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全國政協委員的駐地昆泰酒店,每晚9點到10點半,蔣洪再忙,也要抽出1個半小時游泳2500米。游泳的習慣也與“兩會”有些關系:2011年“兩會”期間,已經年過花甲的他白天開會,晚上接受媒體采訪,疲勞之下感冒上身,咳嗽到扭腰。返滬之后,兩個月里腰痛好了,走路卻成了問題,“走30米、50米就痛得不行,要蹲下來”。就醫之后,蔣洪才知道自己已經是腰椎間盤突出,在自己的身體管理方面,他再次顯示出了如同從前戒煙時的果斷和堅持——他在學校的游泳池里每天游泳,半年之后走路終于不再成為問題。
今年是蔣洪作為全國政協委員履職的第七個年頭,平時他的上海財經大學公共經濟與管理學院院長、教授的身份似乎很難引人注意,但作為公共財政領域的權威學者,他在每年“兩會”期間提交的意在推動“陽光財政”、政府預算改革、信息公開、財稅改革的提案,總是會直指問題要害,成為媒體關注的“兩會話題”。
作為“兩會”歷來的“明星委員”,蔣洪對媒體幾乎是來者不拒,今年到北京的當天就“接待”了三撥媒體的訪問,甚至,還有媒體會約他在晚上11點后進行電話采訪。
蔣洪的博士論文寫出來用了8年時間,8年里,老師從親自騎著自行車催他“交作業”到后來因病委托他的同門“催租”,才讓蔣洪寫了一抽屜的稿紙最終變成了論文。
“‘兩會’現在是我每年里最累的時候。”蔣洪在酒店大堂里的沙發上坐下,臉上保持胸口證件卡照片上一樣的微笑。與不遠處另外一個正接受采訪的政協委員那慷慨激越的聲調不同,蔣洪說話時不急不緩,當有記者遞上需要他解讀的材料時,他便會像所有上了年紀的人那樣,摘下眼鏡,將材料湊到眼前逐行逐字看上一遍,思忖后再做評述。
今年“兩會”前不久,蔣洪剛剛過了自己64歲生日。平日里,已過花甲的蔣洪已經習慣了將自己的生活保持在“慢節奏”,學校里他現在只帶研究生和博士生,偶爾給本科生做個講座。多年以來,他從不參加校外的培訓、講課。1998年戒煙前,他抽的香煙也是廉價的“紅上海”。他喜歡穿地攤上幾十塊錢的夾克,最貴的西裝也才120元,他身上最時髦的東西,或許就是那部一眼難以辨認品牌的安卓手機。
上山下鄉、農場種地、鐵路上做工,同許許多多生于1950年代的人一樣,蔣洪的青春就是那一代人典型的閱歷。而立之后重返校園時,他已經從年輕的狂熱中走出,遇事喜歡思辨。
蔣洪進大學后選擇了財政專業,從此再未離開。他是當年號稱上海財經大學“四大金剛”之一的席克政教授的第一個博士生,但這個“開門弟子”也差點成了老師的“關門弟子”。蔣洪的博士論文寫出來用了8年時間,8年里,老師從親自騎著自行車催他“交作業”到后來因病委托他的同門“催租”,才讓蔣洪寫了一抽屜的稿紙最終變成了論文。
但這篇論文分量很重,蔣洪憑著它拿到博士學位、評了教授,后來,以這篇論文為底本出版的專著還成了1996 年出版的《財政學教程》,讓很多當時經濟、財政專業的高校學子對它印象深刻。這本教材在當時的財政學界也頗有反響——有人批判它純粹套用西方理論不符合中國現實,也有人贊揚它真正將西方的公共財政理論第一次嫁接進了中國的現實。
在當時蔣洪的課堂上,他經常引導學生進行不同觀點的辯論,氣氛熱烈到下課后很多學生還在繼續。他以前的學生、現在的同事劉守剛將其形容為“完全是蘇格拉底式的對話”。
蔣洪在高校里的研究離不開政府的財政信息和數據,其時研究的資料來源只有統計年鑒上枯燥、籠統的數字,政府的預算、資金的詳細流向無從考證。蔣洪也曾試過私人關系搞到一些支離破碎的數據,朋友還得叮囑他“不能隨便用”。
1997年,47歲的蔣洪當選上海市人大代表。他當時著實興奮了一陣,以為人大代表肩負著審議政府財政預算的職責,他可以接觸到更翔實的數據。但現實很快讓他失望—— 因為他在地方“兩會”上能看到數據也和平時差不多。于是他“忍無可忍”,用發言和提案與“政府預算公開”開始了死磕,這樣的場景貫穿了他10年上海市人大代表的生涯。
10年里,對于上海市政府預算報告的審議,蔣洪投的幾乎全是“棄權”和“反對”票。也曾有領導“暗示”他做個“原則性的贊成”,蔣洪回答說:“可是,原則上我就不贊成。”
蔣洪的學生鄧淑蓮一直參與團隊的調研。她曾對媒體回憶稱,調研第一年,大約有15% 的政府不予理睬,但當項目執行到第三年, 有個電話這樣說:“你們知道你們是什么人嗎?我們全國31 個省份的財政廳長都給你們打工的。”
2008年,蔣洪開始擔任全國政協委員。第一次來北京開兩會,他將憋了多年的話都寫進了發言稿,但遺憾的是,他并沒有獲得發言機會。
《陽光財政,我盼得頭發都白了》標題讓很多人都覺得很煽情,但對于蔣洪來說,卻是真實情況。呼吁政府預算公開的10年里,他的頭發先是花白,后來開始稀少,最后,光頭已經成了在人群中最好識別他的特征。
這一年“五一”《政府信息公開條例》呱呱墜地之時,蔣洪注意到了財政預算公開被條例納入了政府主動公開信息范疇,隨之啟動了一個觀察中國政府財政透明度的五年期項目。這是一個以31個省級政府財政透明度為對象、每年一次的研究報告,沒開動員大會,也沒有啟動儀式,同樣也沒有國家科研項目經費和專項資金,僅靠上海財經大學211工程的10 萬元經費。
蔣洪解釋項目的初衷時說,如果將調查樣本選擇在縣級,全國上千個縣,工作量太大,而如果選擇中央政府,樣本太少,缺少參照體系,所以最終鎖定省級政府單位。他的團隊在省級政府預算層面選擇信息公開辦公室、財政廳、社保局、國資辦4個“要害部門”,在部門預算層面,選擇教育、衛生、環境、交通、工商等11個廳級單位。其中,省級單位要調查100多項指標,廳級單位調查300多項指標,都由學生制成調查問卷,掛號信寄給這些單位。
2009年“兩會”,因為這個財政透明度報告,蔣洪被邀請在大會發言,他把半年來的調查重新填進了前一年的發言稿里,重新取名《提高財政透明度,保障人民知情權》,獲得掌聲無數,平日“說話從來不剌人”的他,“麻辣委員”的稱號從此鵲起。之后歷年的政協民革界別分組討論會現場,蔣洪都要為此發聲。
這一年,被調查的中國31個省級預算透明度以百分制來計算平均分為21.87分,同上一年的21.71分相比幾乎是“原地踏步”。蔣洪在微博上毫不留情地評批:“以這個增長速度,中國需要300年才能達到70分的及格線。”
蔣洪的學生鄧淑蓮一直參與團隊的調研。她曾對媒體回憶稱,調研第一年,大約有15% 的政府不予理睬,有的打電話來質問:“誰讓你們做這個的?”有的看科研立項報告后回復說:“你們這個與生產生活沒關系,我們不給答復。”還有的直接說: “你們要的這些資料我們都沒有,你們簡直就是給我們增加麻煩。”但當項目執行到第三年, 有個電話這樣說道:“你們知道你們是什么人嗎?我們全國31 個省份的財政廳長都給你們打工的。”
劉守剛說,蔣洪的執著使得財政信息公開辦公室特別命名了一種“蔣洪類申請”,用來專門指以研究為目的、要求信息公開的申請。
2013年,31個省級預算透明度的平均分已經“爬升”到31.40分,但蔣洪依舊認為變化只是形式上的,“實質性的變化就是預算要讓人看起來‘有感覺’,知道哪些錢花得對或是不對。現在實際情況是,不管哪一級政府的財務預算,都是一個數字,這個數字讓人看起來一點感覺都沒有。”
政協委員葛劍雄的《兩會日記》里,記述了一個委員在最后的政協大會選舉中15分鐘還沒寫完選票的逸事,大家紛紛猜測2000多個政協委員里誰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答案很快揭曉,那個人正是蔣洪——他在320張選票后面,都仔細地用纖細的簽字筆尖,將“棄權”欄的橢圓涂滿。
一位民革界別的委員評價蔣洪說:“蔣委員發言時鴉雀無聲,蔣委員發完言更加鴉雀無聲。”有同界別的政協委員對他說:“蔣委員,我是你的粉絲。”
2010年,蔣洪在“兩會”小組討論時稱“國企必須向全國人民報賬”,一席話說得現場陷入片刻沉默,一位委員冷不丁冒出一句話:“我看,現在國企可能要雇殺手了。”全場爆笑。
履職全國政協委員七年,蔣洪在交提案時從未與別人“聯名”,與其他委員們也沒有建立什么私交,大多只是認識臉而叫不上名字:“一方面我本人的性格比較孤僻,另一方面,也有一種心理障礙,如果誰跟我交往密切的話,怕他招惹麻煩。每次開會同組的委員,大多是有官員職務的,‘機會成本’很大,實在不忍心拉他們簽字。”
而關于七年里所有的提案,他也自認為“沒有構成體系,都是在談專門問題”:“一到制度層面,難度也就比較大了,就無法只談財政問題了。我的想法是,在我剩余的任期里,把我的想法說清楚就可以了。我能夠說點話、有點影響的機會也就這么幾年,所以要珍惜這個機會。”
去年,蔣洪應邀給上千新政協委員授課分享履職經驗。他說,政協委員的責任感就體現在“說”,言者應該無罪,該說的一定要說。他的愿望是“老了,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就在這次“授課”之后不久,另一位政協委員葛劍雄的《兩會日記》里,記述了一個委員在最后的政協大會選舉中15分鐘還沒寫完選票的逸事,大家紛紛猜測2000多個政協委員里誰能做出這樣的事情,答案很快揭曉,那個人正是蔣洪——他在320張選票后面,都仔細地用纖細的簽字筆尖,將“棄權”欄的橢圓涂滿。
一年后,他借自己的“兩會日記”解釋了去年“出格”舉動的原委:“我們只知道他年齡多大、當過什么官。我們應該介紹的是他們在政治協商、參政議政方面有什么樣的主張,但是這些內容在選舉材料中都沒有,那我們憑什么選他或者不選他?”
有的場合我會有孤獨感
南都周刊:為期5年的中國省級財政信息透明度調查已經完成了。在調研中,你能感受到被調研的政府部門是一種什么樣的態度?
蔣洪:很少有政府官員跟我交流,見面時無非都是“你們這個項目很好啊”的官話。再間接聽到的評論就比較說不清了。總體說來,政府層面對我們的項目的態度,負面情緒比較多,第一,我們給他們增加了工作上的麻煩;第二,給他們造成了不確定性;第三,如果有些信息公開的話,對他們的權力是一種制約,或是他們擔心有問題被暴露。
南都周刊:這幾天有媒體調查顯示,只有不到16%的人說自己能看懂去年的財政預算報告。那么,想要看懂政府公開的財務預算報告,是否需要專業知識?
蔣洪:這是一個認識誤區!只要你會花錢,你就會看預算報告。雖然每個人的視野和關注的東西都很狹隘,但你看懂一點,我看懂一點,最后還是能看透的。你不能指望哪一個人把這么大一筆錢全部看明白,連財政學家和財政部長都辦不到,我們需要專家解讀,同樣也需要社會公眾審視。
大家看不懂預算報告,說明我們的報告還不夠細,只要預算細到一定程度,買菜大媽都可以看。預算信息里有很多綜合的層面,這個層面不是一般人能看得懂的,有的是中間層次的,但廣大民眾懂的是最基礎層次的東西,一頓飯吃得合理與否,他們是一目了然的。
南都周刊:為“陽光財政”和政府信息公開奔走呼吁了快17年,但現實進展又相對緩慢,每年“兩會”期間您在很多問題上都堅持自己的主張,有時會不會有一種孤獨感?
蔣洪:在很多公眾場合,比如在公共汽車上面,在商店里買東西,在游泳池的更衣室里,茶館里面,你聽到的,雖然并不是都在討論這些事情,但會感覺到很多事情都與你的判斷一致,很多時候,我感覺并不是獨自發聲,而是我生活的這個社會、周圍的人群在影響我,從這個意義上說,我一點也沒有孤獨感。當然,在有些場合我會有孤獨感,比如在正兒八經開會的時候,人家都不說,就我還在說。
南都周刊:那您是否擔心在您的政協委員任期結束后,就不再有人呼吁“陽光財政”了?
蔣洪:很多人說“陽光財政”在中國是不可能的,網上甚至有人說“蔣委員,別說你頭發白了,就是你孫子頭發白了都不行。”這確實是一條漫長的路。但“說不說”我是有責任的,作為個人,按照自己的判斷,把意見表達出來,說了我該說的話,做了我該做的事,對于實際客觀情況有什么影響,我期望并不高。
3月6日,有記者“逮著”了國家煙草專賣局局長凌成興,于是有了以下對話。
Q 您抽煙嗎?
A 我不抽煙。
Q 您是一直不抽煙還是后來戒的煙?
A 一直都不抽。
Q 八項規定以及黨政機關的“禁煙令”對煙草市場有什么影響嗎?
A 八項規定與“禁煙令”對煙草市場是正能量,能有效遏制公款買煙、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