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仁杰
城堡是中世紀歐洲最有代表性的建筑之一。它不僅僅是防御工事和權力象征,也是引人遐想的浪漫之所。這里有王子公主的風花雪月,有騎士之間的英勇決斗,也有波云詭譎的陰謀秘略,更有硝煙彌漫的腥風血雨。時至今日,城堡的軍事功能已經大大弱化,但這不是命運的終結,反而因為其文化歷史價值而煥發出別樣的青春。溫莎堡、愛丁堡、新天鵝堡、霍亨索倫城堡每年都吸引著不計其數的游客前來。事實證明,城堡始終具有一種不可抗拒的魅力。
筆者游學英倫半年,游歷大大小小的城堡不下十幾座,但凡所去之處有城堡都禁不住要前往參觀,有時甚至專門為一座城堡而來回奔波。倫敦塔氣勢宏偉,溫莎堡王者風范,愛丁堡渾然天成,斯特靈城堡古意盎然,哈維堡精致秀美……每一座城堡都有自己的歷史積淀和獨特風采。然而,我最鐘愛的那座城堡或許并不聞名遐邇,但是論歷史、論地位、論風光都絕對可以躋身英國最一流城堡的行列,它就是蘇格蘭的布萊爾城堡。事實上,布萊爾城堡在英國的listed building(作為文物保護的登記在冊建筑物)中屬于A級,而它的莊園也位列“蘇格蘭花園與人工景觀名錄”,只有最重要的莊園才被收錄其中。
英國的城堡保存程度在歐洲都稱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大大小小數以千計的城堡遍布在英倫三島上。盡管群星閃耀,但是布萊爾城堡卻矯矯不群,甚至是獨一無二的。毫不夸張地說,即便放到整個歐洲的范圍來講,它也是獨一份的。布萊爾城堡是英國歷史上最后一個被圍攻的城堡,也是歐洲歷史上最后一支私人軍隊的所在。這兩點足以讓宣稱“生而自由”的英國人感到驕傲。所謂“槍桿子里出政權”,軍權的掌握乃是歷史上歐洲貴族對抗王權的最有力手段。雖然今天這支私人軍隊的保留已經失去了實際的意義,但是這與眾不同的“特權”絕對堪稱現象級。它本質上代表的是一種“自由”的精神理念,而“自由”正是歐美文明的核心價值觀之一。然而,這座歷史上“最后的城堡”卻有著開放的心態,它是蘇格蘭第一批對游客開放的私人豪宅之一。
布萊爾城堡坐落在珀斯郡的布萊爾·阿瑟爾村。這里曾經是廣袤雄奇的蘇格蘭高地上的一處要塞,是兵家必爭之地。但是現如今,隨著軍事功能的退化,它的重要性已經大不如前了,甚至其所在的地區連市鎮都沒有。如此荒涼偏僻,也難怪國外游客大多不知。從火車站(Blair Atholl)下來,步行不多遠,就已經進入城堡范圍。要找到城堡絲毫沒有困難,路上的標識非常明顯,似乎這個地方存在的意義也完全依賴于布萊爾城堡。不過城堡的“廬山真面目”并沒有這么快出現,公侯之家總是“庭院深深深幾許”。大門很豪華,足有四米多高,兩車道寬。沿著筆直的林陰大道走了將近有一刻鐘才來到售票處,此處范圍之廣可見一斑。
循著潺潺的小溪往上坡方向走去,很快一座城堡便映入我的眼簾。這座城堡是那么的特殊,它的建筑風格與我去過的其它城堡都不一樣。其它的城堡幾乎都是冰冷蒼涼的磚石和棱角分明的線條,但是布萊爾城堡的外墻全部粉刷成白色,頂部用黑磚砌成,線條剛柔并濟,有一種別樣的風采。映襯在藍天白云之下,讓人仿佛置身于童話世界一般。不過從歷史上看,布萊爾城堡并不是生來就是這般模樣。這座城堡最早可以追溯到1269年,它起初也是一座傳統的中世紀城堡,冷峻雄偉,完全是為軍事戰略而生。但是因為政治斗爭,它在歷史過程中經歷了兩次風格的轉變,先是變為了一座佐治亞風格的豪宅,最后定形為一座宏偉的維多利亞式城堡。1740年,第二代公爵將城堡從中世紀的建筑風格轉變為當時的時尚豪宅。他移除了炮臺和雉堞,改為佐治亞風格的建筑。第七代公爵為了跟風越來越流行的蘇格蘭式宏大建筑,在19世紀六七十年代再一次大規模整改。之前被移除的炮臺等防御工事又得以恢復,增加了一個門廳和一個奢華的宴會廳。浴室、電話、燃氣首次被引入這座城堡。
回顧這座城堡及其主人的歷史是有必要的。布萊爾城堡最早是由第一代巴德諾赫勛爵約翰·康明在1269年的時候建造的。不過這在當時卻是一座“違章建筑”,因為它是約翰趁第一代阿索爾伯爵大衛·史莊伯吉不在國內的時候,在伯爵的領地上建起來的。伯爵回國后,勃然大怒,一狀告到國王亞歷山大三世那里。伯爵贏回了領地,并且把已經建好的塔樓合并到他自己的城堡中。但是他的兒子大衛因為在1322年背叛了國王羅伯特·布魯斯而被沒收了伯爵的頭銜及其領地。之后,伯爵頭銜被輾轉授予了很多人。直到1457年,國王詹姆士二世將它授予他的同父異母兄弟約翰·斯圖爾特。1629年,第二代圖里巴丁伯爵的兒子約翰·默里被冊封為阿索爾伯爵。至此,該頭銜一直保留在默里家族。17世紀的“三國戰爭”時期(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之間的戰爭,基本上與英國內戰的時間吻合),默里家族支持王室。這導致了布萊爾城堡在1650年時被奧利弗·克倫威爾的軍隊占領。查理二世復辟后,為表彰當年的“功臣”,將第二代阿索爾伯爵約翰·默里(與其父同名)加封為阿索爾侯爵。當1689年詹姆士二世黨人起義時,阿索爾侯爵決定忠于政府,但是他的兒子中有兩個人支持詹姆士二世黨人。而他的管家把布萊爾城堡獻給了國王詹姆士二世,并拒絕約翰·默里和他的輝格黨兒子們入堡,面對這種以下犯上的行為,默里斷然圍攻自家城堡。之后就是政府軍、貴族軍和黨人軍之間的一通混戰。結果戰爭結束時,城堡在一段時間內仍然掌握在詹姆士二世黨人手中。1689年8月,其首領們在此地歃血為盟,繼續起義。隨著詹姆士二世黨人的再次流亡,城堡后來又重回默里家族手中。安妮女王即位后的第二年,即1703年,又加封第二代侯爵為阿索爾公爵。而在1745—1746年,城堡的命運又變得坎坷起來,它兩次被王位覬覦者查理王子和他的軍隊占領。盡管都只有短暫的幾天時間,但是卻驚心動魄。尤其是第二次,可能是出于堅壁清野之計,詹姆士二世黨人放棄了城堡,讓政府軍隊占領,然后又轉而圍攻城堡,令內部守軍陷入饑荒的狀態。好在援軍及時趕到,與叛軍決戰于卡爾登的荒原,才解了圍城之困。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場英國歷史上最后的內戰卻僅僅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就以詹姆士二世黨人的軍隊慘敗而告終。1844年,維多利亞女王與丈夫阿爾伯特親王訪問并居住在布萊爾城堡。正是女王的授權,允許默里家族建立一支名為“阿索爾高地人”(Atholl Highlanders)的私人軍隊。即便在這座古堡長達700多年的歷史中,這個特許狀所帶來的無上榮光,也無出其右。這也一舉奠定了它“最后的城堡”的名副其實的美譽。1996年,第十代阿索爾公爵喬治·默里在臨死之前,將城堡及大部分地產交給了一個公益信托基金,以避免繳納遺產稅,讓它們受蘇格蘭政府的管理。第十一代阿索爾公爵居住在南非,他也無意回英國親自打理這份巨大的家產。但是每年5月的最后一周,公爵都會前來參加他祖先(第六代公爵)所建立的私人軍隊的“建軍節”。如今,這支所謂的軍隊純粹只是一個禮儀團體,大約有100人,其中還包括樂隊。據說每年軍演時,許多貴族都會從各地趕來觀瞻,場面非常宏大,未能親歷這場盛大的演出實在有些遺憾。在這樣的儀式中所蘊含的意義,更多的是一種歷史傳統。對文化的尊重和對先祖的追思,于英國人而言,已經成為這個民族的內在品質。
有著如此傳奇的歷史經歷,城堡的面貌幾經變化也在情理之中。這種風格的遞變,今天仍舊能從內部的三十多個房間中呈現出來。正式進入城堡,你一定會被內部奢侈華美的裝飾所震撼。入門的大廳是在第七代公爵時,由大衛·布萊斯設計的,具有雙重功能。一方面裝飾華麗,彰顯出世代簪纓之家的氣派,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整只俯臥著的公鹿標本,雄壯威武且栩栩如生。另一方面墻壁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的冷兵器和槍支,在當時這也是一個隨時能投入戰斗的軍械庫。根據路標,沿著弧形的樓梯拾級而上,您能夠欣賞到默里家族所有成員的肖像畫。這是一座典型的佐治亞風格的扶梯,這個貴族家庭的長盛不衰在此得到最完美的彰顯。第二代公爵對這個扶梯非常喜歡,是他決定以這些肖像畫為墻面的裝飾。餐廳形成于18世紀,是由16世紀的大廳改建的。這里能看到很多藝術大師的杰作,比如托馬斯·克萊頓的石膏作品,托馬斯·巴德維爾表現四季之景的天花板以及查爾斯·斯圖爾特展現當地風光的油畫。大理石的使用是宴會廳的一大特色,價格不菲的大理石展示了這個家族的雄厚財力。德比套房是為了紀念第七代德比伯爵的女兒阿米莉亞·斯坦利在1659年時嫁給第一代阿索爾侯爵而命名的。現存的床簾布乃是1650年時由阿米莉亞的母親縫制的。1844年,維多利亞女王訪問時正是住在這個套房。由于她對“阿索爾高地人”提供的護衛印象極為深刻,所以授權他們攜帶武器,成立軍隊。會客廳是這座城堡的32個房間中最大的,代表了第二代公爵追求卓越的雄心壯志。精美的天花板、窗檐和奢華的大理石壁爐架分別由著名藝術家托馬斯·克萊頓和托馬斯·卡特創作完成。中國風格的精美瓷器也能在這里欣賞到。這種色彩艷麗的外銷瓷跟中國素來追求的淡雅之風截然不同,然而裝點在歐洲貴族之家卻恰到好處。17、18世紀,“中國風”在歐洲上流社會的流行一點不亞于今日所謂的哈韓、哈日風。最豪華的房間要數掛毯廳,因為這里收藏了不少極為珍貴的歷史文物。比如一整套“莫特湖掛毯”。它們本來歸查理一世所有,國王被斬首后,克倫威爾將它們出售。第一代公爵在巴黎發現并買下了它們,帶回布萊爾城堡,懸掛在此。這個房間由古代的康明塔樓的一部分改建而成,六層的康明塔樓乃是這座城堡最古老的部分。雖然它是在15世紀才大規模建造的,但可能還保留著一些13世紀的結構。另一件珍寶是威廉三世和瑪麗女王的宮床,它由胡格諾派的織工用上好的絲綢制成。它是由第一代公爵在荷里路德宮購得,他曾經作為蘇格蘭議會的掌璽大臣住在那里。每一個房間都有自己的特色,自己的故事,難以盡述。站在窗邊,望著遠處的密林雪山,遙想著當年的才子佳人,令人悠然神往。城堡內部參觀的最后,你將會沿著一條滿是以鹿角裝飾的道路來到大廳(Great Hall)。大廳寬敞明亮,肖像、族旗、武器、古董、鹿角……它們無聲地總結著這個大貴族家庭的輝煌。
從城堡出來,恰逢一名穿著經典蘇格蘭格子裙(帶有默里家族的紋章)的老紳士在演奏風笛。這悠揚又明快的風笛之聲,從一個真正的退伍老兵口中傳出有別樣的歷史厚重感。據說,去往蘇格蘭有三件事必須要做,一是吹吹高地的勁風,二是嘗嘗香醇的威士忌,三便是聽聽空靈的風笛。而布萊爾城堡,這座“最后的城堡”正是完成這三件事的最佳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