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London監控攝像頭之城

倫敦哈克尼區的一個地下室。門上掛著橘紅色的牌子，上面寫著“危險等級：任何時候都可能遭受襲擊”。安迪·威爾斯將磁卡放在讀卡器前，門開了。歡迎來到偵查員的世界！屋子里的墻上掛著113個顯示器，不停傳輸著圖像，它們來自火車站、十字路口、地下通道……

“他戴著兜帽，應該是在超市前的那條小巷里。”無線電對講機中傳出這樣的聲音。這位向監控中心尋求幫助的警察出現在顯示屏上。他來回走動著，尋找一位嫌疑犯的蹤跡。威爾斯轉換鏡頭，觀察著超市前的小巷，在每個行人臉上聚焦：一個戴著高爾夫球帽的男人、一個長發男人、一個綠發女人，但是沒有戴著兜帽的男人。“對不起，我找不到他。”威爾斯抱歉地說。

而在另一個顯示屏上，一輛黑色汽車闖過紅燈，威爾斯的視線緊跟著它。汽車很快駛向人行道，避開堵車，在一條狹窄的街道上停下來，車上跳下4個男人，很快消失在不同的方向。其中一個穿著灰色毛衣的男人跑進灌木叢，不久后穿著一件黑色T恤慢慢走出來，然后離開了。

“目前我們知道的信息已經夠多了，”威爾斯說，“我們認識他的臉，知道他現在穿著什么，也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脫下的毛衣。”這四人是一個盜竊團伙成員。威爾斯可以從他的監控室中觀察這一切，他是哈克尼區視頻監控中心副主席。

英國的恐怖陰影

整個歐洲沒有一個地方像英國這樣密集地使用監控攝像頭，也少有國家如它那樣有著遭受多次恐怖襲擊的慘痛經歷。在上世紀70-90年代，約100人因愛爾蘭共和軍放置的炸彈而喪命。2005年，伊斯蘭自殺式襲擊分子在一天內引爆了4顆炸彈，地點分別是地鐵和雙層公交車，造成52人死亡，700多人受傷，威爾斯的一個朋友也因此失去了雙腿。自那時起，全英國進入武裝戒備狀態，開始拍攝它的公民。但問題是：由此造成的巨額開支有意義嗎？如果一個國家全面懷疑自己的公民，它就會變得更加安全嗎？

哈克尼區是大倫敦內倫敦的自治市，人口稠密，25萬人生活在這里，其中不乏首都最貧困的居民。很多移民來到這里，不同的語言相互融合，大批福利住房陸續建起。

“我的工作是讓哈克尼區變得更加安全。”威爾斯說。他日夜不休地觀察每一個在商場購物、在酒吧喝酒和開車上街的人。他指向一塊屏幕，上面不間斷地出現自動檢測到的牌照信息。一個窗口出現牌照，另一個窗口就會出現車主、車型、過往記錄等信息。這些牌照在幾秒鐘內切換，快得幾乎看不清楚。

無處不在的攝像頭

一個攝像頭被安裝在一條繁華街道邊。一輛銀色的福特福克斯汽車出現在屏幕上時，系統發出通知——這輛車于32分鐘前失竊。威爾斯對它進行追蹤。福特車拐彎之后消失在屏幕之中，很快又出現在另一塊顯示屏上。威爾斯對牌照進行聚焦，再次確認它就是被偷的那輛車。3個屏幕之外可以看到收到無線電警報的警車，很快威爾斯就看到偷車賊被逮捕。“如果你想違法，”威爾斯說，“就得做好被捕的準備。”

威爾斯甚至還能窺視福利住房區的樓梯間。金斯密德是哈克尼最危險的居住區之一，那里的人們把攝像頭安在大門前。以前，停車場的斗狗活動、樓梯間的毒品交易、花園里的幫派斗爭和公寓中的戀童癖聚會屢見不鮮，如今情況已經改善很多。“人們甚至愿意搬到那里居住了。”威爾斯說。

哈克尼區政府已經在街道上安裝了260個攝像頭，此外居住區1650個、公共大樓400個、火車站100個、哈默頓醫院120個、高速公路42個。“如果一個攝像頭的安裝費用出自公共資金，那么它必須得到好好利用才有意義。” 威爾斯說。因此，區里的官員、警察和安保顧問也常常來到監控室，開展自己的工作。

如此密集的監控會帶來怎樣的影響？“過去幾年，哈克尼的犯罪率明顯下降。比起10年前，一年的案件總數已經減少了1萬起。”威爾斯說，“而且，我們能夠更好地去關注那些有犯罪傾向的人，而不會打擾其他人。警局工作變得更有效率了。”

威爾斯稱，當地居民也認同這樣的觀點。每年他都會抽出一天時間，開著他的裝有監控設備的汽車來到住宅區，向民眾展示他的技術。“99%的人都支持監控，只有1%的人反對，反對者通常是幫派成員、犯罪分子和主張保護個人信息的人。”

尼克·皮克爾斯就是威爾斯所說的那1%人群中的一個，他是民權組織“大佬監控”（Big Brother Watch）的主席，專門觀察那些奉國家之命監控人們的人。皮克爾斯說：“如今的人們認為用監控視頻就能解決一切問題，認為簡簡單單安個攝像頭就完事，而不去思考不法行為出現的原因。”

攝像頭引發的不悅

視頻監控會帶來什么問題？2012年，英國伯明翰市的警察算是深深體會到了。為了能夠監視兩個穆斯林聚居的市郊地區，市政府在那里安裝了218個攝像頭。然而很快，當地居民得知安裝監控的經費出自反恐資金，所有人都對此表示強烈反對，因為這相當于懷疑他們是恐怖分子，已經安裝的攝像頭也被撤銷。

皮克爾斯并不完全反對在辦案中依賴監控技術，但是他強調如果被監控的人們對搜集和分析數據的過程毫不知情，就很容易產生問題。

琳達·卡特和父親約翰·卡特就遇到了這樣的事。兩人定期參加反戰和反軍事主義游行，因此在警局的極端分子數據庫中榜上有名。一天，琳達開車經過倫敦東部一個拍攝牌照的攝像頭，出現在顯示屏上的信息是：處于蘇塞克斯郡警察的監控之下。她被要求停車，并基于《反恐法》接受檢查。

將攝像內容和特定個人信息聯系起來的做法，完全顛倒了法治社會的原則。皮克爾斯說：“現在我們不是發現犯罪行為之后再調查兇手，而是先發現了某個嫌疑人，再看看能不能判定他犯了什么事。”

此外，警局并不總是以負責任的態度對待搜集到的數據。2011年，英國《世界新聞報》因陷入竊聽門丑聞而停刊，其總編被控賄賂警察以獲取信息；2012年，倫敦警方甚至為一位16歲少年賠付了60萬英鎊，因為他舉報的黑幫知道了他的身份；2007年-2010年期間，至少有243名警察因違反數據保護法而受到處罰。

然而，最讓皮克爾斯擔心的，還是普通民眾對監控措施了解甚少的現狀。“我們不知道到底投入了多少攝像頭，有多少人被監控，真正的結果是什么。”

沒有人能給出英國攝像頭的準確數量。僅僅倫敦交通局就在火車站、地鐵站、火車和公交車上安裝了82862個攝像頭，并且每個蔬菜店和庫房等都還有自己的攝像頭。英國牌照檢查中心每天可以檢查5000萬輛車。2003年，兩個研究人員稱英國（人口約6300萬）共有約420萬個攝像頭，當時英國柴郡的警察局長格拉梅·加拉爾德認為這一數字太高，2008年他開始數有著100萬居民的柴郡的攝像頭數量。18個月后，他得出的結果令人瞠目結舌——約170萬。

加強對監控的管理

加瑞·帕金斯曾在內政部工作了36年，作為反犯罪部門的領導，他提出了國家視頻監控策略。如今，他的公司3G Associates為警局和內政部提供咨詢服務。他說：“公共場合的攝像頭是否真的能減少犯罪，其實是個未知數，但是警局可以證明，它們在偵破案件時確實起到了重要作用。”

這樣的例子可以信手拈來。例如1993年，3歲男孩詹姆斯·布爾格被兩個10歲的孩子謀殺。從監控錄像中可以看到，這兩個孩子怎樣將受害人領出購物中心。市民彥·托姆林森之死也被監控錄像記錄得清清楚楚。2009年，在倫敦G20峰會抗議示威活動期間，他在回家的路上被一個警察捅死。

2005年7月7日倫敦恐怖襲擊案的偵破也是如此。只用了4天時間，偵查人員就確定了兇手的身份。一位警官注意到出現在火車站監控錄像上的4個背著很大背包的男人，他們就是兇手。根據交警提供的監控錄像，調查人員追蹤4人的逃跑軌跡直到利茲火車站。在那里，監控攝像頭拍到了他們乘坐的汽車。根據牌照自動拍照記錄，他們的逃跑路線得以重現。由車牌查出車主信息，之后其他嫌犯也很快被捉拿歸案。

監控雖然大有裨益，但也可能泛濫成難以控制的局面。因此2012年以來，英國設立了一名政府代表，專門負責監控事宜，皮克爾斯也是其顧問團成員。2012年，英國內政部頒布了關于投入使用監控攝像頭的指導方針，這個顧問團負責監督其實施。其中最重要的規定是：必須注意保護民眾的個人隱私；圖像和信息只有在服務于法定目的時才可儲存，不能隨意搜集；相應數據庫必須準確，并實時更新。但事情的棘手之處在于，這些方針是建議性質的，并非需要強制遵守。

對此，皮克爾斯的建議是回到傳統的做法——在街上增派警察。2007年-2011年，英國各區政府一共花費了5.15億英鎊安裝監控設備。“一年間為這種技術投入的資金，足夠雇傭4121個警察，”皮克爾斯說，“真正的警察，他們不會依賴監控錄像，而是會來到犯罪現場進行調查，思考兇手的真面目及其殺人動機。”

[譯自德國《brand ei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