。天人合一?
可我和蝴蝶無論在生命的虛線上修持,還是在愛情的實線上開悟,總感覺與春天的海棠,貌合神離。
3
水聲清澈,野生音樂中的一串亮麗的音符,在花喜鵲踮起腳尖也夠不到的高處。止住了藍天的渴意。
落花不是葉芽的旁白,流水亦非月亮的低語。
我心儀的海棠,幻滅的伊甸園里的一條美女蛇。在我走神的瞬間,小蠻腰流暢的線條險些與我驚艷的回頭一瞥撞了個滿懷。
春光的長短,不能用鳥鳴來丈量:
春色的深淺,不能用花瓣去探試。
倘若蝴蝶能作到前門淡人,得善始;后門淡出,得善終。
倘若冬日的盟約和誓言不能在春天里兌現,世上還有多少愛可以重來一次?
4
在水一方的海棠,我心儀的女孩。
我不能像蝴蝶一樣,在花苞上參禪,在花蕊中施暴。
離開青筋裸露的花枝后,左腳剛踏入空門,右腳又溜回塵世。
蝴蝶的暴力美學,屬于幻滅與破碎的哲學范疇,傾向于踐踏和蹂躪。
一對煽情的翅膀,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親和力。也許只有海棠能從蝴蝶低分貝的尖叫中聽出金屬的顫音。
而面對海棠和蝴蝶,一個人的掙扎、放棄和救贖,顯得多么蒼白和微不足道。
我無法從春天的景致中抽身而出,更不能擅自在生命的調色板上取消自己在場的權力。因為我的存在是花季的一塊硬傷,忽視和掩蓋都不止疼,必須雪藏自己。
讓海棠和蝴蝶成為諱疾忌醫的道具和裝飾:讓詩歌淪為一只點水的蜻蜓,浮光掠影,淺嘗輒止。
5
從月亮的缺口探出的一枝海棠,情不自禁的一抹春色,卻不知道如何表達內心的沖動和隱私。
就像我不知道一顆受傷的心,能榨出幾滴似水的柔情?
不知道最后的歸宿是靈魂的家園,還是肉體的廢墟?
不知道花枝招展的海棠,哪一朵是難以忘懷的舊情,哪一朵是不堪回首的往事?
水汪汪的月亮地里,海棠花敞開了月亮草裙。
風生水起處,蹲在枝柯上的貓頭鷹一眼就會看出,我被命運出賣又被罪惡收買的一生。是如歌的散板中最淺陋的一處敗筆。
6
在海棠花的掩映下做一次美麗的小憩,這個愿望由來已久。
花蕊中棲息的蝴蝶遠比我耐心得多,不是在見證春天的韻腳踩在哪個音階上。而是在等凋落的花瓣覆蓋喪失平仄的殘章斷句。
而我既不能像含羞草那樣系緊身上的每一顆紐扣,也不能像蝴蝶那樣大開大合。一次性用盡一生的清芬和精力。
這是凈土,靈魂的天堂;
這是極樂,肉體的煉獄。
我不是用一只凌空虛蹈的蝴蝶,描述抑或襯托海棠的迷離與孤寂,是蝴蝶用遍體通透的空靈和浪漫,說出了快樂是生命的底色。
7
我心儀的海棠,天生麗質。
軟語溫人的萼捧著白皙的瓣,在聲情并茂的枝柯上,總能找到一種適合自己的抒情方式。
給返青的曠野平添了一分孤寂、兩分傷感、三分凄迷。
雍容華貴的海棠,風情萬種。
我的心一次次被花蕾拱開,一次次被花香打動。
我在花影里獨坐的姿勢不論是否浪漫依然,是否成為風花雪月的一種羈絆,都不會影響我現在的情緒。
8
在暗香盈袖的春夜,花瓣上噙著的露珠像脈管里滲出的月色,瑩潤欲滴。
月光下橫陳的枝柯,將我孤獨的影子抓起又放下,放下又抓起。僅僅是一種釋放和宣泄嗎?讓龜裂的心田萌生一片難耐的渴意。
花事繁忙的季節,我不能心若止水、無動于衷。
哪怕是花枝的搖曳抑或起伏,也會讓我繃緊的心弦,顫動不已。
也就是說:在縱橫捭闔的花季,我敘述的語氣和節奏,始終與春風的走向,保持一致。
9
夏天的入口處,秀色可餐的春天已被蜂擁而至的蝴蝶逼到了季節的邊緣。
花涼如水。等我從沒有出口的蝴蝶夢中醒來的時候,我心儀的海棠,一片沒有耕耘過的處女地,已在月亮地里等我多時。
海棠。水性楊花的一莖清芬。平平仄仄的韻腳押在哪個音階上無關緊要,緊要的是,從一個逗點到一個句點之間,不能有尚未填充的空白和距離。
蝴蝶,在花瓣上言志,在花蕊中抒情,是最基本的生存方式。也是對我的熏陶和啟迪。
早知美色可以果腹,何必多年來一直畫餅充饑。
面對春天和海棠。我與蝴蝶的每一次付出,每一種犧牲。都是為了成全一已之愛、之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