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縣城里的“農民漫畫家”

潘琦

郝增茂看上去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打扮，但多人可能想不到，他筆下的廉政題材漫畫，已經在中紀委網站上“火了一把”。

事實上，登上中紀委網站的廉政漫畫大都是來自和郝增茂一樣的河北省邱縣“農民漫畫家”之手——就在30年前，農民漫畫家陳玉理和李艾青夫婦在邱縣創辦了“青蛙漫畫組”，這里也從此成為培養“農民漫畫家”的沃土。

如今，廉政漫畫的熱潮不僅把邱縣的“農民漫畫家”們從幕后推到前臺，更讓年逾古稀的陳玉理夫婦再次憧憬著能夠借著這股廉政漫畫的熱潮，讓傳統諷刺漫畫再一次地繁榮起來。

“青蛙漫畫組”誕生記

“我從小就喜歡畫畫。在家畫，在學校黑板上畫。”郝增茂說，初中畢業以后沒工作，就跟著母親在家種地，農閑的時候就跟著畫畫好的人學素描，畫靜物。“那時候不像現在，有那么多美術院校，考學的信息很少。”

郝增茂就這樣在家過了兩三年——直到突然有一天，他的一個同學聽說縣里成立了一個“青蛙漫畫組”。

郝增茂來到青蛙漫畫組的時候，青蛙漫畫組成立快一年了——1983年1月，在漫畫界已小有名氣的陳玉理與李艾青夫婦，成立了這個免費教人學漫畫的藝術小組。

漫畫名家們一致建議陳玉理夫婦應多畫農業漫畫，因為“一般城里漫畫家沒有農村生活經歷，他們畫不過你們，這是你們的優勢”。漫畫家方成更是兩次提出：“你們要帶一幫徒弟，專畫農業漫畫。”于是，為了帶徒弟，青蛙漫畫組就成立了。

“招收的學員基本上也都是農民，多半是初中畢業的農村小青年，有一兩個高中畢業就很不錯了。只要愿意學，我們都教。有藝術細胞的，重點培養。”李艾青笑著說。

雖然位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縣城，但“青蛙漫畫組”卻有著響當當的實力，包括華君武、英韜、方成等著名漫畫家都曾到訪，并且義務授課，重點扶植。

“為什么叫青蛙？老師說就是‘吃害蟲，保豐收。”郝增茂說，自己最初的創作主要是以農村題材為主，歌頌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農村翻天覆地的新變化。

“好像各種全國性的專題漫畫比賽也多了，像關愛婦女兒童專題大賽，像保險、消防這一類的全國大賽我們都會去參加，然后根據比賽去涉及這些題材。”郝增茂說，廉政漫畫也是其中一種。

漫畫引來的爭議

說起廉政漫畫，李艾青說，從上世紀80年代成立漫畫組，就觀察到自己身處的鎮、鄉、村有腐敗現象。

“反腐敗就是要諷刺，廉政就是要正面教育，用現在最時髦的話說就是‘正能量。說到‘正能量，廉政都包含在里面。”對于廉政漫畫，李艾青有著自己的理解。

而翻看收錄了陳玉理李艾青夫婦歷年作品的《陳與李漫畫集》，廉政漫畫也是占了不小的比重。比如諷刺走后門的《關系戶》，抨擊貪污受賄的《危險的接觸》等無不是涉及腐敗題材的經典之作。

事實上，不僅是陳玉理和李艾青，青蛙漫畫組的“青蛙們”也一直在踐行著他們“吃害蟲”的宗旨，廉政漫畫也從未離開過他們的作品列表。

“過去那時候不叫廉政漫畫，性質差不多但是名字不一樣。”郝增茂說，以前廉政漫畫還沒有現在這么普遍，但自己已有所涉及，而取材就是自己的所見所聞。

因為能用漫畫替農民“說話”，村民們也都對郝增茂非常佩服。時常在田間種地的時候，看到郝增茂村民們就會圍上來：“增茂，那件事我給你反映反映。”郝增茂的鄰居丙河對筆者說，自己每次碰到郝增茂，都會跟他聊天、出出主意。

“有些時候，甚至他們就說，你就這樣畫。甚至連畫面都給你說好了。”郝增茂笑著說：“他們認為漫畫很簡單，但其實漫畫還是需要通過藝術的形式去表現。既讓讀者愛看，又能真實地去表達這種感受。”

任廣強也畫了不少廉政漫畫。在他看來，漫畫中的歌頌和諷刺只是表達的角度不同。好的可以歌頌它，不好的可以諷刺它。“當然我們不是沖某個人，是沖某個現象。”他補充說。

任廣強1986年創作的一幅名為“意見箱”的作品就曾經遭受爭議。在這幅作品中，一個意見箱被掛在高高的電線桿上，還連著高壓線，讓想提意見的人望而卻步。

“有人就說我是諷刺領導。我說我不是畫我們領導，我是畫的這種現象。如果我們領導他也這樣，那我就是畫他。”任廣強對筆者說。

縣紀委的“訂單”

這些質疑并沒有能夠阻止任廣強畫廉政漫畫的腳步，相反，他和其他人一樣特別珍惜這種能夠讓他表達個人立場的方式。

在不少“農民漫畫家”們看來，邱縣紀委給畫廉政漫畫的“青蛙們”助了一臂之力。

“邱縣是全國聞名的漫畫之鄉，群眾基礎廣泛。而漫畫也深受廣大干部群眾喜愛。考慮到這種特點和縣情的實際，縣紀委從2001年前后就開始探索把漫畫這種藝術形式與黨風廉政建設主題相結合，創作廉政漫畫，建設特色廉政文化。”邱縣紀委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主管領導跟筆者介紹說。

而“青蛙們”說他們最明顯的感受是在最近兩年。郝增茂說，早先縣紀委是收集他們自由式創作的廉政漫畫作品，到后來逐漸開始搞命題創作。

“比如結合中央的條款，像‘52個不準，每一條每一句話都要創作一幅。”在說到命題創作時，郝增茂跟筆者舉例說。

而據上述主管領導介紹，縣紀委成立了以縣委書記任組長，宣傳、文化等部門和創作團隊負責人為成員的廉政漫畫工作領導小組，專門指導廉政漫畫的創作、推廣。

“每當中央重大決策部署、中央領導重要言論、法規制度發布后，指導組就會第一時間組織學習研究，擬定具體創作命題，充實更新命題庫。然后根據命題要求、推廣范圍確定創作人員，簽訂漫畫創作訂單，及時組織創作。”該主管領導說。

在漫畫出爐后，縣紀委則負責把關，提出修改意見。而作品的版權歸作者，縣委可以永久免費使用。

如今，邱縣已集結出版了《畫說〈廉政準則〉》等漫畫圖書，以漫畫宣傳解讀相關法規。與此同時，更制訂了中長期的創作規劃。2012年，邱縣紀委還在一棟搬遷后停用的教學樓里建起“廉政教育基地”，其中一部分展室用于展示廉政漫畫。

而關于廉政漫畫的內容尺度，縣紀委則確立了傳遞“正能量”、對事不對人和拒絕低俗三個原則。

“比如揭露、諷刺類的漫畫針對某種具體現象，但不具體到人，尤其是不能讓廉政漫畫成為個人泄私憤的工具。既不搞‘對號入座，但又讓人看完之后有所觸動，有所聯想，有所感悟。”上述主管領導說。

說起和以往自由式創作的區別，任廣強告訴筆者，命題創作讓大家的視野更寬，而不是更拘束了。

“我們以前畫廉政漫畫是你知道什么畫什么……通過學習廉政文件，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現在知道了。這都是從文件里學習的。”任廣強說。

“命題創作的面非常寬，因為題材拓寬了。”郝增茂也有同樣的感觸，他覺得如今的命題創作對于自己來說是一種學習和鍛煉，也讓自己的作品更加豐富。

不過郝增茂也坦言，命題創作同時也帶來了不小的挑戰。在他看來，很多文件條款既空洞又不形象，創作起來比較困難。“它不像自由式創作那么容易找到創作點。因為很空洞，你必須自己去找符合條款的形象。”

郝增茂也很享受這種挑戰背后帶來的滿足感。因為他所做的工作更像一種類似翻譯的工作——把一些枯燥、空洞的條款用漫畫轉譯成讓老百姓更加喜聞樂見的內容，在他看來，這背后意義非凡。

“很多文章老百姓都看不懂，說實話看條款我都很吃力，所以你就必須吃透畫成漫畫給老百姓看。一看圖一目了然，老百姓就能夠領會。”郝增茂說。

小漫畫大作為

在邱縣紀委看來，廉政漫畫雖小，卻有著大作為。這些遍布邱縣大街小巷的漫畫能夠在諸如政策宣傳、法紀教育、案例警示、榜樣示范、風氣導向等多個方面發揮作用。

“這些作用是潛移默化的。單獨一幅廉政漫畫對人的觸動也許有限，但長期浸潤在廉政文化的氛圍中，接受廉政漫畫的熏陶，勢必會對人的價值追求、道德觀念產生一定的影響，并在外在行為上有所體現。”上述主管領導說。

上述主管領導對筆者表示，通過扎實的工作，目前廉政漫畫發揮了應有的功能，廉政文化建設也取得了較為明顯的成效。“至于有沒有人看了不高興，那肯定是有的，既然有揭露、有批評、有諷刺就肯定有人看了不舒服，這也正是廉政漫畫發揮作用的一種表現。”

而一個更為鮮明的例子則是邱縣香城固鎮馬落堡的兩位村民看了村里墻上的廉政漫畫后，舉報了該村黨支部書記趙某貪污高速公路占地補償款的情況。

邱縣廉政漫畫也引起中央領導的高度重視。郝增茂還清楚地記得9月份的那個中午，剛剛從地里摘完棉花的他坐在屋里一邊端著飯碗，一邊看著中央電視臺的《新聞30分》，突然出現的一條新聞讓他又驚又喜。

新聞里播的是中紀委網站推出邱縣廉政漫畫展的消息，郝增茂一眼就認出了畫面中出現的第二幅漫畫，這正是他的作品。“從來沒想過會上電視，感到非常振奮。”

高興之余，這也讓郝增茂開始明確地感受到一種社會責任感。

“他們的重視讓我感到一種責任、一種擔當。其實過去給我們講課的老師也常常說，我們漫畫家要有社會責任感。只不過之前沒有感覺到那么重，如今一下子重起來。”郝增茂告訴筆者。

郝增茂說，他以前從沒有想過通過漫畫去改善生活。因為畫漫畫并不能給他帶來多少額外的收入。在他位于邱縣西臨河村的家中，仍找不到像樣的家具，唯一一個已經略有變形的書架上堆滿了各種漫畫書籍和榮譽證書。

如今已經55歲的任廣強則把他的漫畫畫到了國外，時不時地領個“外國的獎”回來，他同樣表示一切都純屬愛好。“在報紙上發表一幅作品，你要花好長時間去構思，去運作，而拿到的稿費寥寥無幾。”

不過任廣強仍表示畫漫畫讓自己受益不小，其中最重要的莫屬解決了自己妻女的戶口。“家屬、姑娘過去在農村沒有城市戶口，當年畫漫畫參加第六屆全國美展獲了河北省的獎，家屬、姑娘兩個人一下轉了戶口，非常高興。”

如今，縣紀委的廉政漫畫“訂單”已經開始或多或少地為“農民漫畫家”們帶來了經濟上的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