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手游的“羅生門”

6月19日，中國手游集團有限公司（下簡稱“中手游”）的一封內部郵件被泄露到互聯網上，郵件顯示原中手游總裁應書嶺等9名高管停職。應書嶺所負責的發行線業務由集團CEO肖健全面接管。

郵件泄露當天，中手游股價（Nasdaq：CMGE）暴跌22.57%，納斯達克交易所發布緊急通知，叫停了中手游的股票交易。

第二天，傳出包括美國Rosen在內的四家律師事務所將對中手游展開調查的消息，調查內容指向了“商業賄賂”和“證券欺詐”。

經美國媒體的報道發酵，事件產生了巨大的“化學反應”，中手游停牌的消息，連累美國納斯達克的“中國概念”股票集體躺著“中槍”，股價下跌。

中國手游集團這家在國內鮮為人知的游戲企業，第一次站在了風口浪尖。

中手游的謎面

中國手游集團有限公司是一家移動游戲開發商與發行商，在“手游”這個概念尚不明確的時代背景下，這家公司就以超前的眼光看準了這個快速發展的市場，并迅速積累了財富，占領了市場份額。

根據易觀國際近日發布的《2014年第1季度中國移動游戲市場季度數據監測報告》數據顯示，中國手游以18.1%的移動游戲全平臺發行市場份額再獲第一，并且在一季度擴大了這一領先優勢。

中手游于2012年9月25日登陸美國納斯達克，是中國首家登陸納斯達克的手機游戲公司。這家鮮為人知的企業，其實創造過很多極有新聞價值的“第一”。例如這是第一家被冠以“中國”名頭的非國營公司，也是第一家在美國以“介紹上市”方式登陸納斯達克的公司。

“這估計也是唯一一家‘總裁’向‘CEO’匯報工作的公司。”手游行業人士阿樂告訴記者，而且也創造性地第一次出現“CEO”辭退“總裁”的新聞。

可能正是因為這種從“拓荒時代”野蠻發展的企業歷史，中手游似乎還保留著“過去時代的烙印”。一位筆名為“俊世太保”的科技作者在其所撰寫的評論中寫道。股東過多，山頭林立，導致中手游公司內部的關系復雜、內斗嚴重。去年美國彭博商業周刊就曾報道過中手游在游戲發行中涉嫌“商業賄賂”。

在公開資料上，應書嶺是中手游集團的總裁，而肖健是集團CEO，但在集團的架構表中，卻是應書嶺向肖健匯報工作。

對于肖健和應書嶺而言，業界人士普遍對肖健的印象較深，這個去年才從渣打銀行跨界進入手游行業的高管，以其謙遜和實干的姿態，受到很多業界人士的關注。

很多人對應書嶺的直接印象就是“會來事兒”，在很多規格較低的活動中，應書嶺都會主動出擊，吸引眼球，開拓資源。同時，應書嶺也會在很多場合發布對業界發展趨勢的前瞻性觀點，比如“手游以后將會是小團隊作戰”等等看法，深受業界認可。

更重要的是應書嶺以其出色的資本運作經驗，成為中手游在美國納斯達克上市的主要功臣。而與之相反，肖健則略顯沉寂。

也正是由于這種反差，形成了行業內的一個共識：應書嶺的強勢導致其領導的發行線過于獨立，而使他與肖健的關系變得緊張。“某種程度而言，我們就在猜是什么事件會點燃這個火藥桶，就像在等樓上的另一個靴子掉下來一樣。”一位手游公司的高管說。

6月19日，中手游連發兩封人事任免通知，自集團總裁應書嶺以下9名高管被免職，同時調整公司架構，任命了11名新高管。這份任免公告等于將負責中手游發行業務的應書嶺及其嫡系部下全部免職。

而就在一周之前，應書嶺還代表中國手游前往美國參加E3游戲展。隨后還確認參加今年7月份在上海舉辦的ChinaJoy。如此大規模的人事變動，在通知中并沒有解釋原因，這就像是中手游給出的一個復雜的“謎面”，引起了外界解謎的興趣。

第一種說法是指向中手游內部的派系斗爭，有知情人士透露，肖健對于發行部分復雜的內部架構早已不滿。

第二種說法是指向中手游內部涉嫌腐敗。因為在中手游19日的第一份公告中，有一個特別之處，特別強調“自發文之日起，停止以上人員在中國手游的所有工作，并于發文之日三天內做完全部工作及辦公用品的移交。交接完畢后，待集團另行安排通知方可到公司工作”。

這種強硬的措辭，直接引發了一種陰謀論—應書嶺任職期間有腐敗行為，并被發現。有傳言稱“應書嶺將中手游的資源作為籌碼入股其他公司”。

第三種說法是指向中手游的公司收入作假，多家美國律師事務所已經表示，將針對中手游的股價暴跌和人事變動展開調查。其中Pomerantz事務所展開的調查包括“瞞報事實、偽造業績與內幕交易”三項內容。Faruqi Faruqi事務所則主張召集損失金額超過10萬美元的投資者，發起集體訴訟索賠。

外界反應的激烈程度，顯然超過了中手游和肖健的想象力，“他（肖健）就像一個突然動氣的大家長，但他顯然忘記了，這不是一場家庭糾紛，這是需要處處嚴謹和理性的商業戰場。”一位科技作者寫道。

中手游完全低估了人事地震的影響，也沒有預料到會因此登上媒體頭條，更沒有做預案。當各媒體打爆了中手游公關部門的電話時，才恍然大悟，意識到出大事兒了。中手游正在為CEO的冒失付出代價，他們只能倉促應戰。

肖健和應書嶺的解釋

“這是中手游正常的業務調整，其目的在于將過去‘各自為政’的業務板塊，變成集團統籌的扁平化管理。”肖健在接受媒體的采訪時解釋道，他希望外界不要過度解讀這次“正常的”調整。

不過事件并未隨著肖健的解釋而降溫，業界人士的分析以及媒體的跟進報道層出不窮。這些分析和報道，也漸漸集中到“企業內部不和”、原總裁應書嶺可能涉及手游圈的“潛規則”等方面。

更讓人浮想聯翩的是，在如此緊急的時刻，應書嶺的電話卻總是打不通，也沒有對此事的任何表態，他像馬來西亞的航班一樣失聯了。這讓肖健“正常調整”的解釋更顯得無力。

6月19日當天股價的下滑，已經給中手游造成了超過一億美元的損失。“也許就是這種壓力，讓后面的劇情變得越來越微妙，甚至與當初調整的初衷大相徑庭。”手游業界人士阿兵分析道。

很快，在6月23日，一封由肖健和應書嶺聯名發布的公開信出現在網絡上，表示人事變動主要是為了“精簡組織架構”。

隨后應書嶺在朋友圈發布此聯名信，并附上感性化的文字描述：“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小伙伴們，我們定會再創輝煌！讓流言不攻自破，讓蜚語煙消云散吧！”三分鐘后，肖健一字不動地轉發了這條信息。

6月24日，應書嶺開始接受媒體采訪，他的口徑和公開信保持了高度一致。當記者提出“為什么要辭退包括你自己（應書嶺）在內的9名高管時”，場面略顯荒誕。

應書嶺給出了一個“崇高”的理由，他表示這是為了架構調整，不得已采用的一種方式。“因為擔心受到中間管理層的阻撓，只有從自己開刀的方式，來打破原有格局。”整個劇情被描繪成是一出“苦肉計”。

但這樣的辟謠似乎很難有說服力，浮出水面的永遠都是冰山一角。峰回路轉的劇情反而增添了更多的猜測。DoNews的一篇科技評論上寫道：“熱衷于宮斗劇的國人如何會放過這樣的戲碼……（聯名信）是迫于集體訴訟，又或者被去職的派系用了什么特別的招數重新上位？”

“這（苦肉計）只是把發生的事說圓通的一種方式。”阿兵認為，一家上市企業做一次正常的調整，就必須用“自宮”的方式來解決問題，這簡直匪夷所思。“如果真的必須采用這種手段才能解決問題，這企業得失控到什么程度？”

不過肖健和應書嶺的解釋還是取得了一些暫時的效果，6月27日，中手游股票在美國納斯達克股市上漲了10%。

幾天后，肖健和應書嶺在北京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中手游的架構調整結果：原有的發行線歸口北京中心管理，依舊由應書嶺負責；深圳總部收回了以前在成都和上海的支持和財務部門。

發布會上還宣布董事會會委托第三方獨立調查機構，介入調查發行業務的傳聞。應書嶺非常激動地表示：“這會還他一個清白。”

中手游希望通過這樣一個集體的亮相，為這次風波畫上一個句號。但發布會透露的信息，還是有很多矛盾疑點。其一：此次架構調整，按照最初肖健的解釋是實現集團統籌下的扁平化管理。但最后的處理結果仍是肖健和應書嶺各自分管兩大領域，與原經營框架沒有太大的變化。肖健只是回收了商務和財權。

其二是肖健和應書嶺一再表示不存在外界傳言的不規范行為，但為何要成立第三方調查機構來調查發行業務？

在連續的“危機公關”之后，中手游變得更加神秘。

第三種真相

衛強（化名）曾在中手游有過一年多的任職經歷，就在不久之前，跳槽去到了另一家公司。但因為對于中手游高管被辭事件的關注，他與很多在此次事件前后離職的同事又重新聚到一起，試圖還原事件的真相。

“中手游是一個拼盤公司，山頭林立，這種相互之間的不信任和沖突是常有的事。”衛強和他的前同事都用貌合神離來形容肖健和應書嶺兩人的關系。

“其實應書嶺和他的團隊想跳出來單干，這早就不是秘密了。”前中手游的員工小茹（化名）告訴記者，她在中手游工作的時候，經常聽到應書嶺團隊的人催促某個項目的進度，“他們希望項目成熟后，到時候就帶走”。

在公司內部，小茹也經常聽到，應書嶺團隊的人在挖他們看得上的同事，許諾獨立后會給予重任。事實上，“應書嶺應該早就和肖健攤牌了”，小茹的一個同事被應書嶺團隊挖走，在幾個月之后，他就會去北京隨應書嶺創業，應書嶺和肖健正在商量如何交接工作。

原本這應該是一次體面而和平的分手計劃，而現在發展成這樣一個“跌宕起伏的劇情”，衛強和他在中手游的同事們都不約而同地用“狗血”來形容。

“肖健應該是發動了一次‘政變’。”這是衛強個人對此事的一個判斷。

不為外界所知的是，肖健在6月19日，也就是第一封內部郵件的發布日，曾召開了集團中層干部電視會議。向北京、上海、成都、深圳的中層干部宣讀了應書嶺等9大高管被辭的決議。并在會上表示應書嶺們被辭退的原因，與不正當經濟得益以及傷害集團利益有關。

當時應書嶺正在美國，他的微信上還在感謝美國的朋友為其慶生，并配上了納斯達克的一張現場拍攝的照片，應書嶺的心情很好，他對肖健的行為毫無防備。

而其他被辭退的高管，在肖健開電視會議時還在辦公室上班，他們被突如其來的變化弄得不知所措。會議一結束，很多高管的郵箱即被凍結，有人憤而摔門而去。

“所以后來肖健說這是正常的調整，外界對郵件過度解讀，我看到這條聲明就想笑。”衛強告訴記者，正常的事用不正常的手段完成，只能證明這事不正常。

“政變”的導火索，其實是由于中手游集團的一位人力資源部的高管M。“應書嶺讓M執行了很多私下的業務，后來M的手越伸越長，開始涉及到應書嶺的財務領域，引起了應書嶺團隊中分管財務的副總的憤怒，將其辭退。”

衛強告訴記者：“M被辭退后，立即將手里準備的有關應書嶺不正當經營的證據，整理出來，轉投肖健門下。肖健看到這些材料后，雷霆震怒，于是才有了這次突然的高管被辭事件。”

不過衛強和他的同事們都認為M手頭的證據真假難辨，“他畢竟跟應書嶺的時間不久，知道的事情不會很多。這也是肖健在采信他的材料發動‘政變’后，最后卻力不從心，不得不把‘政變’變成一鍋‘夾生飯’的一個重要原因。”

當時M在轉投肖健門下后，不僅重新回到中手游，而且還官升一級，并且主抓此次業務調整的工作。其馬上帶隊來到成都，這里是應書嶺團隊的財務中心。

據中手游的員工介紹，他以一種“報仇”的姿態，并不是以正常的會議形式來交接工作，而是出動了60多名保安以包圍的形式，將現場的人控制住。并要求原成都分管副總的秘書交出各種卡證，并要求其通知所有中層開會。

該秘書以“老板沒有這樣交代工作”為由拒絕，而M卻警告秘書：“現在你要知道你真正的老板是誰。”衛強和他在中手游的同事描述這個細節的時候，笑個不停。“現在下三濫的電視劇都不愿意編這種狗血情節了，沒想到在一個公司的真實經營中看到了。”小茹無奈地自嘲道。

這些狀況無疑在發酵一種緊張的情緒，整個應書嶺的成都團隊都憤怒了，于是他們開始到處收集證據，想要找到一些經濟上的問題，將M整垮。包括衛強和很多同事都曾經被問詢有關M的相關事務。

而應書嶺團隊的成都負責人回到了成都后，聽說這些事，怒不可遏。沖進M的辦公室將辦公桌砸爛，還當場打電話給肖健，說再也不希望見到這個人。M只好離開了成都。成都的交接也暫時擱置。而此時，在公眾面前，肖健和應書嶺還在微信上用“兄弟齊心，其利斷金”來作秀。

“只有我們這里局內人看到，才覺得是一種莫大的諷刺。”衛強告訴記者。

躺槍的中概股

因為這次冒失的“高管被辭事件”，中手游正付出慘重的代價，而很多中概股也遭受牽連，躺著中槍。

與局外人看熱鬧的心態不同，業界對此事關注的人群，開始了冷峻的思考。

“中手游最關鍵要解決的是其定位的問題。”一位業界人士分析道。他認為中手游不是一家實業公司，更像一家資本運營的公司，游戲不過是一個招牌而已。

“他們的很多操作很奇怪”這位人士發出感概。他關注過中手游很多產品，除了《三國志威力加強版》等幾款傳統游戲尚有經驗章法以外，其他都乏善可陳。

最奇怪的是一款《大鬧天宮HD》的游戲的運營，這款賣相一般的游戲，在游戲功能都沒有調試好的時候，就高調進入測試。

同時，他從內部渠道獲知，這個游戲的運營數據呈波峰和波谷狀分布，并非傳統的鋸齒狀。而且二次付費率極低。他判斷，這應該是使用了水軍。“在一個游戲尚未成熟時，用水軍刷數據，明顯是引鴆止渴”。

“如果這一切是精心操作的，那有可能有人在里面洗錢；如果這是真正的工作安排，那就是愚蠢。”上述人士斷言。

不少業內人士也持有相同的看法，作為中國第一家在美國上市的手游企業，同時也是第一家在美采用介紹上市的企業，他們更專業的是創造資本故事，而并非做好游戲產品。

中手游此次的高管被辭風波，簡直違背了上市公司保持股價穩定的最基本原則，是置股東利益不顧的愚蠢行為。特別在美國普遍戴有色眼鏡看中國上市企業的背景下，還如此大膽妄為，簡直不可理喻。

如果中手游的丑聞被坐實，其對于中國游戲行業在美上市，以及中國概念相關股票的聲譽所帶來的影響將難以估計。

“國內的媒體再關注，可能也就一陣風。但美國四大律師事務所盯上中手游，顯然不是一件容易解決的事”。該專業人士指出：中手游應該小心后面極有可能帶來的集體訴訟。“美國人在法律問題上，都是玩真的”。

有趣的是，中手游今年正好代理一款產品，名字就叫《步步驚情》，想不到這樣的深意，卻恰如其分地反映在這家公司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