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40歲的檻之后,感覺時間嗖嗖地溜走,就像偷情剛畢還沒提好褲子就逃遁的狗男女,除了一道白光,什么都沒留下痕跡。年華被快速偷走,錢包卻沒有相應地快速膨脹,這是多數老男人共同的悵惘。這些悵惘逆流成尿,都排到下水道了。
前些天去一場設計師年會打醬油,我對設計一竅不通,但某個金獎作品的文字解說打動了我,里邊便有這句:“時光越老,人心越淡。”因了這句話,禪宗的味道就出來了,我再望去那組室內設計,忽然涌起一股暖洋洋的歡喜,只想住到里邊,念經,打坐,吃素,雙修——吃前三樣苦不就為了完成最后這樁修行么。
就在那天清晨,一位校友尋我未遇,留了個便簽,說邀請我加入本省的大學校友會。一年來,我已經先后收到初中、高中、大學的校友聚會通知,但一次都沒去。倘若小學同學聚會,我或會不遠千里趕去,看看那個當年同桌的小辣椒被時光摧殘的胖臉上,是否還有我30年前留下的掌痕。如今的我,早已過了熱衷與老鄉校友廝混的階段,此生也不會加入任何松散或嚴密的組織,除非是蒼井空球迷協會。年少時,最愛共賞金樽沉綠蟻,現在只喜野渡無人舟自橫。我們的心如同在塵世里浸泡多年的茶,確實是會變淡的。
中年人最遭人憎的,不是什么更年期,而是冷酷和無原則。冷酷是因為笑臉被現實烤干,多半擠不出好臉色,偶爾笑那也是假笑干笑佞笑,只有少數處于生物鏈頂端的中年人會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不過那一般被稱為淫笑。
至于無原則,其實還是有的,只是以權力和利益為原則而已。不久前有個男子在青島候機時被兩個男人扇了幾巴掌,他一聲不吭,飛機在大連降落后,他把對方打爆了頭。如果在客場動手,誤了航班不說,當地公安也不熟,多半吃虧,回到主場動手,可以比完拳腳后再比社會資源。所以我斷定他必是中年男,因為老漢無論主客場都無力還手,而青年斷不能如此隱忍淡定。
時光越老,你看到的風景越是蒼涼,內心看得也越淡。網上有一段視頻,上海某青年施舍了零錢給老乞丐后,想起自己尚且窮酸如斯,怒從心來,把老頭胖揍了一番。我想起自己再過20年也要步入老漢行列,推車未必有機會,但被年輕崽欺負的幾率卻是大大的,便吐槽說待我老時若有小潑皮對我耍蠻,我便拿個辣椒水把他噴瞎,然后捏碎他的蛋蛋,只留一個。后來我反思覺得這般暴戾不應該,似應走懷柔路線,我會拿個電棒弄暈他,扒下他的褲子,借著昏黃的街燈,在他雪白的屁股上刻歷代詠菊詩句,譬如“我花開后百花殺”“采菊東籬下”“秋滿籬根始見花”“戰地菊花分外香”,讓他以后進澡堂、進洞房時引來無數的猜忌,這樣的懲戒才是優雅的。
人心越淡,看待事物便不再一驚一乍,覺得什么都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如今我看到貪官落馬一點都不訝異,看到他們天文數字的財產也不訝異,這都是古往今來的人性。即便看到摔倒老太訛詐的新聞,我也不憤怒了,這也是人性。只要法律缺位,人性定會開出各色斑斕的惡之花。試想等我老去,若是訛詐的老太們依然屢屢得手,不受懲處,我也會效仿的,只不過我訛的是貌美年輕的女子。
老來淡泊,是我們應該具備的做派。我做夢都想達到的境界是:我老了,在酒吧看大波妹跳鋼管,愣頭青跟我搶位置想打架,我淡淡一笑,和他比生命線,我長,他知難而退;我更老時,在庭院里閉目養神,聽槐花跌落的聲音,家丁領一黑衣男進來,黑衣男打開密碼箱,里面一疊一疊嶄新的連號鈔票,他想請我重出江湖做很大很大的事,我揮揮手,家丁帶他退下,我冷哼一聲:欺負爺不認識津巴布韋幣么。然后,我和藤椅邊的老黃貓,在颯颯的秋風和斑駁的樹影里,一起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