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古老的文字游戲,叫做集句,即從許多詩中分別截取一句,組合在一起,憑借詩句本身的模糊性,賦予新組合一種新的意境。拿現在時尚界的術語來形容,叫做:混搭。
時至今日,這種國學傳統并沒有丟掉。網上一直流行著與集句類似的游戲,一些詩詞愛好者熱衷于尋找一些萬能詩句,這些詩句擱在任何一首詩的結尾都能言之成理。葉紹翁的《游園不值》里的末句“一枝紅杏出墻來”,就是這么一個萬用結尾,據說這一句話可以接在任何七言詩句的后頭,全不違和,反而新鮮有喜感。
比如說“勸君更盡一杯酒,一枝紅杏出墻來”,這說的是老婆跟人跑了,借酒澆愁。比如說“曾經滄海難為水,一枝紅杏出墻來”,這位更慘,還在這里苦苦等候,誰知人家已經出墻了。再比如“天生我才必有用,一枝紅杏出墻來”,這位是鐵了心打算出軌了……
這個游戲可以一直玩下去,沒完沒了。我也曾經嘗試過利用詩詞的模糊性,來進行截搭組合,看是否有些新奇之處。恰好蘇軾有兩首著名的詞,都用的是“江城子”的詞牌,一首《十年生死兩茫茫》是悼念亡妻之作,情真意切,讓人念之落淚;還有一首《老夫聊發少年狂》,抒發愛國情懷,為豪放派的翹楚。
這兩首詞除了詞牌相同,無論意境、風格還是主題都風馬牛不相及。但當我把它們的單數句互相交換,穿插起來以后,發現我得到了兩首全新的詞,而且整體毫不生硬。
《江城子》一:十年生死兩茫茫,左牽黃,右擎蒼,千里孤墳,千騎卷平岡。縱使相逢應不識,親射虎,看孫郎。夜來幽夢忽還鄉,鬢微霜,又何妨,相顧無言,何日遣馮唐。料得年年腸斷處,西北望,射天狼。
我試著把它翻譯成現代詩:十年過去了/我回到了我久況未歸的家鄉/心愛的忠犬跟隨在身后/蒼鷹就擎在臂彎/一路走來處處是孤墳野墓/只有我與隨同的千余名騎士跨越寂寥的山崗/
啊,我年輕時像孫策一樣獵虎的故鄉啊/即使在我眼前,我卻已經認不出來了/即便是在夢中,我總是要回到故里/雙鬢已白,又有什么關系/我與幸存的父老終于相見/卻無言以對/我恨不得象馮唐一樣,不知何時才能重上戰場/那揮軍西北、射下天狼的夙愿/年年都讓我肝腸寸斷。
于是,這么一混搭,儼然變成了一首軍人離鄉征戰十年的感懷之作。當他回到家鄉時,卻發現故地已被戰火蹂躪,心中無限惆悵。
《江城子》二:老夫聊發少年狂,不思量,自難忘,錦帽貂裘,無處話凄涼。欲報傾城隨太守,塵滿面,鬢如霜。酒酣胸膽尚開張,小軒窗,正梳妝,持節云中,惟有淚千行。會挽雕弓如滿月,明月夜,短松岡。
今譯:我興致勃發,就像當年自己的模樣/當年的自己模樣/不用刻意去想/它永遠印在心房/那時候我戴著錦帽,貂皮的衣裘/從來不知道什么是凄涼/為了報答闔城百姓的期望/我跟隨著太守踏上了征途/我暢飲美酒,熱得解開衣裳/愛人啊,依靠著那小小的軒窗/正在梳妝/我帶著使者的符節,前去遠方/她卻在空曠的家里/思念的淚兒垂下千行/我把手中的弓箭拉滿,如同圓月/希望這圓月能在夜里/照在那家鄉的短松岡。
這一次,變成了一首頗具俄羅斯民歌風格的浪漫小調兒,一個輕佻公子對遠方情人的眷戀,他肩負著使命去了外地,卻念念不忘留居家鄉的秘密情人,于是拿起鵝毛筆,在羊皮紙上用花體俄文寫下這么一首十四行詩,派信使送去了莫斯科。
雖然這是些文字游戲的小道,無裨于國民經濟與和諧社會,可也真挺有趣的,你們說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