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寫作就是讓詩人去體驗發現奇跡的感覺。你的才華需要在每一首完成的作品中去被時間檢驗。雖然有些無情,但給出的標準一定是真理。或許,在一首詩中,你對未來詞語的預言能力才是真正決定創作生命持久的秘笈。一直以來,你努力用理性為詩歌寫作所完成的技藝,或許還沒有真正把創作詩歌所需要的秘密核心容納進去。
在我看來,一個詩人具有憂郁、寬闊和思想這三方面的出色條件,就完全可以一直承載他對詩歌的各種深入。憂郁是你詩歌中灰色詞語靈魂深處的來源—詩人的浪漫主義之根;寬闊是提取意象的視野—你寶藏的儲存之地(時空、宇宙和精神),眼界決定你的語言在寫作中是怎樣被打開的,能把思推向多遠;思想是你紛繁創意的燈塔,為意象指引。一首詩猶如空中出現的一個UFO,你選用的意象是里面的外星人,各自承載著獨立的思維,但是它整體出現的原因和給人們帶來的驚奇,主要是它的思想。每一首詩歌的出現都有原因。經驗的,歷史的,神秘的,還有未來的。誰能說詩歌不是為了等待或者成就天才而存在的呢?一首詩出現的原因,與所帶給讀者審美經驗中的原因未必一致,但是它給人類帶來的是一種與思想相結合的形而上審美,是詩人和讀者的深層對應。
創造力是生命中的一種特異氣質,對人類的貢獻也是最大的。而詞語是詩人表達語言創造力的基本元素,打開人們在審美中超越時空的想像力和情感的隱藏部分,也是詩歌的一種功能。作為一名把對語言的創造力視為宗教的詩人,你的虔誠就是用生命最大的潛能,去賦予普通詞語以照亮讀者情感世界的光輝。你對創作的深入可以偏見,但不能平庸。
審美被時間推移著,已經被確立的傳統在詩歌的前歷史里,照耀在你思維的維度上,每一次獨創,都會令你在部分經典經驗中產生糾結。你對詞語的冒險精神被激發著,同時又要經受得起考驗。一名成熟詩人,僅為考驗,就有足夠的理由投身于近乎自虐的自我教育中,使自己盡可能完成更大范圍的能量補充。
在詩歌和時代的關系上,被詩歌帶入當下的傳統永遠是精髓部分,猶如你離開故鄉所挑選出帶走的物品。你的詩歌創作所面臨的,就是要離開一個又一個語言或語感的故鄉,猶如科學不會再退回到中世紀。創作中,對語言節奏和結構的慣性審美也隨著時代,每天都有調整。詩歌詞語的強度或者說語言的重量,我認為也是當代詩人在創作技藝中可以體現出時代所暗示的審美。在一個信息嘈雜心靈被阻隔的時代,以往語言的輕柔已經無法讓你抵達深處的靈魂。
“藝術從不進步”。是的,詩歌是在創新中靠突破時代來存在的。就像西方哲學家已把人類的真理寫盡一樣,我們只是在發現空隙。當下的嘈雜對創造力進行著最大限度的干擾和損傷,而我們的宗旨是尋找機遇,超過以往的天才。
好的詩歌,語言寫出來就注定是歷史的,就像歷史中經典的詩作永遠是最先鋒的一樣。
@ 地球儀上,分界線晃動著紅色邊境章,
@ 這只瓢蟲又來了—冬季幸存者。
@ 北半球,一只公雞伏案入睡了。你舉起
@ 放大鏡,卻查不到周圍這群黃色民宅。
@ 剛離開網絡,依戀又來了;窗前
@ 你被一條綠披肩包圍著發尾、雙肩和寂靜,
@ 一根青竹,遠眺猶如消失,宇宙來了;
@ 有些國家剛醒來,擠在床頭柜抽屜里,
@ 一本舊護照腫脹著,在倒立。已經退出旅行。
@ 棉布拖鞋安撫著腳,今夜,七星刺破了窗簾。
@ 重量,進入漢字里才更有意義,
@ 詞語從你身體的黑暗飛出,蝙蝠來了;
@ 身后,燈光碰到孤寂,提醒你點一支香煙。
@ 道路兩旁,白雪被黃土埋葬了,你卻沒有感受到。
@ 咖啡開在一盆吊籃邊,環繞、升起,
@ 嗅覺來了;窗上,你貼住熱嘴唇,聽冰花尖叫,
@ 生活中,你總是被透徹彈回來。
@ 你經常擱淺睡眠,往事快用光了,
@ 時間對于你,仿佛空木船。頸上,
@ 一條金項鏈充實著鏡子,中年來了;
@ 鏤空雕花減輕了一切,酒杯也空了,
@ 你掐痛自己,一枚新月敲打著玻璃,
@ 充實感卻沒有返回來。再斟滿一杯,
@ 葡萄倒影也來了;虛幻以存在的方式
@ 折磨你,想與閨蜜傾訴,電話來了;
@ 身影依然是空氣本身,徘徊在街道,
@ 思想越發模糊了,激情來了又走了。此刻,
@ 秒針正忙于磨損一塊遺物手表,兩本天國相冊
@ 被手指打開,追憶還在。人群瘦了,深夜
@ 高樓被夢境脫去了涂料,露出紅磚,潛意識來了。
馮晏
1960年生,哈爾濱人。出版詩集《馮晏抒情詩選》《原野的秘密》《看不見的真》《馮晏詩歌》《紛繁的秩序》《吉米教育史》等多部,作品被收入《中國新詩百年大典》《新華夏季:美國詩選》等國內外百余種詩歌選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