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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4-29 00:44:03包光寒
上海文學 2014年1期

包光寒

看到小五子,林阿姨惡恨恨地說:“整天跟鐵頭這個大流氓混在一起,總有一天要吃子彈!”

小五子坐在板凳上用紙折一種“刮片”,想把昨天輸掉的贏回來。林阿姨為什么這么說?他感到一絲恐懼。

忽然一聲脆響,玻璃窗破了。一塊石頭落在小五子的腳旁。

“他媽的,哪個混蛋?!不想活了?”小五子從凳子上彈起,光著腳沖出門,看到鐵頭在門口的毛主席語錄牌下,沖著他陰笑。由于時間長久,語錄牌字跡已經暗淡,一個工人正在用紅漆描補:“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

小五子看著鐵頭,心里發虛。在學校里,小五子經常因為背不出語錄,被老師拎到黑板前罰站。

“你神經病啊,敲了我家玻璃?配一塊玻璃,起碼兩角錢。”小五子的語氣很弱,這和語意是矛盾的。他朝鐵頭走去,摸了摸頭發,繼續怯懦討好的表情。

鐵頭消瘦的臉上,皮膚牽動,像鬼在笑一樣,透著隱隱的兇狠,手里把玩一截一尺半長的三角鐵。這是他進廠后專門制作的,已被玩得光潤油亮仿佛涂過一層油,像一件工藝品。

“老頭回來,又要打我了。”小五子繼續摸自己的頭。想到父親打他時的下手重狠,身上立刻感覺到了疼痛。

“你傻呀,你就說,玻璃不知怎么壞的。”

“沒用,一有事,老頭子就打我,從來不問原因。老師來告狀一次,就要打一次。他媽的。”

“他打你?他怎么打得過你?只要推他一下,他還不摔幾個跟頭。”鐵頭揮一下三角鐵,臉上露出不屑。小五子下意識地抬起手臂,展示自己的肌肉,心里卻很虛弱。

“我哪敢啊!那樣的話,老娘還不一起來打我?”

小五子的母親是菜場賣肉的,十斤重的切肉刀每天要揮舞幾百次。

鐵頭看著小五子,嘴角牽了牽,又說:“一個每天燒鍋爐,一個每天一早賣肉,他們不配打你。”

羞恥夾雜著憤怒在小五子心里涌起。他看了一眼鐵頭,把憤恨的眼神射向地面,心里大聲罵鐵頭:“我 你媽!你老頭子要被車撞死!你老娘和你妹要被流氓輪奸!”

太陽照在小五子背上,仿佛在火上烤一樣。天氣熱得要著火了。

“是不是輸了還不服氣?想返本?”鐵頭看著小五子手上折了一半的紙片,紙張都是新的書本或者作業本,沒等小五子回答又說:“玩這種東西沒什么意思,小兒科。輸給誰了?告訴我。哪天,我幫你要回來。”

像火一樣的憤怒頓時被水澆滅了。小五子把折好的刮片塞進褲袋,看著鐵頭,臉上洇出快樂。

“輸給大腦袋他們。”他的語調像過年吃了糖一樣。

“大腦袋?那肯定是要輸的。他聰明,否則人家怎么叫他大腦袋。怎么玩得過他?到時候,我問他要回來。輸了多少?”

小五子張著嘴望著鐵頭,眼睛又向四周看了看,想了一會兒夸張地說:“我的刮片疊起來,有語錄牌這么厚。他們幾個人合伙耍我。以前贏來的老本,昨天全輸掉了。拿了好幾本書和作業本去換。”

實際上小五子沒輸那么多,根本沒有拿書和作業本和他們換過。他們也沒有合伙對付他。他只想讓鐵頭多要些回來。小五子從心底里非常喜歡這種刮片。每天晚上睡前,他躺在被窩里,總是要清點一會兒刮片數量,然后攬著睡去。

“我讓他們翻倍還你。”鐵頭輕輕地但讓小五子覺得很威嚴地說。

小五子笑了,兩顆暴門牙露了出來,感覺很爽,像吃了父親下班時從廠里帶回來的冰汽水一樣。

鐵頭點上煙,深吸一口,仰起頭向空中吐著煙圈。煙圈很圓很圓。在空中飄了很長時間后,慢慢地淡化。小五子知道,只有鐵頭這個流氓,會吐得這么圓。

“鐵頭,我沒看到過這么圓這么圓的煙圈!真的太牛了!比毛主席還偉大。”

鐵頭笑了起來:“小五子,我一定幫你加倍要回來。”

燦爛的表情像花兒一樣在小五子臉上綻放。

鐵頭說:“你說反動話,世界上沒人比毛主席偉大。”

“你鐵頭確實偉大!我悄悄地對你一個人說。”一絲憂慮浮上小五子心頭。他忽然想到,自己和鐵頭在一起玩,如果被老師看到,肯定要挨批評。被父親知道,挨一頓暴打是逃不了的。想到這兒,身上隱隱作痛,生出一絲恐懼。他看了看四周,沒有一個人。空中熱浪翻滾。遠處紅衛新村圍墻外的大樹上,知了叫著。小五子此刻完全忘記,如果父親發現他和鐵頭在一起,會狠狠打他一頓的。

鐵頭跟小五子同歲。鐵頭已經中學畢業,但小五子因為數學物理英語不及格,父親要他再留級讀一年,考及格了再去工作。小五子的父親盡管是個燒鍋爐的,大字不識幾個,但他明白,小孩子還是應該多讀點書,因此找到學校磨了半天,教導主任同意破例讓小五子留一年。那時學校是沒有留級這么一說的,不管考試及格不及格,都畢業,由國家分配工作。小五子沒法,只得再苦一年。因為這,教導主任很敬佩小五子的父親,常常拿小五子父親勸子留級的事情,教育不好好讀書做錯事的小五子或其他同學。

鐵頭考試門門不及格,他不想再讀,他哥哥已在安徽農村插隊,按政策鐵頭應該分配在工礦。通過父親的關系,鐵頭進了一家中央直屬的國營廠。工礦分兩檔,全民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全民比集體好。全民里又分幾檔,中央直屬的工礦最好,軍工廠第二,市屬工廠最差。集體又分大集體和小集體。小集體就是那種街道組織的小廠,其規模最多只有全民工廠的一個車間那么大,有的比一個車間還要小。這是工礦里面最差的一檔。鐵頭進的工廠是工礦里面最好一檔,每天上下班進進出出非常自豪。福利待遇還比其他廠好,獎金比其他工礦的多,比最差的多五元(那里滿徒工人的工資是三十六元)。

鐵頭讓周圍的人十分羨慕。小五子想,畢業分配時能夠進大集體就已經很不錯了。小五子不像鐵頭,有當廠長的父親。鐵頭現在就穿著廠里剛發給他的深藍色的確涼工作服,神氣活現的,比市里最好的百貨商店里賣的的確涼襯衫質量還要好,筆挺,漂亮,質地扎實,很搶眼。其他廠里發的工作服都是全綿布做的,穿著像農民一樣。

“鐵頭,你穿的衣服真神氣。什么時候也借我穿穿,讓我也神氣神氣。”小五子伸手摸著鐵頭的衣服,又用鼻子聞聞:“真棒啊!”

“你老頭真是腦子被鍋爐燒壞了,還叫你讀什么書呢?有什么用呢?你和我一樣工作了,不也有這衣服穿了。”

“那也不一定。我的分配,我算過了,最好也就是進大集體。大集體不會有你這么好的的確涼的。”

“也是,像你爹娘這樣,‘工宣隊怎么可能把好的單位分配給你?”鐵頭不屑地說。他抬頭看看天。天上沒有一絲云。天高云淡。藍得發亮的天空,有一架看上去非常小非常小的飛機在慢慢移動,屁股后面留著很長很長一條白線。整個天空像被這條白線割裂開來一樣。

小五子眼光從天空的飛機移到鐵頭的臉上。他猛地打了兩個響亮的噴嚏。他心里的憤怒和羞愧并沒有因為打了噴嚏有所減弱,相反像噴出的滅火器溶液一樣膨脹開來。他的胸腔脹得難受。“我操你媽鐵頭!我非得把你妹妹給強奸了!你他媽的混蛋!”小五子在心中狠狠地罵著,難過像脹極了的肚子終于排泄掉了一樣。

“這鬼天氣,熱死人了。‘工宣隊算老幾,還不是乖乖讓我進最好的單位。”鐵頭說著用三角鐵敲語錄牌的邊,語錄牌被鐵頭敲得咚咚地響。八月寂靜的午后終于有了一些生機。

“鐵頭,你不要敲語錄牌,被他們看到要叫你去辦學習班的。”

鐵頭突然用三角鐵指著前方,仿佛前面有讓他去辦學習班的人一樣,大聲說:“你說什么?他們誰敢叫我去?叫我去辦學習班我讓他們腦殼開花。”

鐵頭說得很昂然。小五子知道,鐵頭也是嘴巴硬,沒人時說說擺擺威風,若真看到“工宣隊”也是要嚇得逃的。

“小兔崽子,你說什么?你叫誰腦殼開花?叫我開花嗎?你他媽的找死啊!你這話真的讓‘工宣隊聽到叫你去坐牢都有可能。真進去了,這輩子就完了。給我滾開!”

那個描補毛主席語錄的工人上廁所回來,正好聽到。他對鐵頭狠狠地說,還做出要踢鐵頭的樣子。

鐵頭像裝了彈簧一樣猛地跑開了,一口氣跑到了小五子家的大門里。小五子也跟著跑進來。

“你看,叫你不要敲吧。”

“沒事。”鐵頭臉色蒼白喘著粗氣說。

一會兒,鐵頭又神氣了,口氣也大了起來:“一個刷油漆的算老幾?敢對我這么說話。”

太陽火辣辣地照著。四周安靜極了,沒有人在新村的馬路上行走,連一只麻雀也沒有。只有知了在遠處樹上不知疲倦地叫著,叫得人心里煩躁得很。偶爾有一個人從新村的商店里出來。小五子心里感覺很踏實。沒有人好,全是知了叫好。這樣,他和流氓鐵頭在一起,就不會被人發現。和鐵頭在一起,他也會被人當作流氓的。小五子不愿意別人把他看成是流氓。但和鐵頭在一起,小五子心里就會感覺雄壯許多。

鐵頭看到小五子還光著一只腳,說:“快把鞋子穿上,一起到癩蛤蟆家里去。”

以前小五子是不和鐵頭來往的。放學后和林家橋的阿丁打彈子。他在進五洞時,眼看著彈子就要進洞了,阿丁迅速趴到地下,對著緩慢滾向洞口的彈子使勁吹一口氣,彈子在五洞前一點點地方,最多也就半個小拇指距離的地方,停住了。小五子說阿丁賴,要重來。阿丁不同意。吵了起來。結果小五子不僅輸掉了彈子,還被阿丁抽了個耳光。這時鐵頭正好路過。他看到小五子委屈的表情和阿丁那張跋扈的臉,慢慢地走過去,拍了阿丁的肩。阿丁轉過身,正想發作,鐵頭對著阿丁就是一個耳光,緊接著一腳踢在阿丁的屁股上。小五子摸著被阿丁打得火辣辣的臉,感激地看著鐵頭,心里對鐵頭充滿了敬畏、恐懼和感激。

“你敢欺侮我們紅衛新村的人?你是不是燒糊涂了?”

阿丁撒腿就逃,連彈子也不要了。小五子白白賺了兩粒彈子,八成新的花彈子,要一角錢一粒呢。小五心里涌起一股意外得到寶貝的驚喜,心想,鐵頭有這么大的威望,連林家橋的流氓阿丁看到他都像老鼠看到貓一樣。若能跟著鐵頭,和鐵頭一起玩,那以后還有誰敢欺侮他小五子?但小五子還是沒有和鐵頭一起玩,他不想自己也成為一個流氓。

小五子和鐵頭一起玩是以后的事情。

小五子想問鐵頭去癩蛤蟆家干什么,但話到嘴邊停住了。暑假已經過了大半,暑假作業還沒做。他要抓緊時間做完,否則開學后老師家訪一說,又要被老頭打了。另外他對鐵頭的感情很復雜,既想和他一起玩,那樣就不會被人欺侮,可又怕和鐵頭在一起,被別人認為他也是個流氓。鐵頭很兇,常常和人打架,被派出所關過好幾次。他和鐵頭一起玩,說不定哪天也會因為打架被派出所關進去。若讓老頭知道了還會打他。老頭打他時是用棍子的,這根棍子是他在廠里用上好的硬木專門做的,敲到人身上骨頭像斷了一樣的痛。

小五子盡管這么矛盾著,還是移動了腳步,回去把鞋子穿好,跟著鐵頭走了。小五子想起那些輸掉的刮片,心里就痛,就酸,就悲傷,像流血一樣。這是好幾本書和上一學期的所有作業本做的。這些書和作業本如果賣到廢品收購站,可賣三角錢!

他們走在新村鵝卵石路上。天空很藍,藍天上那架飛機還在飛,在天上劃出一條很長的白道道。小五子奇怪,怎么這么長時間了,飛機還在天上,好像比他平時上學走路還慢。是不是又一架飛機?

路旁的楊柳緩慢地飄蕩著。小五子沒有感到一絲風,卻看到路旁的柳枝在飄動。他奇怪沒有風柳枝為什么會動呢?

一根柳枝低低地垂下來。鐵頭走過去把那根楊柳抓住,往下拽,把楊柳折斷。鐵頭把楊柳當作鞭子,在空中抽了幾下。

“鐵頭,你真神氣,像座山雕一樣。”

鐵頭鷹隼一樣看了小五子一眼。小五子馬上緊張得心臟突跳。

“座山雕算老幾,他要到我面前我照樣把他打趴下。”鐵頭說著用楊柳條朝一株楊樹猛地抽去,聲音很脆很兇,像鐵頭的表情一樣。

小五子看看四周,有沒有老師和同學看到他,眼神里透著猶豫和緊張。小五子希望早點到癩蛤蟆家。

“你今天怎么不上班?”

“我累了,不想上班,讓廠醫開了一張病假單。”鐵頭突然停住說話,眼睛盯住遠處,眼光從陰冷變成兇悍。小五子順著鐵頭的眼光望去,看到林家橋的阿丁正從七號門出來。阿丁邊走邊向三樓他的“敲定”小珍子揮手。小五子頓時渾身緊張興奮起來,捏了捏拳頭。他又想起上次阿丁打他的事。有鐵頭在身邊,小五子頓時覺得自己也強大起來。他看了看鐵頭的表情。

阿丁一臉愉快地向他們的方向走來。在離他們十米處,阿丁轉頭發現了鐵頭和小五子,立刻停住腳步,對視了幾秒鐘,阿丁突然像兔子一樣撒腿就跑。鐵頭和小五子像豹子一樣沖上去。以前鐵頭每年都是區中學生田徑賽的百米冠軍,沒一分鐘鐵頭就追上了阿丁,左手抓著阿丁的衣領往墻上推,他念著墻上的標語,“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對阿丁的小肚子幾記直拳。阿丁連聲慘叫,雙手捂著小腹癱了下去。

誰都知道這是毛主席的語錄,小五子忽然覺得,鐵頭“活學活用”語錄很貼切。他趕了上來,對著阿丁就是一腳。阿丁又是一聲慘叫。小五子覺得非常爽,像喝了老頭從廠里帶回來的冰汽水一樣的感覺。

午后的陽光灼烈地照著。沒有一絲風,空氣中仿佛充滿了焦糊味。

“以后不許到紅衛新村來!你再來就上升到階級斗爭了,上升到敵我矛盾了。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是毛主席的話。你再來,我非讓你趴著回去,叫你腦殼開花,聽到了沒有?”

說著,鐵頭用三角鐵對著阿丁的頭就是一下。阿丁一聲慘叫,烏黑的血從長頭發里流了出來,順著臉流下來。

“喔喲,你的腦殼這么不經打,這么輕輕的一下,就破了?”鐵頭用三角鐵輕輕抺了一下流到阿丁臉上的血。

“我不來了。”阿丁雙手抱著頭痛苦地說。

“把錢拿出來。”

“老大,我今天真的沒帶錢。”

“不見棺材不落淚是吧。”鐵頭揮起三角鐵朝阿丁砸了下去。

“啊喲喲,不要敲,不要敲。”阿丁從口袋里摸出一把錢,有兩張一元的,還有幾張角票。鐵頭一看,對著阿丁又是一拳:“就這么點兒?”

“剛才給小珍子了。不信你自己掏,沒了。”阿丁縮在那里痛苦地說。

鐵頭把錢放進口袋,對著阿丁屁股上踢了一腳:“滾!”小五子也跟著在阿丁身上踢了一腳,大聲說:“滾!”

阿丁急忙朝前跑了起來,他邊跑邊用手擦著臉上的血。小五子看著阿丁的背影消失在遠處的拐角,心里涌出非常自豪的感覺。

鐵頭和小五子走進七號門,三樓的小珍子正好準備出門。小珍子看到鐵頭臉上出現驚喜夾雜著恐懼的表情,“鐵頭,你,怎么會上來?是來找我?”

鐵頭嘴巴牽了牽算是笑了笑,三角鐵一下一下地往左掌上敲,盯著小珍子看了一會兒,說:“不找你找誰?”

“那,到我屋里坐會兒吧。”她把門打開,轉過頭來,看到了鐵頭身后的小五子,“喔喲,小五子也來了啊,真厲害呀。”

小五子明白,小珍子說他厲害是指鐵頭帶他一起玩了。他沖小珍子笑笑,算是和小珍子打招呼。

小五子腦中閃出另一個姑娘的面孔,和小珍子一樣好看。她叫小毛頭,皮膚細細白白。小五子很喜歡看她,上課,課間休息,總是悄悄地看她。小五子喜歡她已經有好幾年。他很自卑,不敢表示。眼看著學校的一些流氓在糾纏小毛頭,他難過,像有無數條刺毛蟲在心里爬一樣。上學期結束時,小五子咬牙花了一角六分錢,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買了兩張朝鮮電影《摘蘋果的時候》的票,請小毛頭看電影。票子在小五子的口袋里躺了三天,還是沒有勇氣把票子給小毛頭。想在放學的路上等她,然后給她,但幾次都因路上有其他同學而放棄。如果同學看穿他的心思,說他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有多難為情。小五子撕下一張作業本,包了票子,想在課間休息時悄悄地給小毛頭。多次鼓足勇氣走向小毛頭,但沒一次是走完全程的。只有放學后去她家,只有這辦法穩妥。但他還是擔心,萬一她家里的人問他有什么事,怎么回答。小五子在猶豫不決中度過了好幾天。

電影放映的前一天,小五子決定去小毛頭的家。一路走得飛快。樓道里靜悄悄的。小五子坐在樓梯上,東張西望,耳朵像警犬一樣,感覺背上微微地有些發熱。等了很長時間,小毛頭還是沒回來。他有些坐立不安。實際沒等多長時間,這才明白度日如年這成語的真正意思。一個阿姨走了下來,警惕地問他干什么。小五子說,我是八號的,等小毛頭有點事情。阿姨又問,叫什么名字?小五子如實地說了。阿姨看看小五子的書包,下樓去了。小五子的心怦怦急跳。門口又有人聲,小五子立刻站起來,臉上出現幸福的表情,卻失望地看到一個低年級的男生。等小毛頭終于回來時,小五子反而緊張得平靜了。但小毛頭問他怎么會在這里時,小五子又慌張起來,把票子往小毛頭手上一塞,結巴地說,這是朝鮮電影,很難買的,我排了一個小時的隊才買到的,一定要去看。說完就沖下樓梯,小偷一樣地逃跑了。

回想那天的經過,小五子到現在還覺得緊張而又幸福。

小珍子泡了兩杯麥乳精放到桌子上。

小五子心里直流口水。小珍子的父親是“臭老九”,大學老師,蠻有錢的。他拿起杯子準備喝。

“當心燙。”小珍子看著小五子,和氣地微笑。

小五子抬頭沖小珍子笑笑,對著杯子喝了一口,心里的爽快,比喝老頭子從廠里帶回來的冰汽水強烈得多。

小珍子穿著一身小花點連衣裙。小五子覺得小珍子很好看,像小毛頭一樣好看。鐵頭臉上的表情很嚴肅,讓他有些緊張,心跳快了起來。

“小珍子,今天來找你,主要是為你和阿丁的事情,”鐵頭這么說著,盯著小珍子,表情平靜,眼神卻像老鷹一樣,三角鐵一下一下地敲著右手的手掌,“以后不許和阿丁再來往。”

小珍子臉紅了,低下頭去,兩手絞著手絹。

“聽到了沒有?”

小珍子抬頭看了一眼鐵頭,輕聲說:“你又不要我,還不讓我和別人來往。”

鐵頭立刻露出兇相:“我不要你也不允許你和林家橋的人來往,紅衛新村的人都死光了?臉面都沒了。”

鐵頭用三角鐵對窗臺拍了一下,清脆的聲音在房間回蕩。小五子說:“阿丁沒啥好,又是林家橋的人,鄉巴佬,紅衛新村里有那么多同學。”

小珍子看著小五子,輕聲說:“你以為簡單呀,是男人就可以的?”

小五子緊張地看了一眼鐵頭。還好,鐵頭沒有聽到。

鐵頭實際上是聽到了的。他把三角鐵放到桌上說:“不是你不好我不要你,我是壞人,不適合做你男朋友。你好看,讀書又好,家庭條件又好,將來分配工作肯定是工礦,找我這個流氓不應該。我要你,實際上是害你。”鐵頭停了一下說,“實際我不適合做任何人的男朋友。”鐵頭捂著腦袋,仿佛非常痛苦,奇怪可笑,“我看,你去找大腦袋蠻好,大腦袋讀書好,人又聰明,家庭條件不錯。”

“大腦袋不會要我的。”

“怎么可能?你只要愿意,我去說!”

小珍子閃了鐵頭一眼,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這樣簡單啊。”

鐵頭說:“我今天和你說清爽了,以后再也不婆婆媽媽了。我和大腦袋講,他肯定開心死了。”鐵頭看了小五子一眼,臉上是一絲怪笑:“說不定做夢都會笑醒。”

“哪里有這么好的事?大腦袋是全校的尖子,追求他的女生不要太多噢!他怎么會看上我?哪里會有什么笑醒?”

“好了,這事情就包在我身上。”鐵頭一臉嚴肅。

小五子看了鐵頭一眼,心里很難過又有些無奈。他知道,這是和鐵頭上次幫她有關系。一次放學路上,林家橋的一個流氓攔住小珍子,把她往田野里拉。小珍子大叫起來,和小珍子一起的女同學也大叫起來。小珍子被流氓有力的手抓住,跌跌撞撞往田地里走。鐵頭聽到了小珍子的叫聲,飛跑過來,二話沒說,一個“大背包”,把流氓掀在地上。然后一陣亂拳。流氓滿臉是血。鐵頭說:“認識我鐵爺叔嗎?小珍子是我的‘敲定!你知道不知道?”鐵頭單腿壓著流氓,朝四周圍觀者掃了一圈,然后站起來說:“誰要是敢動小珍子的腦筋,這就是結果!滾!!!”流氓撒腿就跑(這流氓沒多久因為流氓罪坐牢去了)。后來,鐵頭說,小珍子悄悄塞給他兩包牡丹香煙。又過了幾天,小珍子找到鐵頭,明確告訴他,想和他談‘敲定,就是談戀愛。鐵頭看著天空好久說:“我知道流氓肯定會盯你。那天我這么講了,全世界的流氓都知道了,你不會有任何危險了。至于我,不喜歡你這種好看的,讀書又好的女生,明白了吧?”

鐵頭端起杯子,正準備喝。看到三角鐵上有血漬。這是阿丁腦殼開花的血。他放下杯子,打開水籠頭,耐心地把血漬洗掉。鐵頭說:“阿丁這王八蛋,血都這么難洗干凈。”

“剛才把阿丁怎么啦?鐵頭,你把他打出血了?”小珍子搖著鐵頭的雙臂說。

“現在還這么惦記著阿丁啊?跟你說的都沒聽進去?不許和林家橋的人再來往!”

小珍子低下頭,很堅決地說:“除非你要我,否則我不會和阿丁斷的。”

小五子心里奇怪,小珍子怎么這么喜歡鐵頭這個流氓。他說:“大腦袋不是很好嗎?”

“我不要,阿丁對我很好!”

微笑在鐵頭臉上出現了,像《智取威虎山》里座山雕的笑一樣,眼神慢慢地露出兇光。“你是十三點!白白救你了!不教訓教訓你,你是不會聽話的。小五子,把門關上。”

小五子立刻站起,緊張得不知道鐵頭要干什么。鐵頭走到小珍子面前,給了她一巴掌,然后把她按倒在床上,撩起連衣裙,小珍子痛苦地叫起來。

鐵頭惡狠狠地說,“你這十三點,叫你再和鄉巴佬來往!”

小珍子不敢反抗,任由鐵頭把事情做完。

小五子看著,渾身緊張得像拉滿的弓,僵硬得不能動彈,大口地喘著氣,仿佛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鐵頭看了看臉漲得通紅的小五子,還不解恨的表情。“小五子,過來。”

小五子走到鐵頭身邊。鐵頭把裙子掀起來。小五子驚叫道:“流血了!流血了!”

鐵頭說:“你懂啥?”鐵頭撫弄著小珍子的連衣裙,虛弱地說:“上啊。”

小五子都快哭了。他朝后退。

眼淚流過小珍子的太陽穴。小珍子坐起來,用盡力氣給了鐵頭一個耳光:“我認你是個人,你說這種話,比畜生都不如!真是白愛你了!你有本事把我打死。”說著淚如涌泉。

鐵頭愣在那兒,不知說什么,掏出“飛馬”牌香煙,點了一支,陰沉地說:“小五子,今天的事,尤其我被小珍子吃耳光的事,要敢漏出去,我肯定要你的命,要你一家子的命!”

“放心,打死我也不敢說出去。”

“面子都沒了。”鐵頭看看小珍子說,“哭什么哭?不和阿丁來往,什么事也沒了。”

“那你要我。我現在是你的人了。”

鐵頭看了一眼小珍子,把大半杯麥乳精一口氣喝完,到五斗櫥邊上倒了杯冷開水。“我是流氓,真愿意和我好?”鐵頭怪怪地笑著。小珍子點點頭,眼淚愈流愈多。

鐵頭一把將小五子推到門外,門被鐵頭關上。小五子從鑰匙孔里看到,鐵頭抱著小珍子倒在床上。

等鐵頭再次把門打開時,兩人的臉上全是汗水,小珍子克制不住地微笑。

“小五子,從今天開始,小珍子就是我的‘敲定了。我要跟她過一輩子,在學校里,你要保護好她。誰欺侮小珍子立刻告訴我!我要叫他腦殼開花!尤其是那個阿丁!”

“哎,哎。”他看著小珍子說。小珍子臉上飄蕩著幸福。

電影院滅燈了。黑暗中,小五子看著旁邊的空座,心里失落,傷心地等待電影開始前放映的《新聞簡報》。八分錢一張電影票,早知小毛頭不來,還不如去買一根雪糕吃,從小到大還沒吃過雪糕呢!小五子心疼那八分錢。小毛頭或許會把票子退掉,那樣也好,起碼不會浪費這八分錢。她用了這八分錢,就是不能吃上雪糕,小五子也是開心的。

電影院領票的手電照過來,有個人慢慢移過來,借著電影昏暗微弱的光線,有點像小毛頭。確實是她來了。一股狂喜在心里騰起。沒等小毛頭坐下,小五子顫抖地說,你終于來了。小毛頭坐好,對小五子說,輕點,不要影響別人。

《新聞簡報》結束了,整個銀幕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靜”字。然后是一片美麗的農村果園,幾個穿朝鮮服的姑娘在歡笑,音樂清新悅耳。小五子非常激動。兩人認真地看電影。小五子忽然想到,今天看電影不是單單為了看電影。他轉過頭看著小毛頭,想和她說話。但剛開口,就被她制止了。小毛頭輕聲說,別影響別人。小五子時不時地轉過頭來,覺得她的側影非常好看,有幾次非常想把她的手抓住,但立刻打消了念頭。電影結束后,小五子想和小毛頭在電影院旁的小路邊上說會兒話,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小五子還沒開口,小毛頭卻說,謝謝你,天快黑了,我回去了。小五子叫住了她,但不知道該說什么。小毛頭看著小五子,良久說,不要和鐵頭一起玩,鐵頭是有名的流氓,你會變壞的。你要好好學習,這樣可以分配工作,否則,你爸爸還讓你再讀一年。小五子說,哎,會好好學的。小毛頭說,那我走了,謝謝你,再會。沒等小五子說話,她已經走上了大街。小五子看著她頭上的馬尾辮子,心里很溫暖。

從此,馬尾辮子老在小五子腦中一閃一閃。他想,如果他和小毛頭,像鐵頭和小珍子那樣會是什么樣呢?小毛頭是什么反應?這樣想的時候,下身醒了過來,走起路來十分不方便。若和小毛頭在一起,他絕不會像鐵頭那樣野蠻,那是流氓做法。記得語文老師說的一個成語:竭澤而漁。鐵頭對待小珍子,是竭澤而漁。若老師讓他造句,他就說,不能像鐵頭一樣,竭澤而漁。小五子不清楚這樣造句對不對,但自己覺得這樣造句很好。他覺得自己實際很聰明,他一定能好好讀好,考試及格,讓小毛頭開心。

想到小毛頭,小五子燦爛地笑了。他知道小毛頭對他沒意思,可還是很開心。但想到小毛頭反對他和鐵頭來往,臉上的笑一下子沒了,像大晴天布滿了烏云。鐵頭能幫我把輸掉的紙片要回。小五子心里有了理由。只要不跟鐵頭做壞事,小毛頭也不會怎么樣對我。

鐵頭看著三樓的一家窗戶說,“李躍進家的窗戶,這個混蛋。我一定要揍他一頓,讓他腦殼開花,讓他跪下來叫爺。”鐵頭用三角鐵使勁向前砸,仿佛李躍進的腦袋就在面前。小五子心跳加快,臉色蒼白。小五子覺得,李躍進不是流氓,平時不大吭氣,默默無聞,毛筆字寫得非常好,學古代哪個人的字帖,這種字帖根本沒有賣,他好像是市里哪里個著名書法家的關門弟子,經常上門習字,寫“七律長征”的字,在市中小學書法展出。

小五子說,為什么打李躍進。

“恨不得宰了他。”

“為啥?”

“他媽的把我‘敲定搶走了。”

小五子驚愕地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一個巨大的怪獸一樣。

“膽子這么大?什么時候的‘敲定?哪一個?”

鐵頭轉頭看小五子,“好幾年前的事了,現在誰還敢搶我的女人?”

鐵頭笑著用三角鐵點點小五子:“學校里誰最漂亮?”

“不知道誰最漂亮。”

“不知道算了。”

鐵頭從地上拾起一塊石頭,對著李躍進家的窗戶瞄了瞄,然后狠勁扔上去。窗玻璃在清脆的聲響中碎了。想到自家的窗玻璃也這樣被鐵頭砸碎,小五子忽然很恨鐵頭。真是流氓!女朋友被李躍進搶走,活該!現在李躍進出來,或鄰居看到鐵頭和他,會把他看成鐵頭一樣的人,肯定是他扔的石頭。小五子說:“快跑吧,看到就不好了。”

“怕什么?他下來,我馬上叫他腦殼開花。”

鐵頭看著李躍進家的窗戶。半天沒有人出來。小五子想,李躍進肯定到他老師家寫毛筆字了。

“這個縮貨。走!”

小五子如囚犯獲釋一樣快步向前走,額頭滲出許多汗水。陽光好像比先前更烈了,照得身上發熱,黏稠稠的。小五子說:“用啥辦法幫我要回刮片?”

“容易的,看到他們,要就是了。”

“這是不是……”小五子想說,這樣是不是太不講道理。

“是不是啥?這么小的事情,不要想這么多,幫你要回來就是了,怎么像女人似的?”

小五子想,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不要想。竟說我像女人?羞恥像蘇州河水的惡臭從小五子的腦中潽出。

他們慢慢走到了九號樓。剛轉過彎,看到老K在樹蔭下抽煙,一手拿草帽扇風。老K五十多歲了,每天都在新村掃地,從早掃到晚,蠻可憐的。他原是廠里總工程師,被揪出來,老婆和他離婚,帶著孩子走了。前幾年戴著高帽子游行、被批斗,胸前牌子上寫“歷史反革命”,打紅“ ”。據說他是中國遠征軍,替杜聿明當翻譯。軍醫戰死,老K兼著當軍醫。老K講,遠征軍撤退時,原始叢林里沒吃沒喝又生病,很多人走著走著突然就倒下死了。他的命是撿回來的。遠征軍回到云南,活的不到三分之一。有個小女兵發高燒,軍醫已經沒藥了。小女兵燒得什么衣服都穿不住,用擔架抬著在原始叢林里走。小女兵一會兒清醒一會兒又睡過去,醒來時就要放她下來,大家輕裝上陣。小女兵在又一次醒來,說要小解。老K說她哪有小解,幾天根本找不到水喝。小女兵從擔架上搖晃下來,拚了最后的力氣,從懸崖跳了下去。老K說到這里,眼睛很亮很亮。老K說,幾十年來,小女兵的情景每晚都出現在老K夢里。小女兵可以不當兵,父親是交通大學教授,母親是仁濟醫院醫生,日子很優越,可她還是主動去當兵了。當兵也不一定要去遠征軍,小女兵真是凈身來到這個世界,凈身離開這個世界。老K說,小女兵叫李冬晨,她生在冬天,老K講的時候還笑了笑。小五子看著老K。想到沒有問老K,他是不是和小女兵談“敲定”?有個同學講,老K現在還說封建國民黨,不怕再判你歷史反革命現行反革命?老K說,我在緬甸打仗時,戰友都死了。我那時就應該死,茍活了二十多年。歷史反革命啊現行反革命啊,沒什么關系。正想去看看李冬晨呢。另一個學生說,老K,我們不會說的,和你開玩笑,講講你做小K的事。老K笑了,說,知道嗎,局長辦公的那幢洋房,早先是我家的,整幢洋房就我們一家……

“這不是老K嘛。走,過去看看,老K老早是個‘老克勒。”鐵頭說。

他們走了過去。鐵頭沖老K笑笑,遞一根香煙,替老K點上。

“老K英雄,打日本人就是英雄。他媽的,他們怎么讓你掃地?”

“鐵頭不要瞎說,被人聽到要倒霉的。”

“我不怕!誰叫我倒霉我先讓他腦殼開花。我的三角鐵不是燒火棍!”

老K吐了口煙說:“你是個不錯的小青年,又進了這么好的廠,要好好珍惜,好好學點東西,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不要再瞎鬧了,又打人,又闖禍,要倒霉的。”老K再吸口煙,“現在形勢緊,人為一件小事就到監獄里去了。到監獄里,就毀了。”

鐵頭笑了起來:“吔,老K,你這個老反革命分子還教訓我?”

老K抬眼說,“聽我一句,好好學東西,做對社會有用的人。”

“我知道了!他媽的,家里老頭教訓我,廠里的師傅教訓我,現在你也教訓我,煩死了。”

鐵頭使勁抽了一下三角鐵。小五子聽到空氣的磨擦聲。

老K望望天空,“你的年紀比李冬晨大不了一二歲,她比你還小的時候,就死在了緬甸野人谷。你多么幸運!”

小五子抬頭,像看到李冬晨,站在眼前十來米外的柳樹下,長得和小珍子一模一樣,穿小花格連衣裙,白白的光潔得像瓷一樣的臉上,一對閃閃的大眼。李冬晨用含怨蓄恨的眼神看著鐵頭,嘴巴似動非動。

“鐵頭怎么哭了?”小五子驚愕地說。

“他媽的,誰哭了?”鐵頭使勁眨了幾下眼睛,用三角鐵指指地面,“老K,掃地不要太認真,休息休息。”鐵頭說著又扔了一支煙給老K。

他們走到紅衛新村的小商店,一間六十平方米簡易平房,骨架是用粗毛竹搭的,頂上開幾扇天窗,幾束光從天窗射進來。幾只六十瓦的白熾燈終日亮著,墻上還有暗淡了的語錄:“政治工作是一切經濟工作的生命線”。店員有的嚴肅,有的發呆,有的聚在一起嘻嘻哈哈,有的在擦柜臺的灰,盛阿姨在整理貨柜上的商品。盛阿姨是優秀營業員。

小五子爸爸每晚喝二兩燒酒,小五子天天要到商店里零拷燒酒,一角一分一兩,二兩二角二分。爸爸頂真,二兩酒多少,一清二楚。小五子買酒總希望盛阿姨來接,因為盛阿姨拷得認真,酒斗十分平穩,提上來速度快,酒量就足。其他服務員打酒,隨意,提速慢(小五子看得急得心癢),酒量不足。小五子的爸爸一眼就能看出。多次酒量不足后,爸爸就在酒瓶二兩位置上,貼一張紙,在紙上畫一根線。酒不夠時就讓小五子拿回店里,讓店里補足。每當這時,小五子特別尷尬羞恥,臉色像憋滿了大便,站在柜臺前,不知道說什么。盛阿姨主動說,是不是酒不夠?就拿過酒瓶,塞上漏斗。看一眼離畫線的位置,然后續酒,竟然和畫線相差無二。

燒酒有好幾種,也有九分一兩、八分一兩。小五子有時扣一點錢,就買九分錢一兩的燒酒。八分一兩太差,老頭喝得出來,就要挨揍的。九分一兩和一角一分一兩,應該吃不出來。有次想多存些錢,拷八分錢一兩的土燒,被爸爸喝出來,問他是不是拷了八分錢的土燒,小五子否認。爸爸就翻他所有的口袋,翻出六分錢。小五子解釋不清六分錢的來歷,當場被爸爸一頓痛打,臉頰都腫了。爸爸說,做人要老實,這和貪污有什么兩樣?你沒有看到廠里那個貪污的人被關到監牢里去了?你這樣,以后工作了,還不關到牢監里去?

以后小五子就拷九分錢一兩的土燒,并且把四分錢藏在鞋墊下。若老頭子懷疑,他死不承認,老頭不可能想到鞋子的。翻不到錢,也就不能證明是拷九分錢一兩燒酒,就沒有辦法。這就是毛主席說的,吃一塹長一智。

二兩土燒,小五子能多出四分錢。如果一個禮拜扣三次,就有一角二分,一個月能有四角八分,再加上每個月家里給他五角錢零用,一個月差不多有一元零用。小五子平時很節約,零用錢都藏在床下的紙箱子里,不用天天數,就知道箱子里有多少。現有十六元八角。他想好了,等他工作,買一件“的卡”中山裝。好一點的要二十四元一件,差一點十八元一件。他還差一點錢,可以買一件差一點的。他一定要在畢業后,穿上“的卡”中山裝,他要神神氣氣走進工廠的大門,做工人階級。

小五子的媽媽從沒有替他買過料子中山裝。他所有衣服都是棉布的。他眼紅那些穿“的卡”衣服的同學!他到廠里工作了,二十四元那種的買不起,十八元一件的一定要買!

此刻,小五子的眼睛落在了衣裝柜臺里十八元的“的卡”中山裝。旁邊一件二十四元。十八元一件的也漂亮!藍藍的,藍得很耀眼,比二十四元的還好。

鐵頭在冷飲柜臺前停下來,理出一角六分,對一個阿姨說:“兩根光明雪糕。”

阿姨掀開棉被,打開木蓋,拿出兩根雪糕遞給鐵頭。鐵頭遞給小五子一根。小五子感激地看了鐵頭一眼,迅速剝掉包雪糕的紙,貪婪地咬了一口,頓時張大嘴,牙齒酸得鉆心地難受,心里卻非常非常甜蜜。

“張五,你怎么在這兒?暑假作業做完了沒有?”

小五子一聽到這聲音,心臟突突急跳起來,心里立刻涌滿了驚慌,吃雪糕帶給他的喜悅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慌亂地轉過身,用緊張討好的聲音有些發抖地說:“楊老師。”

楊老師是小五子的班主任。實際上小五子并不怕楊老師。一個姑娘,有什么好怕的。他怕楊老師到家告狀。每告一次狀,小五子就要挨老頭一頓打。為這,小五子心里非常痛恨楊老師。小五子現在怕楊老師,因為他和流氓在一起,要是和他老頭說了,一頓痛打逃不掉的。

“楊老師,我——”小五子想說,剛碰到鐵頭。但小五子沒說出來,知道這么一說,非被鐵頭打不可,腦殼開花都可能。

“柳承成,”這是鐵頭的大名。楊老師看著鐵頭,表情很冷淡,“你怎么不去上班?”

鐵頭看看楊老師,把頭調到別處,臉上現出冷笑。

“你現在是工人階級的一員了,你要起帶頭作用,要把張五帶好,給他好的影響。”

鐵頭慢慢地轉過頭來,眼神麻木地看著楊老師。

“楊老師,你人長得蠻好,‘條子老清爽。年紀輕輕,怎么像老太婆一樣啰唆?”

楊老師漂亮的臉上氣得通紅,像一朵牡丹花一樣。

鐵頭有些不耐煩,“走,小五子。”

“柳承成!”楊老師高聲叫著,“你這樣下去總有一天要吃官司的。”

鐵頭快步走出商店的門。

“楊老師,我是買東西碰到他的,不是一起出來的,我不跟鐵頭玩的。暑假作業我做好了。”

小五子的聲音很輕。楊老師可能還沒有從剛才的憤怒中緩過神來,她可能也沒聽清爽小五子說的話,兩眼茫然地看著小五子。

“楊老師,我走了。”小五子討好地向楊老師笑了笑,轉身走了。小五子想,先騙騙楊老師說作業做好了,或許楊老師不會去家里告狀。

楊老師的話在小五子身后響起:“像啥樣子,流里流氣的。這種人,沒他老頭子,怎么可能進這么好的廠!張五不學好,跟著這種流氓……”

聽了楊老師的話,小五子想楊老師肯定要去告狀了。這么想著心里就嚇得涼了半截,脊背頓時透涼起來。他想回到楊老師那里,跟她好好說說,求求楊老師,求她不要到爸爸那里去告狀,否則,他會被痛打的,他實在吃不消老頭的棍子。他想離開鐵頭,但這種情況下,鐵頭的三角鐵起了作用,或許,還有鐵頭能幫他要回那些他輸了的刮片,給了小五子力量,他沒有選擇離開鐵頭回到楊老師那里去。

知了在楊樹上此起彼伏地叫著。一個工人正在向樹上打藥水,機器聲破壞了午后的寂靜。知了的叫聲,像大海的波浪一樣。藥水打到哪里,哪里的知了就不叫了。紅衛新村在灼烈的陽光下顯得寂寥落寞。一時,沒一點聲音,沒有一絲風。小五子忽然莫名其妙地有些空落落的,心里虛弱得難受,他的頭和雙手無力地蕩著。

鐵頭和小五子在八號樓旁一株楊樹下靠樹坐著。雪糕早已經吃完,小五子還不舍得扔掉棒頭,把雪糕棒含在嘴里,吸著剩余的雪糕味。

“晚上,楊老師肯定到我家里告狀,老頭又要打我了。真可惡,她為了報復我,就到我家里去告狀,第二天還笑瞇瞇問,昨天爸爸教育你沒有?臉上就是你爸爸教育的結果吧!應該收到效果吧。”小五子尖著嗓音,學著楊老師的語調。“她哪天不開心了,就到我家去一趟,好像我被老頭打,她心里很開心,像吃過紅燒肉一樣。我沒有什么大錯,就是上課說幾句話,她也到我家去告狀,上課誰不說話,可我說話,她就去告狀,真恨她。”

鐵頭陰險地說:“那就讓她吃點苦頭。”鐵頭遞給小五子一根煙。

“我不會抽。”

“抽抽就會了。”

“老頭知道了,我要挨揍的。”

“我又不會去告狀的。”鐵頭嘴角牽了牽,笑了。小五子看了卻很害怕,心里突突地急跳了幾下。鐵頭點著火,遞到小五子的嘴邊,哆嗦著抽一口,身子顫抖起來,但他并沒有像其他剛剛抽煙的人那樣咳嗽。

“你肯定會抽的,而且還抽得很老練。”

“我從來沒有抽過。”小五子像跟人家吵架一樣地說。

“好了,小五子,我還看不出?”

小五子笑了笑。實際上,平時小五子會偷他父親的生產牌香煙抽的。

“鐵頭,你抽的是高級香煙,你一包煙相當于我老頭三包半,他抽生產牌。”

“燒鍋爐的,也只好抽抽生產牌。”鐵頭說著,慢慢地吐著煙圈。

恥辱又次從小五子心里冒了出來。他看了鐵頭一眼,鐵頭正悠悠地吐著煙圈。

小五子一掌,把鐵頭的煙打掉,高聲說,鐵頭!你他媽的再說我老頭,我非殺了你不可。當然這是小五子腦子里的活動。他使勁連吸了幾口煙,把煙頭狠狠地扔了出去。

在小五子扔煙頭的時候,小五子眼睛突然緊張地亮了起來。他看到遠處的楊老師正向這里走來。

小五子輕聲說:“鐵頭,楊老師過來了。”

鐵頭轉過頭,瞇著眼睛看著,慢吞吞地說:“楊老師是蠻好看的。”

“再好看我也恨她,因為她,我被老頭起碼打了二十幾次。”

“哪天把她像小珍子一樣搞掉就開心了。”

小五子聽了嚇了一大跳,心想,鐵頭你真敢啊,這是老師啊!

“今天我們就和楊老師玩一把。楊老師家住哪幢樓你知道嗎?”

“不知道。”小五子恐懼地說,因為恐懼臉頰都哆嗦了。

“來,跟我來。”

鐵頭站起,拍拍褲子上的土灰。小五子的腿有些軟。這時楊老師從八號樓拐了過去。鐵頭迅速追了上去,在八號樓的角上只露著一點點頭盯著楊老師,像電影里地下黨盯梢一樣。見楊老師走進了二十三號門,鐵頭和小五子迅速跑過去。楊老師走進了一樓,鐵頭細聽楊老師的動靜。他吃準楊老師是哪間房子后,就走了出來,“走,去捉幾只癩蛤蟆。”

“捉癩蛤蟆干啥?”

鐵頭臉上快樂而陰險地笑了起來。這是小五子第一次看到鐵頭笑得這么開心。

去捉癩蛤蟆的途中,小五子看到了昨天和他一起賭紙片的大腦袋他們。想到昨天輸掉的厚厚一摞刮片,很是心痛。

“鐵頭,我昨天就是輸給他們的。”

等他們走近,鐵頭把他們叫住。大腦袋他們緊張地看著鐵頭。

“大腦袋,昨天小五子輸給你們的刮片,是我的。是不是可以還給我?”

鐵頭的語調非常平靜。小五子沒想到鐵頭是這樣開口的。

大腦袋他們互相看看,又看看鐵頭。

“動作快點,是要刮片還是要吃三角鐵?”

鐵頭的三角鐵在手上敲敲。他們恐懼地看了鐵頭一眼,開始從口袋里掏刮片。

“小五子,你這樣無賴啊!你輸了讓鐵頭來討,是人嗎?愿賭服輸都不懂。”

“好了好了,快點。”鐵頭不耐煩。

“對不起,大腦袋,是鐵頭的刮片,沒辦法,我下趟還你們。”

“還啥還?全拿出來。”鐵頭瞪起眼睛,“你們還要小五子還嗎?”鐵頭對著大腦袋冷冷地問。

“小五子,下趟不和你玩了。真沒勁,你是個無賴!”大腦袋鄙視地看著小五子說。

每個人的刮片都拿了出來。小五子拿到比昨天輸掉的多得多的刮片,非常開心。這時,他深刻地體會到和鐵頭一起玩多好!流氓有流氓的好處。我只要不做流氓就可以了。小五子這么對自己說,好像在向小毛頭解釋一樣。

看到大腦袋他們走遠的身影,小五子對鐵頭說:“鐵頭,多虧你了。”

鐵頭看著小五子滿足的表情說:“這算什么,小事情,跟著我,以后有的是好處。”

小五子把刮片往口袋里裝,幾只口袋都塞滿了。

“玩這種東西沒意思,小兒科。”

“你不玩,不知道的。”

“我啥事情不知道。”鐵頭眼睛流出輕蔑,嚴肅地望著遠處。小五子順著鐵頭的眼神看去,不遠處只有一個女同學在走。鐵頭對小五子說,走。迅速地跑了過去。小五子也疾步跟著。

女同學穿一身藍連衣裙,非常漂亮,比小珍子和小毛頭還要漂亮。小五子覺得,這個女同學漂亮得讓人害怕。漂亮還會讓人害怕,這是小五子第一次發現。

小五子看到鐵頭兇狠地盯著這個女同學。女同學有些恐懼地看著鐵頭,身子慢慢地朝后退著,退到了門洞里。

“鐵頭,你要干啥?”女同學的語調都發抖了。

鐵頭笑了起來:“我沒做啥。我只是想和自己的‘敲定親熱親熱。”

鐵頭說著把女同學推到了墻上。女同學流出了淚水。

“鐵頭,看在我們好過的份上,你放過我。”

“放過你,我為啥要放過你?”

鐵頭說著,用左手撫摸著女同學的臉。

“鐵頭,難道你那時沒有喜歡過我?有沒有?”

“我當然喜歡過你,當然愛過你,所以我現在還喜歡你,我在用實際行動喜歡呀。”

女同學用手推著鐵頭的手,“鐵頭,你不要這樣。你喜歡過我,就應該放過我,難道你不想讓喜歡過的女人幸福嗎?”

“你和男朋友一起很幸福,是嗎?”

“是真的。我和他在一起真的很好。你放過我吧。我求你了,鐵頭。”

這時鐵頭的臉脹得通紅,歇斯底里地咆哮道:“你離開我跟了他,讓我一點臉面都沒有了!讓我在社會上抬不起頭來!”

鐵頭雙手狠勁地搖著女同學的肩。

“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就放過我吧。”大顆的淚珠滾下女同學的臉。

“放過你?我今天最后再弄你一次,我就再也不找你麻煩了。”

鐵頭說著兇狠地撩起女同學的連衣裙。

“不要!求你了,鐵頭,我這樣怎么對得起他?”女同學哀哭。

小五子看到,鐵頭的屁股像馬達一樣一拱一拱地沖擊女同學。

鐵頭喘著粗氣終于離開了女同學的身體。

“鐵頭,說話是算數的,再也別找我和他的麻煩了,否則你在我眼里,再也不是個男人。能做到嗎?”女同學擦著淚水問鐵頭。

鐵頭把頭轉向大門外。

“鐵頭,你回答我!”

鐵頭轉過頭,眼睛虛弱地看著女同學。這是小五子第一次看到鐵頭還有這樣的眼神。

“好,我答應你。”鐵頭無力地說。

女同學摟住鐵頭,說:“鐵頭,我永遠記得你。謝謝你放過我,讓我開心過日子。”

女同學走出門洞。鐵頭和小五子眼睛盯著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遠處大樓的拐角。鐵頭的三角鐵兇狠地敲在門洞的墻上。

很長時間鐵頭和小五子無聲地走著。灼烈的陽光讓大地冒煙。

他們來到糞坑邊上。鐵頭的臉色稍微好些了,開始找癩蛤蟆。癩蛤蟆喜歡躲在糞坑周圍陰暗的地方。鐵頭翻開一塊石板,有兩只癩蛤蟆在那里睡覺。鐵頭讓小五子捉,小五子不敢。

“這又不會死人,捉!”

“這么惡心,捉了派啥用場?”

“為你呀!快捉。”

小五子很不情愿地捉起一只癩蛤蟆,心里一陣想吐。

“還有一只也捉起來。”

他們來到楊老師家的窗口,悄悄地往窗里看。楊老師正坐在竹椅上看書,一臺華生牌臺扇無聲地對著她吹,吹起了楊老師的白裙子。他們看到了楊老師白生生的大腿。真美啊!恨不得咬上一口。

鐵頭對小五子耳朵悄悄地說:“快摔,摔到她大腿上。”

小五子不敢。剛才路上小五子都在說他不敢摔,否則要被老頭打死的。鐵頭沒辦法,狠狠地踢了一腳小五子屁股,抓過兩只癩蛤蟆,朝窗里摔,不偏不倚,正好摔到楊老師的腿上。

一聲驚恐的尖叫從窗口傳了出來,緊接著他們聽到楊老師大哭起來。他們撒腿就跑,邊跑,鐵頭邊悶聲笑著,小五子卻一臉的慌張。他在想,若被楊老師知道了,老頭非打斷他的腿。

現在他們去找另一個癩蛤蟆。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鐵頭和小五子還沒吃飯。他們到癩蛤蟆家時,癩蛤蟆正在擺弄他的玻璃彈子。看到鐵頭和小五子,癩蛤蟆有些吃驚,還有點受寵若驚的味道。癩蛤蟆說:“你怎么來了?今天不上班呀?”他又轉向小五子,“你也和鐵頭在一起啊。”

“癩蛤蟆,這么多彈子?給我一粒。”小五子仗著和鐵頭在一起,口氣不一樣了。

“這怎么行?這些彈子我贏了半年多了。”

“那借我五粒,我贏了還你。”

“你臭水平還想贏?不輸就蠻好了。你輸了我去問誰要?你家里會給你錢買嗎?”

玩彈子比玩刮片高級。花色彈子五分一粒,白的四泡彈子,二分一粒。小五子曾經咬牙買過五粒彈子,輸掉后再不敢買了,為那五粒彈子心痛得要命,只得羨慕地看著癩蛤蟆盒子里的五顏六色的彈子想,他那些彈子,肯定也在這個盒子里。

“癩蛤蟆,你這么多彈子,給小五子十粒。”鐵頭輕輕地說,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癩蛤蟆看著鐵頭,看看小五子,又看盒子里的彈子,極不情愿地說:“既然鐵頭說了,那就給小五子十粒。”

癩蛤蟆從盒子里挑出十粒最差的彈子,肯定像割去一塊肉一樣痛。

小五子驚喜地接過彈子,高興得恨不得叫鐵頭一聲爺。他捏著兩粒最好的彈子,心里的歡喜一陣一陣沖擊著,就像過年看到母親買回糖一樣。他忽然覺得這兩粒彈子就是他花了錢買來輸掉的。有種重新找回丟失寶貝的快樂。

“癩蛤蟆,我們肚子餓死了,有啥吃的沒有?”

“不好意思,家里什么吃的也沒有,我姆媽給我一角錢,讓我等會去菜場買點青菜和刀豆。”

鐵頭臉上馬上變得陰沉起來。癩蛤蟆緊張地看鐵頭,眼神像獅群面前鹿的眼神一樣。

“哎,我有辦法了,我到隔壁小毛頭家看看,她家條件好,肯定有吃的。”

一聽說小毛頭就住在癩蛤蟆家隔壁,小五子的心里立刻滾了起來,像有幾只兔子在心里來回竄騰。但他奇怪,小毛頭家不住在這兒呀。

“癩蛤蟆,小毛頭家不是住在六號的嗎?”

“噢,她老頭提職了,住房從一室調成了兩室了,所以才搬到對面。”

小五子自告奮勇地對鐵頭說:“我去,我去,我去對小毛頭說。”

小五子立刻奔了出去,但馬上就后悔了,這下,小毛頭就會發現他和鐵頭在一起玩了。

“小五子,這么起勁干啥?”癩蛤蟆問。

鐵頭掏出香煙,抽出一支,對著大拇指甲蓋輕輕地敲著,說:“人家起勁總歸有道理的。”

一會兒,小五子和小毛頭端著兩盆菜一個飯鍋進來。一個盆子是兩塊大排,另一盆是青菜。小五子討好地看著鐵頭,心里在說,你看我弄來這么好的菜。

小毛頭進門后看了鐵頭一眼,鐵頭正色迷迷地盯著她。小毛頭有些緊張,把菜放到桌上轉身就準備走,看到小五子討好鐵頭的表情,瞪了他一眼。小毛頭對小五子說,吃好了到我家來一趟。小五子連說“好好”。

鐵頭和小五子狼吞虎咽地把飯吃完。小五子把盆底的排骨湯都吃了,放下盆子,嘴巴嘖嘖地響。“真好吃。”小五子用手背擦著嘴說。

他已經不知有多久沒吃大排了。平時一周只買點紅燒肉,家里條件不好,要吃一頓排骨是很難的。小毛頭爸爸是國營廠的科長,媽媽是紡織工人,所以家里會有排骨,而且一點不小氣。

小五子把吃完的碗、盆子和鍋端到水池洗了,送到小毛頭家。臨送前,鐵頭對小五子說,別放過小毛頭,一定要弄點水花出來,把她搞到手。

小五子走進小毛頭家,正看到她在窗前看著遠處,穿“的確涼”短袖白襯衣,下身是小花淡色裙子,看上去婷婷玉立。小五子在門口站著,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的身子。想到鐵頭剛才說讓他去搞小毛頭,怎么可能!小毛頭怎會看上我?上次看《摘蘋果的時候》,小毛頭的態度這么冷淡,離開他的時候,要他別和鐵頭一起玩,這就是對他的不滿意。現在看到了他和鐵頭在一起。肯定更不滿意了。這么想著,小五子一點信心都沒有,但不死心,仿佛和鐵頭的交往,讓他感覺到力量和自信。阿丁,大腦袋,不都是乖乖地服氣了?癩蛤蟆不是照樣把五分錢一顆的彈子乖乖地送給他十顆?你小毛頭就這樣看不起我?現在小五子的思路真的混亂了。

小五子把盆子鍋和碗放在桌子上。小毛頭轉身問,洗了沒有。小五子說洗干凈了。小毛頭的臉上露出一些笑容,說:“你還蠻會做家務的。”

“家里的事都是我做的,我哥哥去了農場,父母親都上班。”

小毛頭臉上出現一絲笑容,她這樣非常好看。小五子看得心里滿是歡喜,同時一陣一陣的激動,像有兩只小兔子在跳。

小毛頭在自己的書桌旁坐下。桌上一本《金光大道》,一本《毛澤東選集》,另一邊是一本報紙包著的書,大小如一本筆記本。報紙包著的書看到一半,扣在桌子上。小五子拿起翻了起來,看到《悲慘世界》四個字。小毛頭立刻把書拿過來,說:“這是本禁書。讓別人知道了,我要倒霉的。”

小五子疑惑地說:“為啥是禁書?”

“一定要保證,不對任何人說。”

“我保證。”小五子舉起手發誓。

小毛頭臉上出現一絲笑意。小五子心里再次涌起激動,一下子抱住了她,口吃著說,“我歡喜你小毛頭,我歡喜你小毛頭。”

小毛頭沒有把小五子推開,她看著這張激動的臉,說:“那你不要和鐵頭來往。”

“好好,我聽你的,我一切聽你的!”小五子把小毛頭抱得更緊了。他沒想到小毛頭沒拒絕他,沒想到事情這么順利,因為高興,他又想起了剛才鐵頭和小珍子的事情,就拉小毛頭的裙子,被她立刻推開。

小毛頭說:“鐵頭是流氓,你要變壞的。我要你考試及格,畢業到工廠上班,平安過日子。”

“鐵頭挺好的,不是流氓。”

“他不是流氓?把別人頭打開花,動不動就把別人臉打腫,把別人腳打骨折,還不是流氓?”

這時鐵頭站在小毛頭家門口,悠悠地抽著煙,笑瞇瞇地看著他們。他從口袋里掏出香煙,發給癩蛤蟆一根,對癩蛤蟆說:

“癩蛤蟆,小毛頭說我是流氓,你說,我是不是流氓?”

“不是不是,你怎么會是流氓,小毛頭瞎說。”癩蛤蟆表情非常緊張,鐵頭臉色發白,臉上的笑容卻還在。

小五子立刻站了起來。鐵頭剛才的話,嚇得他有些發軟。小毛頭一動不動在那兒看著鐵頭。

鐵頭看著小毛頭,小毛頭也看著鐵頭,眼神平靜,心里卻驚慌不安。

“小毛頭,你剛剛弄排骨給我們吃,真是個讓我覺得非常好的人。我還真把你當朋友看。沒想到你對小五子這么說我。”鐵頭深深地吸了口煙。小毛頭臉通紅。

“小毛頭沒有說啥呀,她沒有說你。”小五子說。

鐵頭笑了起來:“小五子,你剛剛‘拍到小毛頭,就幫小毛頭說話了,把我都不當回事了。你重色輕友啊。”

鐵頭“嘿嘿”地怪笑起來。小五子被鐵頭的笑聲弄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小五子太不對了,鐵頭對你多少好,要不是鐵頭說話,我怎么會給你十粒彈子?你想想看。”癩蛤蟆在一旁說。平白無故地就少了十粒彈子,自然耿耿于懷。

“小毛頭說我是流氓,不要和我來往,你要聽小毛頭的話。”鐵頭說。

“沒有沒有,鐵頭,你不要生氣。”小五子說。

“剛剛抱小毛頭很開心的是吧,本事蠻大的,這么一會就‘拍到手了。我佩服,佩服。”

鐵頭說著走近小毛頭。小毛頭像羊羔一樣的眼神緊張地看著鐵頭。鐵頭笑嘻嘻地看著她,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癩蛤蟆你說,小毛頭好看吧。”

“好看。”

“是我們學校最漂亮的,是嗎?”

“是是。”

“好看是不是就應該讓我鐵頭先享受一下,是嗎?”

“是是。”

小毛頭臉一下子燙了起來,像豬肝一樣紅,表情緊張,眼睛流出恐懼。

鐵頭把小毛頭抱過來就親了起來,左手伸進了小毛頭的“的確涼”襯衣。小毛頭用手使勁推鐵頭,可一點用都沒用。鐵頭把小毛頭的襯衣扣子解開。

“鐵頭,求求你,小毛頭已經和我好了,你就放過她吧。”小五子的語調都快哭了。

“小五子,一邊立好!少說閑話!否則我叫你腦殼開花!”

鐵頭嚴厲地說著,瞪了小五子一眼。小五子嚇得再不敢說話,心里卻難過得要爆炸一樣。

“不要,不要鐵頭。求求你了鐵頭。”

小毛頭掙扎著。

“有什么關系,好看嘛,就讓大家看看。否則不是太浪費了。”

小毛頭的雙手被鐵頭的左手輕輕一抓,就抓牢了。小毛頭的乳房露了出來。小五子和癩蛤蟆都瞪大驚愕的大眼。

“好看嗎?好看就來摸呀。”

癩蛤蟆立刻沖了上去。小毛頭的眼里盈了淚水,她哀求道:“鐵頭,求求你了,不要,不要。”

鐵頭笑了起來,笑聲像從地底下傳來一樣。

小毛頭哭了起來,小五子也流下了淚水。

這時三樓的林阿姨下樓來,正聽到小毛頭的哭聲,走進來。

“鐵頭,你這個流氓!上次打我兒子,現在又來欺侮人家小毛頭!‘嚴打怎么不把你這種流氓捉進去!”

林阿姨手指著鐵頭眼里冒出毒火。

鐵頭、小五子還有癩蛤蟆走在紅衛新村滾燙的馬路上。他們還有點驚魂未定。剛才被林阿姨的一頓訓斥,尤其是關于“嚴打”的話,三人都有點害怕。因為去年高他們一級的一個男生,一個晚上對兩個談戀愛的男女動了粗,把男的打了一頓后趕走,摸了那個女的,也就是摸了摸,結果男生被判七年。今天這樣,不也要被判七年?而且正在“嚴打”期間。

三個人誰都沒說話。午后的陽光毒辣辣地照著,他們個個無精打采,走出了紅衛新村的大門。突然,小五子聽到了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聲。離他們大約十米處紅衛新村的圍墻根下,一個女人靠在墻上。嬰兒的啼哭聲好像就是從那里傳來的,但是小五子沒有看到嬰兒。

“鐵頭,要不要過去看看?”小五子看著鐵頭問。

“就你喜歡管閑事。”癩蛤蟆沖著小五子沒好氣地說。癩蛤蟆還在為他的彈子心疼。

他們看到一個女人靠在墻上,一頭亂發枯焦骯臟,幾縷頭發覆蓋住她的臉,特別瘦,旁邊還有一個嬰兒。小五子忽然想起以前老師教過的一個成語:骨瘦如柴。當時老師(就是那個教導主任)讓小五子造句,小五子站在座位旁,怎么也想不出來。老師很失望地說,你要對得起你爸爸讓你再讀一年的苦心啊!現在小五子會用成語造句了:今天下午我在紅衛新村的圍墻根下,看到一個骨瘦如柴的女人。小五子想,這個造句,教導主任一定會表揚他的。

小五子看到嬰兒身下壓著半張紙。紙上寫著:“我是熱愛毛主席的安徽農民。請哪個好心人可憐可憐我的兒子,把他收養吧。”

癩蛤蟆忽然大叫起來:“啊呀!怎么是冷的?怎么會是冷的?死了?”

癩蛤蟆好像要哭起來。鐵頭伸手到女人的鼻子下,他一下子跳了起來,趕緊蹲到嬰兒邊上,用手背觸碰著嬰兒的臉頰,很燙。嬰兒微微動了一下,嘴里吐出一絲氣息。鐵頭抱起嬰兒說:“癩蛤蟆,你趕緊到里弄去報告,說這里死了個人。我和小五子帶嬰兒去廠醫務室。”

癩蛤蟆立刻跑了起來。

“鐵頭,我不是剛給你開過病假嗎?怎么又來了?這小囡是誰家的?”

曾醫生站起來,看著嬰兒,示意鐵頭把嬰兒放在診床上,聽了聽小孩的胸,量了體溫,然后給小孩做了皮試。在等待皮試結果的時候,曾醫生倒了開水,又兌了些涼開水,喝了口,又加了點涼開水,然后在抽屜里翻出勺子,頓了頓,放下勺子,拿了一點藥棉,蘸了水放在嬰兒的嘴上。

“鐵頭,像我這樣給喂小孩水,千萬不要多,看到沒有,一次就這樣多啊。”

曾醫生在處方上寫了幾種藥,在藥袋上寫著服藥的次數和劑量,從藥瓶里舀出藥放進藥袋,之后把藥遞給鐵頭。鐵頭問曾醫生要不要付藥費。

“算了,我寫的是你的名字。是你親戚的小孩?小孩身體很虛弱,給他吊點葡萄糖和青霉素。”

曾醫生看了看皮試結果,沒問題,就給小孩腿上打吊針。小孩哇地哭起來。曾醫生還算是有水平,一針就見血。

“沒什么大事吧?”

“很快就會好的,三天就能退燒。回家就給他吃稀飯,清淡些。”

在拘留所,小五子的母親看到小五子的臉上青一塊腫一塊,眼淚就流了下來。

“你要學好呀,你為啥要這樣做啦?去摸人家小姑娘?”

“姆媽,我是和小毛頭談‘敲定呀。”

“那,他們為啥要把你捉進來?我要去找他們的。”

小五子對他母親說:“姆媽,你是要幫我去說說。我是冤枉的。”小五子忽然臉上開心起來,“姆媽,我床底下紙箱子里有十六元八角錢,買一件差點的‘的卡中山裝還不夠。你再給我添一元二角,幫我買一件十八塊的‘的卡中山裝。我出來后要穿的,不是,是我上班后要穿,我要穿著‘的卡中山裝去上班。姆媽,我還從來沒穿過‘的卡的衣服。”

“你哪里來這么多錢?”母親驚愕地問。

一星期后一個炎熱的上午,灼烈的太陽把體育場照得像個蒸籠。全區公檢法在體育場召開公判大會。體育場坐滿了人。一個身材魁梧穿深藍色制服頭戴大蓋帽的法官,宣讀了厚厚一疊判決書。當讀到鐵頭他們的判決書時,鐵頭猛地挺了挺胸。小五子緊張得臉通紅腿發酸,因為前面宣判的大部分都是死刑。癩蛤蟆轉頭看了看鐵頭和小五子。在認定他們犯罪事實時判決書是這樣寫的:“7月29日下午二點三十分左右,柳承成(綽號鐵頭)、張五(綽號小五子)到賴祖躍(綽號癩蛤蟆)家,三人經過謀劃,由張五先到毛某某家,把毛某某家的門先騙開,然后,柳承成、賴祖躍就沖進毛某某家。他們不顧毛某某的堅決反抗,先是對毛某某進行猥褻,撫摸了毛某某的乳房,后又由柳承成帶頭張五其次賴祖躍第三分別強奸了毛某某。然后,采用惡劣手段,折磨死一個農村婦女。有證人林某某和被害人毛某某證言供述,柳承成、張五、賴祖躍也供認不諱。三人犯有流氓罪,強奸罪,殺人罪。三人所犯的罪行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打擊流氓分子的囂張氣焰。判決如下:判處首犯柳承成死刑,立即執行;判處主犯賴祖躍死刑,立即執行;判處從犯張五死刑,立即執行。”

小五子聽完立刻癱在了卡車上,大小便瞬間拉了出來。癩蛤蟆哭了起來。鐵頭的腿也開始發抖,但還是保持聽宣判時的站立姿態,一動不動。小五子感到腦袋空了一下,感覺腦漿都沒了,就像肩上是一只輕飄飄的氣球。一會兒他能集中思想了。他忽然覺得很對不起小毛頭。這么想的時侯,鼻子酸了起來。小毛頭喜歡他,他卻要死了。他忽然很想看看那個帶去看病的小孩子陽陽。陽陽還是他給取的名字,意思是在毛主席的陽光下茁壯成長。陽陽多可愛啊!有人喊口號,體育場的口號聲響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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