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夏,我騎車開始了一個人的旅行。按今天時髦的說法,叫驢友。
我的座駕是一輛家里才買了半年的金獅自行車,出發前父親找修車的幫我整了整,我頭戴遮陽熱帽,隨身帶了個藍色挎包,里邊裝了條床單,一件雨披,一本書,是周作人的散文集,《雨天的書自己的園地》;帶了一個裝滿涼水的軍用水壺;自行車后座綁了一張搖籃席、竹席,也就一米多長兩尺多寬,是夏天墊在嬰兒搖籃里的涼席;車把上搭了條鏈條鎖,車架上綁了根木棍,帶這條鎖和木棍,更多是防身的想法。
6月30日晨,我自故鄉常州武進鄉下出發,一路問路,經無錫近郊,奔吳江。中午在無錫郊區路邊小店吃完午飯,累了,就在路邊找一棵大樹,鎖好自行車,鋪上搖籃席,腿腳和頭露搖籃席外,腦袋下墊著挎包和木棍,小瞇。醒來繼續埋頭騎車,夜宿吳江。按公路路牌計,頭天騎行105公里。
時值盛夏,騎車之苦可想而知。7月1日中午到桐廬,找個樹蔭下的餐館,吃了碗蓋澆面,喝了碗水,把水壺續滿,咬咬牙,站起來,跨上自行車,繼續出發。目標杭州。
下午四點多,到杭州城外,找一處休息地,稍喘口氣,問訊,路人遙指杭州,吃驚說,騎車去杭州?還得好多路哦。一路相詢,終于摸到了美麗的西子湖畔。
找了個小飯館,照例要了碗蓋澆面,然后騎車在西湖邊轉了轉。
那時西湖邊的冷飲攤,是個亭子式樣的,亭子頂四周有檐。攤主見我戴著,顯得有些文靜——彼時還不到120斤,不像今天似的滿身橫肉,聽說我是早上從吳江騎車過來的,又是大學老師,吃驚又欽佩,趕緊給我了張小椅子,讓我坐下歇息。
那天晚上,是意大利世界杯聯邦德國對捷克斯洛伐克的比賽。彼時我對足球比賽還比較熱情,冷飲亭子里有臺小電視機,攤主熱情地邀請我一起坐在亭子里看球賽。記憶之中,這場球是比較沉悶的,最后聯邦德國是靠馬特烏斯的那一腳,把捷克斯洛伐克踢出局的。
等到比賽結束時,亭子的口上擠滿了人,既是為看電視,也是為躲雨。
原來比賽過程,突然間下起了陣雨,冷飲亭邊的回廊固然可以躲雨,冷飲亭因為有檐,也可以躲雨,還可以免費看球!
比賽結束不久,攤主開始收攤。此前他問過我住哪兒,我說沒找旅館,準備在西湖邊上睡。攤主說可以睡在亭子的檐下,萬一下雨也淋不著。并熱情地要給我條毛巾被,但被我謝絕了。但我收下了攤主送我的幾個紙箱,拆開了,可以鋪在地上。
我跟攤主說話間,警察和聯防隊員來清場,原來那時西湖邊是不讓人過夜的。一些流浪者紛紛離開了。
當警察要驅趕我的時候,攤主主動為我說情,說我不是那些盲流,而是北京來的大學老師,從很遠的地方騎車來玩的,想體驗生活。警察和聯防隊員聽后,倒也沒再說什么,只是提醒了我幾句,就離開了。后來孫志剛悲劇發生后,我跟朋友回憶起1990年的夏夜,內心總懷有感恩,也感到幸運。
沒有了世界杯的喧囂,也沒有了流浪者的夏夜西湖邊,驟雨初息,繁星點點,清風拂身,勞累一天的我,枕書而眠,不覺一覺天明。
第二天中午搭車去了趟紹興,回程經上海、常熟回家,全程5天半,平安到家,花費不到30余元。也算是人生的一次歷練。
24年來,往事歷歷在目。
如今我早已髀肉橫生,再無心力體力像1990年的夏天一樣。自然,也更無膽量了,如今的社會環境,讓我躊躇。
變化的不僅是我和自己所在的國家。當年的聯邦德國,后來與民主德國從兩個國家統一成了一個強大的德國,而捷克斯洛伐克,則從一個國家分為了捷克和斯洛伐克兩個國家。
滄海已成桑田。