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為什么很愛去動物園,近幾年來平均每年都要去一次,有時候是陪朋友,有時候是自己。其實我并不怎么喜歡動物,家里也從沒正經養過什么寵物,去動物園只是當公園那么逛,也看動物,也走路,也看人。
冬天的動物園尤其有趣,因為特別荒疏冷清——這樣的地兒已經越來越難找了。記得有一年冬天,自己去北京動物園,覺得跟回了趟80年代似的。那些建筑,那種氣氛,那些人,再加上陰沉沉的天氣。恍如隔了世。因為天氣冷,動物們該冬眠的冬眠,不冬眠的也都臊眉耷眼。從狗熊到烏鴉,沒見著一個高興的。尤其有一只小猴,看它看得幾乎連自殺的心都有了。當時還想:要不怎么猴變了人呢。擠兌的。
也看見熊貓館里的大熊貓被玻璃屋頂扣著,大白熾燈照著,一動不動地發著呆,估計是連睡覺都睡得煩了。真覺得這生得偉大活得憋屈。還記得小時候聽過一首關于熊貓的歌,歌中就說:請讓我來瞧瞧你,就像瞧見我們自己。
上次去動物園是幾個月前,也是冬天。印象中最深的事情,是羊駝圈前圍著里三層外三層的人,其中有各種口音的父母用手指著那幾頭驕傲的羊駝,興奮地告訴自己懷中的孩子——“快看!草泥馬!”
據說,自從有了草泥馬,別的很多動物都沒人看了,不少梅花鹿都得了抑郁癥。
我這人可能還是不夠改革開放,一直以來都對“草泥馬”這種諧音新詞十分痛恨。覺得既沒趣味也沒意義。與此對應的,也對這種動物的走紅十分不解。甚至有時候我會覺得,那些羊駝如果能夠理解這個無聊的笑話,一定會集體同意把那始作俑者列為種族公敵吧?
平白無故,擔此惡名,招誰惹誰了?
這樣的詞匯、這樣的玩笑,能夠廣受歡迎,甚至成為風潮,我總覺得不是個好事。有什么樣的觀點和感情是非用這樣的語言、這樣的玩法來表達宣泄不可的?除了“屌絲”這兩個字,就真沒有另外一個什么詞匯可以指代這一群年輕人了?除了“逗逼”就真沒有另一個說法可以描述那一種風格了?
我不信。
高英培的相聲《教訓》里,不良少年“三梆子”說自己因為滿嘴臟話被人說成“一嘴爐灰渣子”。現在看來,三梆子受委屈了。這事兒不賴他,因為他就活在一個爐灰渣子國里,一有機會,每人一嘴。
我覺得可能是因為大家懶,懶得發明一套新的詞匯來代替這些說法,既然有了現成的,就先用著了。更具體地說,可能是那些本該發明新詞的人很懶,本該他們來發明這些詞,來為這些新生的人或事命名的,但他們沒做,結果被一群壞小子搶了先。但也有可能是大家確實喜歡這種暴戾粗糙的文風,每次說出這種詞匯時,都有陣陣快感襲來,哪怕剛開始有些不自在,但看看旁人都在這樣說、這樣用,慢慢也就不以為忤了。
去年曾經被一些“文藝作品”震撼過。
震撼,是因為我聽到、看到,觀眾們對那些俗鄙粗暴的笑話給予了真誠熱烈的歡迎,因為我聽說90高齡老藝術家的表演被起哄聲打擾,因為觀眾希望早點看到之后登臺的青年名角,因為我聽見相聲演員如何描述搭檔的家人在一場車禍中慘死的情狀并引起觀眾的一陣爆笑喝彩。
觀眾沒有高雅的義務。但為什么會這樣?
他們是被這樣喂大的,他們的品位是被這樣養成的。吃慣了生吞活剝的人恐怕一時間難以體會食不厭精的必要。
不怨他們。他們只見過生吞活剝,他們只吃過旁人一次次笑著臉端到他們面前的澆了番茄醬的垃圾。那些只會生吞活剝還洋洋自得的蠢貨,那些故意以垃圾飼人的壞種,才是罪魁。
草泥馬大紅大紫的年代,梅花鹿就該抑郁。不過抑郁歸抑郁,再抑郁,梅花鹿也不該去cosplay草泥馬。否則,那叫什么梅花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