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占斌
走西口的莜麥
在你走之前,最后放開肚量吃上一頓莜面吧!
悲傷已經成為一只系不住口的口袋,索性就讓它朝天。在這荒涼的北方。只有一片藍可以填充空空的行囊。
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仿佛剛涌上井口又倒回去的清水。就怕淚水成為揪心的牽掛,就怕潑出去哭聲無法收拾。
苦澀在黃土塬圍成一個溝沿,烏鴉叫得一聲比一聲凄迷,走西口的莜麥背影模糊,只剩下鹽堿的味道還留在胡須。
在你走之前,最后溫習一遍親人們的叮囑吧!
命運已經成為一個無法解答的方程式,明知道沒有答案,卻還要把它寫在大地上,哪怕錯了,哪怕一錯再錯。
向西,向西,過了殺虎口就是蒙古草原。邁出的左腳是異鄉的生字,右腳踏著的是故鄉的田字格。
甚至不忍心回頭一望,回頭就是對故土潦草的涂鴉。甚至下不了決心往前邁出一步,邁出去就是遼闊的鄉愁。
威風鑼鼓
趕在窯洞睜開眼睛之前。一場大雪十拿九穩被喚作吉祥。沉默是暫時蹲在枝頭的麻雀,鼓聲一響,就驚散了村莊的夢。
在北方,只有一種聲音可以喚醒沉睡的山岡,黃土大地突然間脈搏加速,從關節處一直通向遼闊的胸膛。
敲打是遲早的事情,趁著羊皮壯實硬朗、鼓槌年輕苗條,把鄉音捆扎成紅綢帶,一聲、兩聲、三聲鳥雀的啁啾之后,那紅彤彤的鼓就踏著大雪,抖起了威風。
咚鏘!咚鏘!這是邊塞真正的原音,是莊稼和野花聯姻的合唱。
要敲就敲它個筋疲力盡。敲得冰河裂縫敲得河床散架,敲得北風趴在溝沿敲得寒冷直打哆嗦,敲得平地響起驚雷。
要敲就敲它個紅紅火火。敲得窗花對上暗語敲得喜上眉梢。敲得百年好合敲得白頭偕老,敲得掀開了新娘的紅蓋頭。
當吉祥來臨,敲打是內心的一次井噴,威風鑼鼓踏雪迎春——
咚鏘、咚鏘!咚咚鏘!咚鏘、咚鏘、咚咚鏘!咚咚咚咚鏘!
在懸空寺乘鳥飛翔
歸來和出發其實是在一個起點,我無法讓自己停下腳步,在恒山翠屏峰,懸空寺垂下的一條天梯,讓我將佛的心、道的影、儒家的行囊凝合成一條繩索。
需要借助的。永遠是內心深處隱秘存在的力量。
我知道我的每一次攀登都很徒勞,我甚至覺察不到北魏時代一只碗口粗的手。抓著我的好奇,抓住我的空虛和疲憊、我小心翼翼的步履。
懸崖依戀絕壁,一只或者更多只鳥唱和著絕句,順著峽谷就看不見了。
高處有高處的流水。白云偶然會把臉變得鐵青,垂下的淚滴拍打著棧道彎曲的鍵盤。這個時候。傾聽比凝視更接近真實。
在恒山。我寧愿懸空寺是一只展翅欲飛的大鳥,且把人世的疲勞和厭倦全部卸下,讓輕松騎在鳥的大背,趕在黃昏來臨之前,逆流直入峽谷深處的云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