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6月22日,在卡塔爾多哈進行的第38屆世界遺產大會上,中國、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坦三國聯合申報的絲綢之路“長安-天山廊道路網”成功申報世界文化遺產,成為首例跨國合作、成功申遺的項目。
“絲綢之路”又成了最近的談資。因八國聯軍火燒圓明園流失海外,現收藏于美國波士頓博物館的唐宮廷畫師張萱的名作《搗練圖》,實際上是一幅北宋畫院的精準摹本。這種“摹”的方法,是將素絹覆蓋在原作上,勾描原作輪廓,再對照敷色。宋徽宗趙佶盡管是位失敗的皇帝,卻是位出了名的大藝術家,他特別推崇張萱畫風的精準與華麗,搜求得張萱的畫作四十七幅,這是歷史上的最高紀錄。他還讓翰林國畫院的畫師精心摹寫前代佳作,留下很多副本,一方面作為畫院范本,另外也用作對臣下極好的賞賜品。世易時移,900年后,蘇州鎮湖臻繡軒繡莊主人薛金娣,用自己高超的刺繡技藝,耗時三年多時間創作了一幅精準摹本。憑借這幅利用刺繡仿畫的《搗練圖》,薛金娣獲得中國民間藝術的最高獎:2011年第十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
薛金娣的仿古文人畫繡,最具代表性,以“細、藝”見長,在國內刺繡界獨樹一幟。她堅持“有法而又無法,師古而不擬古”的傳統美學思想,使作品具有形神兼備的藝術效果。事實上,薛金娣的許多蘇繡佳作已經被世界各地的藏家看中,其中長28米,高3.5米的《金魚》為澳門新葡京大酒店收藏,《孫中山素描繡像》被孫中山孫女孫穗芳博士收藏,一些英國政要也紛紛收藏了薛金娣的作品,民間藏家更是求之若渴。
蘇繡與粵繡、湘繡、蜀繡合稱為中國“四大名繡”,而蘇繡又名列首位。說起來,蘇繡和江南的風土人情是一脈相承的。蘇繡承載了江南的溫婉柔美,而秀麗的江南女子,一幅幅蘇繡就是它最直觀的表現。最早的蘇繡只是女紅,待字閨中的女兒家,不出繡閣一步,蘇繡的師承關系,自古以來都是以母傳女為主的。傳統的“母教女”,都是先從實際操作開始的,采取女孩子與母親對繃刺繡的形式。初學繡花,先從“別梗”(花枝或樹枝)做起,熟練后再做葉子、花瓣;針法以平針、套針、戧針為主。繡娘傳授給自己的女兒的第一個步驟,就是穿針引線。穿引線是很有講究的,必須用反捻的那一頭(即捻線的上端),從細小狹長的繡花針孔里穿過去,這樣絲線就不會因反捻而卷曲成結了,刺繡時絲線不會打結,繡出來的作品就平、光、齊、勻。接著又教女兒練習劈線,學劈線,要求做到雙手皮膚光滑干凈,小指最好能留長指甲;分線要勻,劈好的線要從上到下捋一遍,用力要勻,不能捋斷線或捋毛絲線。左右手上下分開,用兩只手的拇指和食指反捻絲線,逐漸把線放松,然后用上面那只手的小指和無名指把線挑開分成兩絨。這樣反復幾次,就可將線劈得更細。繡娘要根據繡件的不同要求去劈線。令人驚嘆的是:一位繡娘能將 1根絲線分成16絲, 8絲叫1絨,4絲就叫半絨。
蘇繡之所以令人愛不釋手,是其品種、造型、圖案、畫稿、針法、繡法、色彩、技藝、裝裱等多方面的綜合體現,而針法的運用,是構成繡品各種藝術形象的語言。蘇繡注重運針變化,截至目前,蘇繡教程里常用的蘇繡針法有:齊針、散套、施針、虛實針、亂針、打點、戳紗、接針、滾針、打子、擻扣針、集套、正搶、反搶……從原來常用的10多種增加到目前的四五十種。蘇繡是女孩子的必修課,在古時的蘇繡發源地——蘇州、常州等地,每逢女孩談婚論嫁,婆家總要先向媒人求取姑娘的繡品,從繡品的圖案針腳就能判斷未來媳婦的心性,蘇繡也因此成為了衡量一個姑娘賢淑內秀的標準。作為女兒家的私物,在明代以前,蘇繡一直深藏繡閣,極少示人。它們通常只有兩個用途,一是作為嫁妝陪嫁,二是“賧佛之物”——建于五代北宋時期的蘇州瑞光塔和虎丘塔都曾出土過蘇繡經袱,在針法上已能運用平搶鋪針和施針,這是目前發現最早的蘇繡實物。它們是當時信士為禮佛而貢獻的。到了明代以后,隨著蘇州以及臨近的常州、無錫成為江南絲織中心,蘇繡終于走出閨閣,成為“江南繡魁”。




要成為蘇繡行業的“花魁”,吃苦是頭一位的,蘇繡大師金淑芳就曾與弟子講:“余幼時學繡,三更則起,飲食起臥皆于繡案之側……隆冬亦織繡不輟,十指(凍)裂,血從絲線下也。”金淑芳的學藝經歷,幾乎每一位蘇繡大師都曾經歷,然而更難能可貴的是,她們除了苦練手上技藝,還廣泛涉獵文學、繪畫、佛教等領域,學習“文化”并從中獲取創作的靈感。比如,金淑芳精研佛法,于是在佛教人物刺繡上獨樹一幟;凌杼喜讀史書,她曾根據史書中對南唐后主李煜后宮生活的記載,繡制了一幅《窅娘舞蓮圖》(現藏于南京博物院)。
薛金娣,說起自幼時她對刺繡的愛,簡直到了癡迷的程度。而其性情又像一句蘇州話形容的那樣:糯米團子脾氣。性格柔和,不急不躁,但又十分要強,頗有些“綿里藏針”的個性。她記得,第一次為了繡貓,去用小魚引貓,仔細觀察貓的神態。每每經過有上等繡品的人家,就駐足揣摩不肯離開。早年間辛勤刺繡,曾患了眼疾,差點失明,幸虧丈夫的悉心照料和良醫的診治得以康復。這期間的艱苦不為外人得知,薛金娣感嘆時下刺繡在現在一些女孩看來是件“時髦,風雅”的玩意,憑著好奇來學蘇繡。但事實上,學習刺繡要有極大的耐心和毅力,既費神,又傷眼,一開始繡工的工錢也不是很高。個別的一些女孩子天分很好,但吃不起苦,最終放棄了。也有一些人剛學了點皮毛,就回家去開小店賣繡品了。急于速成的社會潮流對于蘇繡的傳承和發展都是讓人有些許無奈。但實際上,蘇州鎮湖這個三面環水的小鎮,一直以來這里都被認為是蘇繡最正宗的傳承地。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顧文霞、任嘒閑、蔣雪英也開出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工作室。在蘇州近郊,仍然活躍著數萬名繡娘。東渚鎮蘇繡民營企業的和服、韓服的加工已分別占有日本、韓國的較大市場,成為我國最大的和服、韓服加工出口基地。短短幾年里,鎮湖鎮聚集了超過數以萬計的刺繡女工,每天傍晚收工時間,鎮湖街道上人潮涌動——幾乎都是清一色的笑語盈盈女子,歷史上的“十萬繡娘”又重現在蘇繡的故鄉。
薛金娣對中國古代文人畫情有獨鐘,這也是有其歷史淵源的。在明代,江南已成為中國乃至世界的絲織手工業中心。在繪畫藝術方面出現了以唐(唐寅)、祝(祝枝山)、文(文征明)、周(沈周)為代表的“吳門畫派”,推動了蘇繡的發展。蘇繡藝人結合繪畫作品進行再制作,所繡佳作栩栩如生,筆墨韻味淋漓盡致,有“以針作畫”、“巧奪天工”之稱。自此,蘇繡藝術在針法、色彩圖案諸方面已形成獨自的藝術風格,與中國文人書畫媲美爭艷。到了清代是蘇繡的全盛時期,皇室享用的大量刺繡品,幾乎全出于蘇繡藝人之手。
在張應文著的《清秘藏》一書中說:“宋人之繡,針線細密,用線僅一二絲,用針如發細者為之,設色精妙,光彩射目。山水分遠近之趣,樓閣得深邃之體,人物具瞻眺生動之情,花鳥極綽約唼喋之姿,佳者較畫更勝。”這些話來描述薛金娣的仿古文人畫繡最為貼切不過。薛金娣的工作室一幅嶺南畫派大家趙少昂的水墨《雙鳥望月》圖就騙過了我的眼睛,那酣暢淋漓的水墨畫我初以為是夾在眾多繡品里的畫作,細看才發現是刺繡,墨分五色,一位繡娘能有如此功力和耐心,令人驚嘆不已!
在近百幅的仿古名畫繡品面前,我問薛金娣:“您覺得哪位中國畫家的作品最難表現?”薛金娣答道,“是元代的倪瓚”。這不由得讓人感嘆薛金娣對中國書畫的品鑒造詣之高。倪瓚詩書畫三絕,畫史將他與黃公望、吳鎮、王蒙并稱元四家。倪瓚也是影響后世最大的元代畫家,畫法疏簡,格調幽淡,以淡泊取勝。倪瓚在士大夫的心目中地位極高。明代江南人家以有無收藏他的畫而分雅俗。薛金娣不以繁復的工筆或人物畫為最難的,卻以筆法疏簡,看似最易仿繡的倪瓚山水為最難的,她是抓住了中國畫的美學核心——“氣韻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